第44章 「奇怪擁抱」
第44章 「奇怪擁抱」
“崔木火?”
“……嗯。”
“你是不是……”池不渝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微弱, 不知道是被水嗆得太多,還是有些猶豫。
“沒有。”崔栖燼否認,語速很快。
池不渝不講話了。
崔栖燼咳嗽兩聲,小臂還是蓋在上半張臉, 緊緊的, 不願松開。衣袖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下來, 落到臉上, 足以遮擋那些從眼尾滑過又鹹又澀的液體。
“我沒……咳, 咳,咳……”
崔栖燼又嗆出了一些水,一時之間口鼻只剩下辛辣,甚至又逐漸刺得連肺部都扯着痛。
咳了兩聲,有些慌亂的窸窣聲也出現了,像是有個原本像她一樣躺在草坪上的人, 很匆忙地直接翻一圈,滾到她身邊, 然後又用自己濕漉漉的掌心,锢住她擋在臉前的手腕,聲音有些急,
“你讓我看看!”
崔栖燼不肯, 僵持之下。池不渝也不松手, 緊緊地攥住她,身上的, 臉上的, 手上的水, 紛紛往她臉上,衣襟, 耳後下落,與自她身上滴落的水,淌在一起,滴在鮮嫩草芽上。
青草香被澆灌得愈發濃濕,日光蒸得水漬發熱,崔栖燼脈搏在池不渝柔軟掌心輕易起跳。許久,她聽見池不渝在快要凝滞的空氣裏呼出一口氣,之後便被難受得咳嗽起來,腕心一跳,猶猶豫豫地松開手,從縫隙之中去看——
白茫茫的日光刺進來,模糊間她只看見池不渝濕答答的臉。
除此之外,什麽也看不清。
只看得清一個朦朦胧胧的影子,她嗓音嘶澀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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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不渝?你要緊嗎?”
池不渝一邊咳一邊望着她,那只捏住她手腕的掌心久久沒有松開,好像是湊近了些,看得出來池不渝自己的眼睛也紅紅的,但還是盯她,接着,小心翼翼地伸手過來,手指輕輕刮過她的眼梢。
皮溫相貼,淚水混合湖水,沁入指腹。
那一刻崔栖燼下意識垂了一下睫毛,試圖避開。
而池不渝愣住,半晌,才呆呆地講,
“你真的又哭了啊。”
一天之內掉了兩次眼淚。從懂事起,崔栖燼就沒有過這樣的體驗。眼淚是不好的,是壞的,會讓大人生氣,覺得這個小孩不懂事。崔教授和餘教授的小孩是要懂事的,不能鬧脾氣,不能耽誤他們教書育人。她理應是一個典範,被挂在最高處示人。
“咳嗽刺激的,只是生理性淚水。”
崔栖燼有些生硬地強調,而後又用手背擦了擦自己濕漉漉的眼皮,欲蓋彌彰,再去看池不渝邊緣泛紅的眼,
“你不也是?”
她嘗試轉移話題。
池不渝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池不渝的眼睛越來越紅。過了幾十秒鐘,像是要被太陽蒸成兩顆紅柿子。
偏偏這兩顆紅柿子,還一聲不吭,變得越來越紅。
崔栖燼在草地上坐起來,在自己身上翻了翻,發現自己随身帶的紙巾都已經被浸透,甚至掏出來之後,輕輕一扯就變成一些又濕又黏的紙沫。
她滿手都是亂七八糟的紙沫,有些沮喪,像個做了壞事被抓包的孩童。這時聽見池不渝吸了吸鼻子,突然講,
“要抱抱嗎?”
“什麽?”崔栖燼的第一反應是疑惑。
像不過腦子,拒絕之後才反應過來池不渝說的是什麽。
她頓了一下,沒有去看池不渝,
“你該不會是被吓——”
一邊說,一邊低頭看自己手上零碎沾着的紙沫,像是脫不幹淨,手指撚了撚,只好又空空如也地放回自己的兜裏去。
手放到兜裏,被濕軟的布料裹住。與此同時,一道模糊的身影撲過來,濕淋淋地,不由分說地抱住她——
下巴用力枕在她的頸間,臉埋在她的耳後,雙手摟住她的後頸,濡濕的長發貼緊她的體溫。有裹着熱意的水淌到她的肩上,像眼淚,又不是那麽像。
傳到耳邊的聲音格外近,像是抽泣,又像是女人有些艱澀的呼吸。
崔栖燼的手還放在兜裏。
一時之間難以反應。而池不渝,在她耳邊抽噎着說,
“那我需要,我需要抱抱。”
崔栖燼看到她們的影子,投在鮮綠的草坪上,灰撲撲的,不對,好像池不渝的會更透明,更亮一些。她的更黑。
總之,她們的影子突然之間疊在一起,沒有縫隙,像生長在一起的某種灌叢植物,又像某種突然暴露在陽光下的海底植物。
呼吸還淌在頸間,混雜着下落的水。
崔栖燼被池不渝抱得很緊,幾乎要被池不渝身上滴落的水,在耳後燙出一個又一個洞。池不渝的體溫好像有點低,應該是從湖水裏出來太冷。
人類體溫低的時候需要互相取暖。
崔栖燼猶豫,微微将手從衣兜中掏出,模糊間她下意識擡起頭去望,看見兩個遙遙的人,好像是陳文燃和冉煙,也都在看着這邊。
她懸在半空的手停了停。那兩人又默契地走得更遠。
于是。
她懸停在半空的手,終于落到池不渝細瘦的背脊,透過薄薄的,濕濕的意料,觸摸到了池不渝微微凸起的骨骼。
“怎麽一下子哭得這麽厲害啊……”她聲線很幹澀地說。
池不渝将她抱得更緊。
崔栖燼拍了拍她的背。她甚至突然上氣不接下氣起來。
池不渝真是一個好奇怪的生物,拍拍背會哭得更厲害,一哭起來就沒完沒了,還會縮在她懷裏,像是一下子變小了似的。她的眼淚好多,把她給她拍背的手都折騰得很酸,把她的眼睛也折騰得很酸。
“我問你……問你一個問題……”
哭了很久很久,池不渝變成一灘快要融化的雪,或者是一團快要蒸發掉的濕氣,
“大學畢業的時候,那次我們計劃好的畢業旅行,你為什麽後來突然要說不去?
崔栖燼沒想到池不渝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問這件事,有些驚愕,但還是說,“我那個時候,打算去南美洲的那個環保計劃。”
“為什麽突然要去?”
為什麽?這個為什麽說出來,恐怕十分稚氣。
崔栖燼抱着池不渝,沉默許久,但還是給出回答,
“你見過餘忱星身上那些釘子嗎?”
池不渝大概沒能馬上就聯想到兩者之間的聯系,“之前見過。”
“嗯。”崔栖燼說,“她在進入青春期之後,突然很瘋狂地往自己身上打孔,她一向不怎麽聽話,總是做一些讓崔教授和餘教授很不滿意的事情出來,但是,但是,每次她多打一個孔出來,崔教授和餘教授也都不會說什麽,不會說她這樣做錯了,只是會反問她‘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但餘忱星和我不一樣的,她不會承認錯誤,她不會說對不起,不過這本來也不是什麽錯,她當然有權決定自己的外表究竟是何表現……”
“但她每次都會跟他們吵架,吵得好厲害,有時候會離家出走,好幾天不回家,那段時間沒有人知道她在哪裏,崔教授和餘教授也會有很明顯的情緒波動,和平時不太一樣……”
“那你呢?”池不渝突然問了一句。
池不渝沒有再哭了,只是呼吸有些不暢。并且始終如一地抱着她,靜靜地抱着她。
“我?”
“對,你。你呢?”池不渝好執拗,池不渝好敏銳,“為什麽這麽長的一段話裏,沒有你自己?”
崔栖燼目光下落,看到自己手指上沾着的那些紙沫,好像快要被曬幹了。
“我在十八歲生日之後跟他們講不婚,在大學畢業之後跟他們講我要去南美洲,我的青春期似乎要比餘忱星來得更晚一些……”她一片一片地講那些紙沫碾落,尤其迷惘地說,
“大概這也是我試着在我人生裏打過的兩個孔吧。”
一個孔是她真正認定的事情,另一個……是她以為他們至少會不太希望她去做的事情,也許他們會挽留她。但她好像忘了,對之前去上海的餘宏東,和去哈爾濱的崔禾而言,也許她去南美洲,和留在成都,可能都沒有什麽分別。她明白不管是真實的孔,還是她說的那些孔,當然都不是什麽壞東西。
而對于此,他們總是貌似不反對,但也不支持。以至于她在很長一段時間深陷其中,不得要領,好迷茫。
有時候她甚至希望,她也可以跟他們吵一架。長到這麽大,她跟人吵架的次數都很少。她還是不懂怎麽吵架,其中吵過最多的,吵到被電影鏡頭記錄的,吵到被很多人誤會她們是死對頭的,吵到被很多人覺得她們不對付的……
也不過是池不渝。
“就只是這樣?”
池不渝現在沒有跟她吵架,只是在她頸下默默流眼淚,這樣跟她講。
崔栖燼抱緊會跟她吵架、也會讓她掉眼淚的池不渝,“嗯,就只是這樣。”
“崔栖燼。”池不渝又喊她了。不知道池不渝是不是決定将她當作崔栖燼來對待。
“嗯?”
其實不管池不渝把她當作是哪一個,她都會應的。
“那為什麽……後面又沒有去?”
為什麽沒有去?
崔栖燼搓搓自己手上的紙沫,軟軟的,濕濕的,忽然覺得有一點像雪,她想起2020年年末,成都下過的一場雪——
“我是在那年冬天搬到愛情迷航街的,那個時候,成都下了一場還算大的雪,好像有今年這麽大,又好像比今年還要大,落在肩上是軟的,租來的房子很小,前面是一間工作室,後面就隔出來當小隔間,擺一張折疊單人床,一張櫃,一盆綠天堂,門很窄,有時候我從外面看,覺得好像一個小小的洞窯,或者一個小小的孔。不過,幸好我能帶來的行李也很少,剛剛好就能填滿這個很小的孔。”
“就只是因為剛剛好?”池不渝應該是有點困惑了。
崔栖燼想,當然是剛剛好。
只不過,在這一場雪之前,是一個燥悶的九月,愛情迷航街飄滿了熱帶水果甜膩的氣息,像一個種植着菠蘿芒果的熱帶水族館。要去南美洲之前的一個夜晚,她踏着煩亂的步子,在一家名為真心話大芒果的店前面停下了腳步。
夜街燥熱吵嚷,芒果整整齊齊地擺在外面,一輛藍色卡車停在路邊,好幾個人,像好多只螞蟻忙忙碌碌地搬着紙箱,爬上爬下。一只穿紅色polo衫後面印我愛搬家的螞蟻撐着胖鼓鼓的腰,對一只穿蘋果綠帆布鞋的螞蟻講——妹兒,這不能怪到我們哈,搬東西,本來磕磕碰碰什麽的就免不了的。
而那只穿蘋果綠帆布鞋的螞蟻,大概不擅長與人争辯,但在這種時候還是很聰明地知道,要撐住氣場,于是撐着兇巴巴的嗓音講——之前找你們的時候,不是這麽說的哇!
看來這只螞蟻遇到麻煩了。
不過她的表姐姨媽爸爸媽媽呢?怎麽在這種麻煩時刻竟然沒有人在她的身邊?
“池不渝?”
崔栖燼站在路燈下喊一句。
當時的池不渝,初入愛情迷航街的池不渝,回過頭來,只那麽一瞬間,街頭人影像抽幀電影那般穿梭,池不渝悄悄憋紅了眼圈,很委屈地朝她癟癟嘴,一個字一個字地喊她,
“崔~木~火~”
等她走過去,卻又立馬叉着腰,惡聲惡氣地對搬家公司的人說,“你們中途已經加價過好幾次了,現在東西又給我磕壞了,你們不光不賠,還不道歉,我等下就在平臺投訴!”
像是找到了人撐腰。
戰戰兢兢地扯着她的袖子,不放開。崔栖燼看了看池不渝拽緊她的手,又看看搬家公司的人,淡淡地講,
“我有朋友是律師,需要她過來跟你們聊一聊嗎?”
兩個人站在一塊,事情總是能順利解決。
搬完家,她們蹲在真心話大芒果店門口,池不渝為表感謝,請她吃芒果。崔栖燼不可能這麽随便就在路邊吃芒果,但看一看自己幫搬完家後已經變得髒兮兮的衣服,很煩躁,但還是陪着池不渝蹲在馬路邊邊,舉一只池不渝硬要買給她的甜筒,數經過她們的螞蟻。
池不渝眨着眼睛問她,是不是真的有律師朋友哦。
崔栖燼十分嫌棄地看池不渝吃髒的嘴巴,轉移視線,盯一柱光不太均勻的路燈,目不斜視地遞給池不渝紙巾,很敷衍地答,假的,我連朋友都沒有。
池不渝好驚訝,過了半晌,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似的,當即把芒果一甩了之,用紙巾惡狠狠地擦自己黃黃的嘴巴,很生氣地叉着腰講——難道我,陳文燃同學,冉冉都不是你朋友啊?崔木火你好煩嘛!
池不渝好生氣,池不渝生起氣來好麻煩,池不渝又發她氣了。池不渝轉頭就走,氣沖沖的,像一只歪七扭八的企鵝,可惜那個時候沒有下雪。于是池不渝像一只從南極迷路到成都的企鵝。
崔栖燼跟在池不渝後面,不太耐煩地喊她慢點走不然要摔倒,同時解釋——
“池不渝。”
“池不渝,我不是這個意思。”
“池不渝你等一下。”
“池不渝你嘴巴髒兮兮的!”
“池不渝你現在不漂亮了!”
“池不渝你有夜盲症!”
“池不渝你等下又要摔跤了!”
“池不渝……池不渝……池不渝——”
……
那時崔栖燼還沒學會道歉。大概她道歉的方式,就是跟在池不渝後面,不停地反複地喊她的名字,像一個壞掉的複讀機。
而池不渝生氣的方式,也還是一樣好笑——就是怒氣沖沖地在悶頭走路,像是快要爆發的火山,但遇到過馬路等紅燈的時候,還要刻意等她一會,不讓她跟丢。
後來,她們在這條只來過兩次的街迷了路,莫名其妙走到了一個馬路邊,那裏有一根電線杆,上面貼滿了招租廣告,那裏還有一個一樓的店鋪在招租,卷閘門半開,透過玻璃門,能看到裏面還有一個很小的房間,像一個小孔。
透過玻璃門,還能看到外頭站着兩個人,只看得到下半身,看不到頭,一個穿蘋果綠匡威,另一個穿芒果黃Vans。
蘋果綠匡威踩一踩路邊的白線,然後怒氣沖沖地踢一塊小石頭,小石頭砸到芒果黃Vans上,停在這上面。芒果黃Vans沒有動,雙手插兜,樣子好像很冷酷。
蘋果綠匡威踩着小石子,別別扭扭地說,“你是不是明天就要走?”
芒果黃Vans看着那扇半掩的玻璃門,很心不在焉地說,“可能吧。”
“可能?為什麽是可能哦?”
“因為……暫時還沒想好。”
蘋果綠匡威踩一踩地面,“這可不像你,怎麽會這麽猶豫?明天就是出發日期了,還要這麽臨時來決定?”
芒果黃Vans還是沒有動,“你覺得我應該去嗎?”
“這我怎麽知道哇?”
“也是。”
“不過……”
“不過什麽?”
“算了,沒什麽的。”
蘋果綠匡威話沒有說清,就又含含糊糊地用鞋底磨了磨地面,而後踩着白線,像只幼鳥一般地跳開了。
芒果黃Vans停了三四秒鐘,沒有去追問,只是沉默地看這個人一定要踩在白線走的背影,好幼稚,像小娃兒。
又看那扇半掩的玻璃門,在池不渝回頭看她之前,偷偷打開手機相機,拍下了上面的招租廣告。手機相冊裏,在招租廣告的相片之前,還有一張拍得很模糊的照片——
也是在這裏,也是這扇半掩的玻璃門,玻璃門上映着兩個人,匆忙之下沒有聚好焦,可就是這兩個模模糊糊的人……
剛剛好站在那裏,将裏面那個小孔填得滿滿當當的。鹹主敷
照片是她剛剛趁池不渝悶頭看地板時所拍。
讓人想起兩條曾經在這裏被記錄過的熱帶魚。而剛好,她在盯着這張照片看的時候,就有兩個青年從她們身旁經過,嘀嘀咕咕地說一句——原來這裏就是愛情迷航街啊,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嘛。
原來,原來。
崔栖燼把手機鎖屏,盯自己帆布鞋上那顆被無緣無故踢來的小石子,突然笑了一下,然後跨着步子,莫名其妙的,也學前面池不渝一樣踩白線一步一步地走。
路邊店鋪的玻璃門倒映着她們一前一後的身影,一雙蘋果綠匡威,一雙芒果黃Vans,好像兩只剛剛學會走路的鴿子,好滑稽。
原來愛情迷航街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只不過剛剛好……
有兩個夏天,她們都在這裏迷了路。
-
“就只是那麽剛剛好。”
崔栖燼抱着池不渝,聲音很輕地回答。
她有些摸不準自己到底為什麽不去,或者,應該說,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麽把她留了下來。她甚至在報名之前就冒出一個念頭,也許只要崔禾或者餘宏東一句話,她就會被輕而易舉地留下來。可是他們沒有。
但她還是留了下來。
不過,她好像有一點害怕,池不渝會再遇到這種麻煩。要是那天晚上她沒有閑來無事去愛情迷航街……
那池不渝,要怎麽辦呢?池不渝,會偷偷躲在真心話大芒果店門口哭嗎?
可崔栖燼很嫌麻煩的。
應該不會是因為池不渝。
應該只是,因為剛剛好。
崔栖燼這樣想。
身上的水還是在往下滴着,她有些恍惚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些紙沫。而池不渝正抱住她,很突然地拍拍她的頭,手掌心濕濕地,貼住她的頭發。語氣不知道是警告,還是安慰,
“崔栖燼你是一個笨蛋!”
崔栖燼覺得好累,她不想和池不渝争辯。就好像剛剛那一瞬間,她就已經回到二零二零年的愛情迷航街,跟那時候的池不渝在夏天時吵了一架,又在一個正在下雪的冬天,不知不覺地搬進了那個小孔,看一整條街慢慢更疊到二零二四。
那就當她是笨蛋吧。
“崔栖燼。”池不渝又喊她了。池不渝怎麽突然要喊她這麽多下?
“嗯?”
崔栖燼拍拍池不渝的頭。
池不渝也拍拍她的頭,這下倒像是安慰了,就是像安慰一個小娃兒一樣,
“還是一個小哭包!”
崔栖燼不承認這一點。明明池不渝這句話還是帶有疑似的哭腔說的。池不渝自己才像一個小哭包。
但崔栖燼突然很不想說話。
她不想跟池不渝吵架了。她想跟池不渝和好,就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樣。
而遠處的冉煙和陳文燃似乎已經站到腿酸,剛剛過來,一人拖了一條露營椅過去,臉上表情很模糊,好像是有點幽怨。但崔栖燼覺得她們兩個在看熱鬧。
崔栖燼不看她們了。她抱着全身是水的池不渝,突然講話,
“池不渝。”
“啊?”池不渝應了。
“你只有這一件事需要問我的嗎?”崔栖燼說。
“暫時吧。”池不渝在她頸下昂昂下巴,“暫時只問這一個。”
崔栖燼“嗯”一聲,“那我還要說一件事。”
“啥子事?”池不渝有些疑惑。
“你應該知道……”
崔栖燼有些難以啓齒,特別是瞥到冉煙和陳文燃的身影,于是她不得不,有些不太自然地将下巴壓在池不渝肩上,避開她們兩個的視線,撐了一會,才尤其懊喪地講,
“我其實,是一個沒有太多眼淚的人吧。”
完全只是因為你,而已。
池不渝好久不說話。像是不這麽覺得。又像是自己還沒緩過來。
崔栖燼呼出一口氣,沒有繼續強調。因為再說一遍,會顯得她像是在心虛。
“嗯,我知道。”
許久,她聽見池不渝有些朦胧的聲音,帶着鹹澀的眼淚,混混沌沌地貼到她耳邊,“崔木火是人魚的嘛,眼淚像珍珠啊……”
像取笑,像故意怼她。崔栖燼剛要反駁。又聽見池不渝小聲地說,
“當然好珍貴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