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垂耳兔」
第15章 「垂耳兔」
Q:為什麽要隆重出席?因為崔木火?
A:不隆重,這是我平時出門的基本流程,真的,真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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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不渝的瞳仁比一般成年人要黑,也亮,一般情況下她對自己的眼珠子引以為傲,認為再漂亮的野生眼珠子也沒有自己的原生眼珠漂亮,不會戴美瞳。
但今天她戴了偏淺咖色的美瞳,比平時看起來水分更足,應該是和全身穿搭有搭配。
池不渝動不動就折騰自己的頭發,雙馬尾、丸子頭、雙丸子頭、盤發、雙麻花、半紮高馬尾……可即便如此,她的發質看起來也很好,順滑有光澤。
今天她綁的是雙馬尾,劉海部分微微中分,柔軟地蓋在飽滿額頭,發尾微微卷成水波浪,兩根綢質米黃絲帶綁在耳後,像蝴蝶結,又不是很像。總之看起來很複雜,像耳朵軟趴趴的垂耳兔。
池不渝很少素顏出門,高中崔栖燼整天素面朝天戴黑框眼鏡,池不渝要塗bulingbuling的口紅,嘴巴像剛吃完鮮潤的紅枇杷;大學上早八別人蓬頭垢面手裏拎着包子燒賣踏最後一秒鐘進教室,池不渝要提前一小時起來洗臉洗頭,寧願餓肚子遲到十分鐘也要化完全妝,昂着下巴驚豔出場,當然她之所以昂下巴,不是因為瞧不起別人,純粹是因為太困,而且早上起來水腫不收着點會有雙下巴。
今天她似乎對自己微微下垂的眼梢線條做了處理,棕色眼線延伸上翹,眼型線條被拉長,加上根根分明的睫毛,擡眼看人的時候,裏頭像是有被稀釋的液體果凍流出來。
池不渝堅持穿搭要讓每一個細節都到位,要有亮點,所以那年她要在軍訓服下穿一雙很難穿的蘋果綠匡威。所以她今天穿低飽和度的灰白呢料西裝外套,圍一條絨絨的慕斯粉圍巾。
“我應該沒有遲到吧?”
池不渝望一眼崔栖燼,又別扭低頭,捋捋略帶卷度的劉海,扯扯衣服,沒有答陳文燃那句不着調的話。
崔栖燼慢悠悠地收回視線。拿起剪刀移向另外一片死葉,咔嚓一聲,說,
“沒有。”
她視線焦點停留在袖珍椰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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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變不驚地聽池不渝講“哦哦那就好”,聽陳文燃歡快地将池不渝迎進來。
聽在窸窣的腳步聲裏,冉煙問池不渝年過得怎麽樣家裏收拾好了嗎。
聽池不渝接過陳文燃遞過去的水杯,驚呼一聲說——這個咖啡杯好乖哇,上面還有loopy诶。
“我就知道你要覺得可愛。”陳文燃說。
崔栖燼動作一頓。
十分不經意地往那邊望了一眼,那三個人圍在客廳的木質吧臺那裏,一個琳娜貝爾,一個星黛露,還有一個……垂耳兔。
三顆頭湊在一塊。
像崔栖燼以前看過的一部動畫片裏,鬼鬼祟祟碰頭準備做壞事的小團體,有點滑稽。
甚至下一秒。
就會有一顆頭要擡起來她往這邊看的趨勢。
不過這應該是崔栖燼的錯覺。她迅速收回視線,微微挺直背脊,清了清嗓子。
小區外一聲汽笛鳴起。她聽到陳文燃繼續講,
“這是崔栖燼這次去曼谷給我們帶的伴手禮,我們三個一人一個,這是你的,正好洗了你今天在這裏就可以喝。”
“崔木火?”是池不渝的聲音,潤潤的,有些驚訝。
崔栖燼淡淡地“嗯”一聲。
若無其事地将修剪好的死葉掃出來,收拾好,放下剪刀。才去看池不渝,
“在機場看到,正好三個加起來可以打折,兌的泰铢沒用完,就順便買了。”
陳文燃“嚯”一聲,“好嘛原來是三個加起來打折順便給買的。”
冉煙講,“有就不錯了你還挑?”
池不渝捧着loopy咖啡杯側頭看她,發尾跳了跳,“那你沒給自己買哇?”
崔栖燼從陽臺走進來,瞥一眼三個人手裏的陶瓷咖啡杯,略帶嫌棄地收回視線,
“很醜。”
她喝水慣用一只銀質帶杯蓋的保溫杯,喝咖啡慣用一只墨綠色搪瓷杯,喝藥慣用一只藍色玻璃杯。
再多一只醜醜的手繪咖啡杯,會讓她覺得很為難,不知道該用在哪裏。
她堅持讓自己生命中的所有事物都有分類,有定義。并且嚴格按照分類處理。
“其實她就是特別戀舊。”
陳文燃毫不客氣地拆她的臺,
“一個東西用壞掉之前,絕對不會換新的。就算用壞掉,不出意外的話也會再買一個一模一樣的。”
崔栖燼瞥她一眼,倒是沒有否認。陳文燃聳聳肩。
“行了別說我們大壽星了。”
冉煙對陳文燃說,“不是今天說好你今天來負責廚房?走吧別等下在這擺龍門陣讓壽星沒得飯吃。”
把陳文燃和自己的任務分配好,又看向池不渝,“水水那你先陪大壽星坐會?”
池不渝瞟一眼崔栖燼,又和冉煙對視一眼,特別謹慎地點頭,“好!”
她們像動畫片裏的兩個特務在接頭。而池不渝大概是其中最不擅長做特務的一個。
想到這個詭異的比喻,崔栖燼眼梢微跳。之後冉煙就拉着陳文燃進了廚房。
而池不渝,還真的打算堅守“陪伴壽星”的重要任務,真的按照冉煙所說,時時刻刻注意着她,好像生怕她落了單。
她坐到沙發上,池不渝晃一下馬尾。
她翻一頁雜志,池不渝伸一下脖子。弦朱傅
她把雜志放下,池不渝又送來一本新的。
最後,壽星本星嘆一口氣,盯一眼池不渝手裏很傻的loopy咖啡杯。
再擡眼又是避無可避的四目相對,咳了一聲,講,
“你還要水嗎?我給你倒一杯?”
池不渝擡起loopy咖啡杯,喝一口,“不必,我這裏還有。”
崔栖燼點頭。
又注意到她杯口沾上的口紅印,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擡起腳往吧臺那邊走。
只走了一步。
坐在吧臺的池不渝迅速站起身,如臨大敵地放下杯子,
“你要做什麽!”
一嗓子驚得廚房的陳文燃和冉煙都探頭出來望。
崔栖燼停住步子,往廚房望一眼,陳文燃和冉煙又都縮回去。
再将視線移回來。
先是鼻尖聞到了一股很甜的柏林少女氣息,再是一雙眼白清透的眼。
目光下落,是類似淺淡莓果的唇,看上去很軟很有水分。
崔栖燼避開她的視線。
連着後退兩步,不動聲色地将紙巾遞出去,“你口紅沾杯。”
池不渝眨眨眼,像兩滴醇厚的拿鐵咖啡在瞳仁裏逐漸氤氲開來。
昂起下巴“哦”一聲,接過她的紙巾,沒有因為口紅沾杯的事情而顯得太窘迫,很乖順地坐回吧臺去擦杯子。
崔栖燼突然想起冰箱裏還有幾顆火晶柿子,興許應該能轉移池不渝過度安置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火晶柿子你吃不吃?”
她随意地問一句,步子已經往冰箱那邊走。剛邁了一步,聽到池不渝在她背後突然十分緊張地大喊一聲,
“崔木火!”
崔栖燼被這一嗓子喊住,吓了一跳,有些驚疑未定地回頭,“怎麽了?”
“我……”
池不渝看着她幹巴巴地“我”了半天,憋出一句,“給你買了生日禮物。”
然後幹巴巴地走到她面前,又比剛剛還要幹巴巴地說,
“你要不要來看一下?”
“你還給我帶了生日禮物?”
崔栖燼狐疑地問。什麽時候的事?她怎麽不記得池不渝有提東西進來?
“當然要帶哇。”
池不渝說着就往吧臺那邊走。
彎下腰蹲下去找了半天,兩個馬尾晃悠着,神神秘秘地講,
“你別過來哦,我拿給你。”
崔栖燼跟過去的腳步停下來。
她看到池不渝拎出一個花裏胡哨的手繪禮物袋。
又挪步到她面前。
不容她有去打量吧臺的間隙,兩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看看喜不喜歡?”
崔栖燼看到禮物袋。
突然想起自己要還給池不渝的白色吊帶,也是用一個類似紙袋裝好。
也許現在是還給池不渝的好時機。
——崔栖燼不動聲色地想,然後接過池不渝手中的禮物袋。
上面是又大又花裏胡哨的“生日快樂”四個字,塗了不同的顏色,周圍還畫了一些愛心和星星。
池不渝就喜歡這樣花裏胡哨的東西。
“你不會給我買了什麽花裏胡哨的東西吧?”
崔栖燼漫不經心地問。
然後又扯開被訂書釘訂好的禮物袋,扯了一下沒扯開。池不渝在這時湊到她耳邊,聲音像金魚在吐泡泡,
“你用大點力氣,一下子就扯開了。”
崔栖燼掃一眼池不渝垂下來的細長睫毛,說“我知道”。手上卻還是沒用太大力氣。
沒扯得開。
“哎呀——”
池不渝說,“崔木火你力氣好小哦。”
然後就忍不住自己上手了。
接過紙袋,用力一扯就扯開了,再還給她的時候像貓咪優雅地伸出爪子,
“連這種紙袋都扯不開。”
崔栖燼覺得她好笑,接過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紙袋。
那句花裏胡哨的“生日快樂”被毫不留情地撕開,揉成一團,變成一種鼻青臉腫的花裏胡哨。
裏面是一條柔軟厚絨圍巾,漿果紅色。她捏了捏,材質很舒服。
便又放進破破爛爛的紙袋,張了張唇,吐出“謝謝”兩個字。
又想往卧室裏走,剛側一下身,結果又被扯回來。大概是出于對生日禮物的尊重,她此時此刻還維持着最大的耐心,問,“又怎麽了?”
池不渝攥緊她的袖口,很含糊地問,“你不試戴一下哇?”
“這有什麽好試戴的?”崔栖燼覺得她莫名其妙。
“怎麽會沒有呢?”
池不渝自顧自地将圍巾從紙袋裏拿出來,拿在手裏,眨巴着眼看她,
“低一點頭嘛,我看看你适不适合這個顏色。”
圍巾已經被池不渝拿在手裏。
崔栖燼盯她攥自己袖口的手指。上次的指甲已經卸掉,現在是幹幹淨淨的月牙白。
又擡眼,池不渝一雙眼睛将她盯得緊緊的。視線好像某種粘着的非牛頓流體。
再看自己手中破破爛爛的紙袋,上面手繪的生日快樂字樣還是那樣花裏胡哨。
她勉強答應,
“好吧,那我自己來。”
池不渝松了口氣,把拿在手裏的圍巾遞還給她。
崔栖燼心思不在試圍巾上,只想着卧室裏的東西,只想着今天辦生日宴最主要的目的,敷衍地在脖頸上繞了兩圈,就問,
“可以了吧?”
“挺好看的。”池不渝說,“但可以再多一圈。”
崔栖燼繞多了一圈,“怎麽樣?”
池不渝摸着下巴,用手勢給她形容,“這樣再繞個圈圈打結呢?”
崔栖燼嫌她麻煩,但還是配合地試了一下,沒試成功,圍巾亂糟糟的,留出來的一截有些短。
池不渝不太滿意,“應該是這樣——”
話落,繞在脖頸上的圍巾被一股力道扯住。崔栖燼沒反應過來。
驀地低眼,對上池不渝的眼。
一時之間似是有什麽東西噼裏啪啦地燒起來。崔栖燼動了動唇,感覺那些東西要燒到她的嘴巴上來,那裏曾經有一個結了痂的傷口,是被一個人咬的。
在她開口之前。
咬過她的這個人似乎也發覺不太對勁,猛然頓住,松開手,磕磕絆絆地講,
“我就是,想給你示範一下。”
喉嚨被圍巾裹得有些癢。
崔栖燼轉了轉脖頸,沒什麽語氣地“哦”了一聲,半晌,沒有人講話。
就好像隔在中間的這條圍巾纏住了她們的鼻嘴,誰先講話誰就會被捆得更緊更無法呼吸。
這個視角,圍巾上的細小絨毛無限放大,虛化,崔栖燼還能透過其中看到池不渝的睫毛。好像是池不渝的絨碎睫毛在發顫,又好像是那些細小絨毛在呼吸下飄搖。
崔栖燼應該說這有什麽好示範的,可是她卻鬼使神差地說,
“你不是要示範?”
“啊?”
池不渝像是沒想到她會這麽說似的。
過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看她一眼,又連忙垂下眼睫,理了理自己腦門上的微卷劉海兒,小着聲音說,
“要示範的。”
湊過來,埋頭不太敢看她,輕輕拽起圍巾兩端,繞了一圈又恍惚着繞回來。
像不敢用力,怕勒到她。又像忽然不記得圍巾的結到底要怎麽打。
一條圍巾折騰來折騰去。
始終圍在崔栖燼的脖頸上,她能感覺到這種觸感與自己系圍巾時的不同——
絨毛很輕地擦過皮膚,類似滲進骨頭縫隙裏的蒲公英,無休無止地散落開來。
以至于她不得不微微仰起頭,拉開距離。
可頸下圍巾絨絨觸感裹得很緊,甚至有些癢,不屬于她的柏林少女氣息也在鼻尖一圈一圈地打轉,甜到有些膩。
池不渝動作好慢,打個圍巾結怎麽會這麽慢?
崔栖燼走神地想。
然後看到池不渝雙馬尾上的絲帶結,又想恐怕這個結比圍巾的結要複雜許多。
“好了。”
東想西想間,池不渝的聲音再次出現。
脖頸處的拉扯感變輕。
是池不渝慢慢騰騰地松開手,是骨頭縫裏的蒲公英終于飛走了。
崔栖燼有些不适應,低頭看了看,是個很普通的四手結,那怎麽這個結會像是那麽久那麽複雜?
池不渝很負責任。
還在她面前打轉,左看看右看看,“怎麽樣?是不是這樣比較好看?”
崔栖燼不緊不慢地答,“還可以。”
“你說還可以,那就是很好看的意思。”
這是哪裏得出來的結論?
崔栖燼無言地看向池不渝。池不渝笑得眼睛眯成倒月牙,有點傻。
崔栖燼不習慣戴別人給她系的圍巾,動了動脖頸,刻意強調,
“還可以就只是還可以。”
話落,看一眼廚房裏已經在放着音樂備菜的兩人。又看向池不渝,想起自己剛剛要做的事,清了清嗓子,
“你現在這裏坐一會——”
說着想往卧室走。
電光火石間,她瞄到過道上的冰箱,又看到池不渝突然瞪大雙眼,還沒反應過來為什麽池不渝這麽着急。視野中看到池不渝雙馬尾上的絲帶跳躍——
驟然間脖頸下的圍巾被倏地扯住。
整個人被僵硬地扭回來,頭因為力的作用低下去。
一時之間。
她和抿緊唇角略顯慌張的池不渝面面相觑,額頭和額頭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五公分。
頭頂吊燈光直射下來,像被聚焦的舞臺光束。崔栖燼總算意識到池不渝的不對勁,張了張唇,
“你是不是——”
剛說了四個字,廚房裏剛好切歌,旋律傳出來有些熟悉。
與此同時冉煙打開門走出來,女歌手開始唱“問我可以不呼吸幾多秒”。
霎那間記憶翻湧。
她和池不渝同時扭頭去看,額間那五公分被十分詭異地消弭。隔着絨絨碎發,抵在一起的光滑皮膚,發酵得越來越濃郁的柏林少女,不小心擦過耳際的鼻尖……
兵荒馬亂間,她僵硬地扯着她的圍巾,閉緊嘴巴。她僵硬地被這麽扯着圍巾,張了張唇。
——冉煙端着一盤千層肚哼着歌走出來,看到的就是一幅如此詭異的畫面。她猶豫地回到廚房裏,然後重新打開門走出來,再次詫異地發出驚呼,
“你們……這是在打架還是……?”
準備親第四下嘴啊——冉煙還是沒直接把這句說出來。
于是她們頭碰着頭同時看向她。
池不渝整張臉紅得像顆火晶柿子。
而崔栖燼像被一顆火晶柿子擠着臉,表情有些涼地說,
“換首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