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相見歡(一)
齊若桁在夜裏被齊景岳緊急傳召,他踏着月色,走入了那閃着盈盈燭火的恢弘大殿。
齊景岳披着一件絲綢的外袍,一臉憔悴地攤在椅子間,捏着一摞折子,渾濁的眼球緊緊盯着搖晃的燭火。
“桁兒……朕又夢見郭淑妃了。”齊景岳的聲音滄桑而嘶啞,“朕夢見她要殺了朕……”
齊若桁輕聲說:“郭淑妃娘娘殺了鄭巍必另有隐情,她并不想傷害皇上。”
“罷了,你不知道。”齊景岳搖着頭,“她大概是恨毒了朕,都是為了楓兒。”
齊景岳有些失落,又問道:“楓兒如何了?他怕是恨朕逼死了他的母妃吧。”
齊若桁出言安慰道:“楓兒已不是小孩子了,他會明白的。”
齊景岳笑的有些蒼涼:“為什麽,朕喜歡的女子,從來都不是真心對朕的,郭淑妃是這樣,你母親也是。”
齊若桁壓住心頭湧上來的怒意,将聲音放的盡量平靜:“父皇打算,怎樣處置鄭家與……”
“這件事已經了了。”齊景岳打斷了齊若桁的話,“朕已經殺了崔延年,也懲治了鄭家,朕不想再有更多的牽扯了。”
齊若桁面無表情,小聲說:“父皇是在袒護什麽人嗎?”
齊景岳冷笑一聲,擡眼幽幽地看着齊若桁,說:“桁兒,你自己清楚,你這是在利用朕啊……”
齊若桁聞言立刻跪在了殿中央,說:“兒臣不敢,只是有人要害兒臣,兒臣不得不防。”
齊景岳嘆了一口氣,道:“行了,這件事确實有點委屈你。朕知道你不喜歡丹陽,但為了籠絡鄭家朕不得不如此……事已至此,你王妃的事朕就不插手了,看上哪家姑娘,遞了折子朕給你批了便是。”
齊若桁起身謝了恩,轉身正要離開,就聽見齊景岳低聲道:“你也是恨朕的吧?”
齊若桁擡起雙眼,眼睛裏無悲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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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敬愛父皇,不敢私有他想。”
大殿又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中,只留下更漏的滴答聲。
敬貴妃靠在軟榻上,手裏緩緩轉着一串佛珠,正午的陽光穿過雕花的窗戶照在敬貴妃懷裏熟睡的花斑貓身上。齊若桓給敬貴妃奉上一杯茶,恭敬地退到旁邊。
“你父皇召見齊若桁了?”敬貴妃品着茶,擡眼看着一臉平靜的齊若桓。
“昨晚召見的,沒有聊什麽重要的事。”齊若桓回答道。
敬貴妃摩挲着佛珠,咬着牙道:“那賤人倒是聰明,知道本宮饒不過她,自己先死了。”
“只是……齊若桁不會知道了些什麽吧?”敬貴妃看着齊若桓,“本宮可不信,郭蘭會甘心帶着那些秘密去死。”
齊若桓微微一笑,道:“就算知道又能如何,父皇不會願意重查舊事的,這是父皇心裏永遠的一道疤。”
敬貴妃輕笑了一聲:“齊若桁妄想去揭那道疤,真是可笑……”
她忽的又轉為暴怒:“只是她居然敢設計害了哥哥。真是好精明的法子啊!表面上兩敗俱傷,實際上好處全讓他給占了!”
齊若桓忙出言安慰:“母妃莫要生氣,舅舅進來行事确實有些出格……而且父皇并沒有過多責罰崔家,倒也顧忌了母妃的面子。”
敬貴妃揉着酸痛的眼角,嘆了一口氣:“本宮早就提醒過哥哥,莫要心急,可他就是不聽。如今這番結果,本宮也無可奈何。”
“只是……燕家和白家的事……”齊若桓有些遲疑,“齊若桁不知從哪裏找來了燕白兩家與舅舅的通信,怕是逃不了了。”
敬貴妃摸着花斑貓的脊背,熟睡的貓舒服地發出一陣陣咕嚕聲。
“燕家盡量保一保吧,畢竟是你王妃的母家。白家……就算了吧。”
齊若桓起身行了禮,匆匆退了下去。
敬貴妃看着齊若桓離開的背影,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孩子大了,都不服管了。你說,讓我這當母妃的怎麽辦呢?”
“殿下。”羅正向齊若桁行禮,“都已經處理好了。”
齊若桁正在寫折子,頭也不擡地問道:“父皇沒殺鄭昭吧?”
“是,鄭家抄家,鄭昭流放,丹陽郡主已被貶為庶人。”
齊若桁撫摸着面前的檀木盒子,說:“罷了,殺不殺都一樣。也不枉我查鄭巍查了這麽久,倒也沒白費。燕家和白家與崔延年來往的信件都遞上去了?”
羅正低聲道:“都按殿下的吩咐安排人彈劾了。”
齊若桁點點頭,将折子遞給羅正,說:“明日呈上去。”
羅正收好折子,低聲道:“白大人在偏房等您傳召呢。”
齊若桁眼角微微浮現一絲笑意:
“叫他進來吧。”
白千弘戰戰兢兢地進到齊若桁的書房,向齊若桁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齊若桁微笑着站起身,将白千弘扶了起來。
“白大人可折煞我了。”
白千弘連說不敢,又遲疑地問:“殿下……招臣來,有何事啊?”
齊若桁神色溫和,說:“白大人知道崔延年的事情了吧。”
白千弘有些緊張,點了點頭道:“微臣知道了。崔延年罪有應得,殺了他乃是大快人心之舉。”
齊若桁将白千弘拉到桌案旁坐下,又說:“崔延年伏誅這件事,對白大人而言,恐怕并不是什麽好事吧?”
白千弘一時語塞,只得尴尬地賠笑。
白家與燕家交好,而燕家素來是為崔延年辦事的。如今崔延年一死,樹倒猢狲散的事也是有的。
“其實也不然,崔家不止有崔延年一根頂梁柱,還是撐得住的。只是……”齊若桁故意放慢了語速,“總要有些人犧牲的。”
白千弘一聽,冷汗就下來了。
齊若桁繼續說:“我知道,之前崔家很看重同白家的關系,還想通過聯姻來讨好白家。可現在,他們自身難保,這樁婚事,估計也是黃了。”
白千弘嘆了一口氣,道:“這婚定是結不成了,皇上罷了崔致遠的功名,小女又如何與他相配呢……”
齊若桁突然笑了:“白大人看來還是很樂觀啊,如今彈劾燕祺和您的折子已經遞到尚書臺了,白大人覺得還能躲過這一次?”
白千弘聽得一震,話說的都有些結巴:“這……這,殿下,怎會……怎會如此呢!”
齊若桁端起面前的茶品了一口:“白大人,如不如此,與我無關,與白大人相關啊!”
白千弘終是搖了搖頭,起身跪在齊若桁面前。
“白大人這是做什麽啊!”齊若桁虛扶了白千弘一把。
“殿下,微臣之前識人不察,做了很多對不起殿下的事……”白千弘笑的比哭還難看,“還請殿下不計前嫌,救救白家吧……”
齊若桁略有些無奈:“白大人,如今我也被禁足在府,如何能幫的了你啊!還是請白大人另請高明吧!”
白千弘着急的手心全是汗,連忙說:“殿下你可不能不管啊!白家上下幾十口,都在殿下的手裏了……”
齊若桁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白大人也是知道的,祁王府從來不做無關事。”
白千弘立即會意,說道:“白家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
齊若桁微微一笑:“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事,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殿下盡管說。”
“白大人的二女兒,還未婚配吧?”
白千弘點點頭。
“那大人覺得我這個女婿怎麽樣?”
“啊?”
辛月一直覺得,有一句話特別适合柴瑩瑩。
狗改不了吃屎。
“你怎麽又想去找齊若桁?你不是放下了嗎?”辛月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這叫放下了?”
柴瑩瑩很委屈:“這次不一樣……我那爹,就是白千弘,怕是要涼了。”
辛月皺了皺眉:“什麽?”
柴瑩瑩盯着茶杯道:“王夫人都哭了半天了,白千弘被人狠狠地給彈劾了,估計是要降職調任了,我可能再也見不到齊若桁了。”
辛月有點火大:“且不說這事是真是假,你小子擔心的居然不是再也見不着我了,而是再也見不着齊若桁了?什麽意思啊?”
柴瑩瑩一把拉住辛月的手,滿含熱淚:“你一定會常去看我的,不是嗎?”
辛月長嘆一口氣,這個熊玩意,怎麽這麽天真?齊若桁能放她出京才有鬼了。
不過她不準備捅破這件事。
“行吧,那你再去見他一面吧。”辛月裝的很悲痛,“徹底告個別吧。”
于是柴瑩瑩就紅着眼,赴死一般地趕去了祁王府。
辛月看着柴瑩瑩離開的背影,實在憋不住,發出了鵝一般的叫聲。
柴瑩瑩被侍衛攔在了祁王府外,說齊若桁如今還被禁着足。她磨了半天,門口的侍衛大哥只是愈發的堅定。
不過這當然難不倒天才柴瑩瑩,她繞着祁王府轉了一整圈,成功通過一棵長歪了槐樹爬進了祁王府。
這個安保成問題啊!
正在抄佛經的齊若桁突然聽見窗子旁的沙沙聲,他下意識要喚來羅正,卻瞥到了窗子旁若隐若現的那抹淺綠色。
齊若桁嘴角爬上一絲笑,朗聲道:“何人擅闖王府?”
窗旁的綠色晃了一下,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柴瑩瑩:“嘿嘿,是我,是我,熟人。”
柴瑩瑩從正門繞了進來,傻呵呵地看着抄佛經的齊若桁。
她穿了一身淺綠色的紗裙,頭發松松挽在腦袋後,長發齊到腰間,額頭上還有涔涔的薄汗。
齊若桁看着這樣的白悅卿,莫名覺得心情舒爽。
“你來做什麽?”
柴瑩瑩咬了咬嘴唇,說:“我聽說,你被禁足了,我想來看看你。”
齊若桁忍住心裏的狂喜,笑着問:“你不怕被我牽連?”
“嗨,咱倆誰跟誰啊!”柴瑩瑩大無畏地一揮手,“朋友落難能幫一把是一把嘛。”
“你不是和我劃清界限了嗎?”齊若桁存心想逗柴瑩瑩,“怎麽。這次不怕別人看見說三道四?”
柴瑩瑩尴尬地笑了笑:“那不是原先還有丹陽郡主嗎,都是要結婚的人了,這不也不好說嘛……”
再說那時候她不是在氣頭上嗎……
“現在就好說了?”齊若桁低下頭拿起筆。
“現在這不是偷偷地嘛……再說,最後一次了啊……”
齊若桁擡起頭問:“你說什麽?”
“沒什麽!”柴瑩瑩看了一眼齊若桁的書案,怯怯地問,“二殿下……還要抄佛經啊?”
齊若桁點點頭:“我還在禁足,是要罰抄佛經的。”
柴瑩瑩湊到齊若桁的書案旁,很是誠心地贊賞道:“二殿下字真好看。”
齊若桁笑着看着她,問:“要不要我教你?”
“不用的!”柴瑩瑩擺擺手,“我本來還想……幫你抄一下,結果你寫這麽好看,我還是別添亂了。”
齊若桁放下筆,将佛經卷起來遞給柴瑩瑩,說:“喜歡就送你了,我再寫一張。”
柴瑩瑩很是驚喜地接過佛經,收到衣袖裏,看齊若桁又鋪開一張宣紙,小聲說:“要是沒你被禁足就好了,我還能和你吃頓散夥飯……”
齊若桁忽的擡頭看着柴瑩瑩:“你想出去玩?”
柴瑩瑩搖搖頭:“不不,算了……”
齊若桁收好筆,站起來說:“走吧,今晚菁華樓有新來的歌姬唱曲,我帶你去。”
“啊?”柴瑩瑩愣了,“你不……禁足嗎?”
齊若桁微微一笑:“我又不是大搖大擺地去逛街,你也說了,偷偷地。”
柴瑩瑩有些作難:“那咱怎麽出去啊?”
“怎麽進來的,就怎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