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庶女案(三)
兩個人着急忙慌地去找人,就驚喜的發現,燕之遙正在審白悅梅。
白悅梅跪在燕家臨時辟出來的公堂中間,低着頭一言不發。
燕之遙擡眼看見站在門口張望的倆人,不僅氣的有些發懵。
這倆人就這麽閑嗎?
辛月大搖大擺地坐到下首的椅子上,朝燕之遙微微一笑:“按理說我也是半個一品官,我旁聽,嘿嘿,旁聽。”
柴瑩瑩提溜着裙子跨進來:“嘿嘿,我跟着她,也旁聽……”
燕之遙:“……”
白悅梅已經冷靜多了,原本挽好的發髻松松的墜在身後,面前還有些淩亂的碎發。白悅梅長得并不算是出色,但氣質卻很娴雅。
“說說吧,”燕之遙開了口,“為什麽說你自己殺了人。”
白悅梅眼睛有些紅腫:“都怪我,太貪心。”
呦呵,有故事啊!
“其實修文哥哥,喜歡的不是我,是三妹妹。”
孫修文這個窮秀才,原是王夫人遠房的親戚,在白家借宿過一段時間來準備科舉,誰知就喜歡上了溫柔漂亮的三姑娘白悅玲。
白悅玲也知道孫修文對自己有意思,便也常對孫修文示好,倆個人來來回回的,孫修文就認為白悅玲早已芳心暗許了。
而巧的是,白家的大姑娘白悅梅也喜歡上了這個踏實體貼的窮學子。
那日孫修文與白悅玲私會,被王夫人發現,白悅梅便趁機擔了這份責任,拼死要嫁給孫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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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月聽得直搖頭,現如今窮書生都這麽搶手了嗎?兩個富家大小姐争得魚死網破。
白悅梅說着便有些哽咽:“可我沒想到,三妹妹後來居然答應嫁給燕公子。我去跟修文哥哥說,三妹妹已然許給了燕之遙,而我寧願自己清白受辱,只求能嫁給他……可他,還是拒絕了我。”
“我不甘心啊,我放棄嫁入高門貴族,只是想和他相守,可他卻只記得白悅玲。”白悅梅眼神閃過一絲狠厲,“婚禮那日,我又看見修文哥哥去找他,我一氣之下去找她理論,一失手……就就殺了她……”
“你殺了她?”
白悅梅低下頭:“對,我殺了她,我殺了她。”
辛月笑了一聲:“那不知白大小姐還記得自己怎麽殺的嗎?”
“拿簪子,拿簪子捅了她,她……她就沒氣了,我就把她推下水了……”白悅梅眼神有些閃爍。
辛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你這謊撒的有些拙劣啊。你與白悅玲争執,怎麽就能把簪子插在她身後呢?而且那簪子插進去這麽深,你一個女孩子家,為何渾身上下一點争鬥的樣子都沒有?”
白悅梅猛地擡起頭,有些驚慌:“不是……我先把她打暈了,再……”
“還有,”燕之遙接着問:“你那根簪子,是哪來的。”
柴瑩瑩偷偷給燕之遙加了個雞腿。
燕之遙眼神一凜:“把小玫帶上來。”
小玫瑟瑟縮縮地進了門,不知怎的,辛月總覺得她這個樣子看得她眼睛疼。
小玫剛上堂就撲通一跪:“大人,不是我,小姐不是我殺的……”
燕之遙聲音很平靜:“諒你也沒這個膽量。說說吧,那簪子是怎麽回事。”
小玫支吾了很久,才說:“二姑娘的簪子……是我盜出來的,但,但不是為了陷害二姑娘,是為了傳信。”
傳信?
柴瑩瑩說完便側眼看了小玫一眼。
小玫渾身上下抖了一下,躲閃過柴瑩瑩的目光:“實在是沒法子了,那時候家裏管得嚴,大小姐被禁足,我家小姐又不敢把事情鬧大,只得借用二小姐的簪子把信送出去……”
柴瑩瑩很是氣憤:“你們倆做的缺德事讓我背鍋?害得我差點成嫌疑人!”
小玫尴尬地低下頭,繼續說:“孫公子的事情被我家小姐知道之後,我家小姐十分害怕,後來我家小姐被許給了燕公子。”小玫擡起頭看了一眼燕之遙,“小姐也擔心……擔心她和孫公子的事被發現,于是便要和孫公子斷了聯系……可孫公子硬是要苦苦糾纏,我家小姐便設了個計……”
小玫說到這,便不敢吱聲了。
燕之遙接着問小玫:“什麽計?”
小玫咬了咬嘴唇:“我家小姐,假意約着孫公子私奔,然後想要……想要……”
小玫突然俯身作揖:“想要殺了孫公子。”
哎呦我去!
辛月和柴瑩瑩皆是一驚。
女人瘋狂起來太吓人了。
燕之遙對下人吩咐:“讓孫修文過來吧。”
只見孫修文從後堂繞了出來,跪在了大堂前。
孫修文一進來就讓辛月眼前一亮,原本在早上沒看清楚,現在一看,孫修文眉目清秀,倒像一株修竹,的确有些話本子裏潇灑公子的樣子。
唉,一群顏狗。
柴瑩瑩湊在辛月耳朵邊:“長得真不錯哈!但不如齊若桁好看……”
辛月:“……”
她不該罵人家的。
“剛才白悅梅和小玫的話你在後堂也聽見了,你定是來赴了白悅玲的約,可是逃過了一死。”燕之遙看着平靜的孫修文說。
一直一言不發的孫修文看着小玫,終于開了口:“沒錯,我跑出來了,沒死。”
小玫吓得縮到一旁。
“我真沒想到,玲兒她是這樣的人,她居然為了她的榮華富貴……要殺了我……”孫修文目光裏都是怨憤,“我當時真的被吓得要命,又是氣昏了頭,看見她在亭子裏小憩,沖動之下就把簪子插在了她身上,她便落入了水中。”
白悅梅突然起來拉住孫修文:“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我殺的……跟你沒有關系……”
孫修文一把拉下白悅梅的手:“你沒必要為了我做這些,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你只看見我殺了白悅玲!你什麽都不知道!”
“不……修文哥哥……不……”白悅梅哭的梨花帶雨,“你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那個人……在你病中照料的你的人是我,給你送飯的人也是我!只不過是她白悅玲先去找的你……你就喜歡上她了!”
孫修文都聽傻了,身子有些顫抖:“你……你為什麽不早說……”
“我什麽都比不上三妹妹……”白悅梅笑的很蒼涼,“你又怎麽會喜歡我呢……”
孫修文搖着頭笑:“你怎麽這麽傻啊!”
兩個人抱着哭成一團,氣氛略有些尴尬。
“那個……兩位啊……”柴瑩瑩打破了這個局面,“咱先把案子審完是吧,再哭……”
燕之遙接過了話頭:“白悅梅,你一直藏在亭子的不遠處,看見孫修文殺了白悅玲,便跑過來幫他。”
孫修文點頭:“是的,梅兒讓我趕緊跑,說她可以處理。我當時也是被吓蒙了,就離開了。”
“那為什麽過了這麽久才喚人過來?”辛月問。
“我想等着修文哥哥再跑遠一點……”白悅梅低着頭解釋。
辛月看着白悅梅,緩緩地說:“其實……你本不必這樣的……”
白悅梅有些疑惑地看着辛月。
“白悅玲是淹死的。”
白悅梅一下子愣住了。
“如果你早叫一會,她也不會死。”
白悅梅急促地喘息着:“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了她,都是我……”
孫修文抱着幾近瘋癫的白悅梅,哭的不成樣子。
辛月和柴瑩瑩久久無言,只得嘆一句天意弄人。
晚霞從天邊升起,将燕府籠罩着金黃色的光暈下,一切都顯得安寧和睦,仿佛從未發生過。
燕府換下了大紅的燈籠,一樁鬧劇一般的婚姻被掀了篇。
“我那大姐也是實心眼,就不能直接去找孫修文說清楚嗎?非裝矜持。”柴瑩瑩無奈地搖頭,“裝出事情了吧。”
辛月嘆了一口氣,說:“人在戀愛的時候總會變得自卑,總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但不去試試,又怎麽知道到底合不合适呢?”
柴瑩瑩很是頓悟地說:“所以……我配得上齊若桁咯?”
“別想了,你這個不是自卑,是過分自信。”
柴瑩瑩:“……”
白悅梅和孫修文被押進了大理寺,白家亂成了一鍋粥,白千弘三個女兒一下折進去倆,一臉愁雲,王夫人更是差點哭暈過去。
柴瑩瑩偷摸閃出門,溜到了國師府。
“別提了。”辛月把龜殼往桌面上一扣,“按理說吧,這應該算是過失殺人,因為孫修文和白悅梅并不是有意将白悅玲推進水裏的,可燕大人那個德行,估計懸了。”
柴瑩瑩撓着頭:“不行啊,我那爹娘都快被折騰瘋了,可不能再折進去一個了。不行,咱倆得想想辦法。”
辛月想了想,說:“別急,我先去探探口風。”
剛從牢裏提審過犯人的燕之遙回到大理寺,本想喝口茶,就看見自己書桌旁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臉和煦微笑的國師。
“哎呦,燕大人忙完了?我都在這坐了半天了。”辛月客氣的很。
“在下好像并沒有請過國師來吧?”燕之遙一臉馬上送客的表情。
“別啊。”辛月趕忙解釋,“我這不也是受人之托嘛……來給燕大人求個情。”
燕之遙挑了挑眉:“跟我求情?”
好吧,這事難度系數是有些大……
“不是,這個白家大姑娘确實只有個包庇罪,那個孫公子吧,也算是過失殺人,沒必要太較真……這不都巧了嗎……”辛月開始打哈哈,“燕大人通融一下呗,畢竟人家白家已經死了一個女兒了……”
燕之遙沒理辛月:“該怎麽判,國師大人就不必插手了,下官自會秉公辦理。”
辛月起身把開着的窗子關上,斟酌着說:“而且,有一件事我得提醒燕大人,這個案子難道真的結了嗎?”
燕之遙聽後微微一笑:“國師的意思在下沒聽懂。”
辛月笑着問:“燕大人剛從牢裏出來吧?讓我算算,燕大人去審誰了……”
“小玫。”燕之遙實在看不慣辛月這個裝神弄鬼的樣子。
“看來燕大人是明白這件事有蹊跷啊!”辛月得意了。
連她都覺得不對勁了,燕之遙怎麽會無動于衷呢。
“小玫在發現自家主子不見了之後,根本沒必要跑過來大聲喊叫以吸引我們的注意。這不像是着急,倒像是……故意讓我們知道白悅玲出事了。”辛月看着燕之遙,笑着說。
燕之遙沉默了一會,接着說:“而且如果按照孫修文說的,他去的時候白悅玲正在小憩。怎麽會這麽巧,白悅玲偏偏在那個時候跑到涼亭去睡覺。”
“孫修文說的話也有問題,”辛月接着分析,“孫修文捅了白悅玲後,白悅玲掉進了水裏,為何一點都沒有掙紮?”
燕之遙突然發了聲:“白悅玲其實不是淹死的。”
啥啥啥?
辛月傻了。
“白家執意要将白悅玲帶走厚葬,我又命仵作在他們将屍首帶走前又驗了一遍。”燕之遙說,“水草沒有嗆到喉嚨以下,我本以為是因為白悅玲當時暈了過去,現在想想,或許是因為她早就死了。”
辛月恍然大悟,古代仵作技術有限,能做到這個份上已經很可以了。
“我們一直覺得窒息就是被淹死了,其實也不一定啊……”
“誰說我也認為白悅玲是淹死的……”燕之遙很同情地看着辛月。“當時仵作提醒過我,白悅玲的種種死狀都不像是淹死的。”
“你……”辛月氣的說不出話,“燕大人看我一個人表演,很開心是吧?”
“還行吧。”
哎,這個人怎麽這麽陰啊!
燕之遙最後還是給辛月打了個好評:“也沒什麽不好的,國師在推動案情上也幫了不少忙……”
辛月也很無奈:“行吧,不管怎麽樣,人也沒跑,你好好審審,估計小玫也就招了……”
“她死了。”
“啊?”辛月傻了,“不是……大理寺的牢裏邊還能給人弄死?還有王法嗎這……”
“她服毒自盡了。”燕之遙推開窗,“沒什麽好瞞着的,她死不死都一樣。”
辛月有點聽不懂了。
燕之遙看着夜幕上挂着的一輪孤月,在流雲翻卷之間閃着瑩白的光。
“大慶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