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三等需求
三等需求
冉森一直在很認真的看着，甚至時不時還掏出手機記錄一下。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現場看花滑運動員訓練，不，事實上，應該說這是她第一次看運動員訓練。
她以前真的是對花滑一點了解都沒有——哪怕她也是個H省本省人，但一方面她來自小縣城，消息了解的方面，比起大城市還是有些天生瘸腿。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承認，花滑在國內的知名度的确沒有那麽高。
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認識了裴予肅，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在現場看上一場花樣滑冰。
畢竟小地方出來的麽，他們那兒除了每年冬天的天然冰場外都沒有冰場，甚至沒有一個商場。
更別提接觸這些對她而言十分高級的概念了。
無論是什麽運動，訓練起來都是枯燥而乏味的。更別提裴予肅這個狗，自己沉浸訓練以後就把冉森忘了，根本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同學在擋板邊上。
好在冉森看起來一點都不介意，她甚至一直在那兒呆着，連姿勢都沒換過。
她就那樣安靜地看着，看着裴予肅練規則圖形，練滑行練旋轉，練跳躍。
看着裴予肅一下下摔在冰面上，再若無其事地爬起來。
看起來有點疼，而且... ...看起來和裴予肅在節目裏的表現不太一樣。
是的，冉森有把裴予肅的節目差不多都看了一遍，甚至都記了個七七八八。
畢竟是自己的同學，對于這個年代的初中生來說，自己同學的比賽視頻能在網上查到，是一個挺新奇的事情。
更何況裴予肅的表現力很好。
國內的花滑男單儲備過于單薄，裴予肅又是個難得狀态穩定的選手，因此他幾乎是全勤每個青年組的賽季，甚至在青年組拿到了堪稱輝煌的成績。
只是花滑在國內不受重視，青年組就更加了。
冉森找到的那幾個視頻資料，播放量最高的一個也才剛破兩萬，還是因為用了裴予肅的臉當封面，吸引進來了一小撮看臉的路人貢獻的。
平心而論，裴予肅是長得十分好看的，至少冉森認為他是自己見過最好看的人。
但是，那些視頻裏的裴予肅... ...實在是都有點，沒長開。
男生長得好看，在小的時候就多少會帶着點性別模糊的味道，視頻裏，在冰上跳躍着的小少年皮膚白皙五官精致，一眼看過去，只會讓你覺得這是個美人胚子。
和冉森認識的裴予肅不大一樣，但除了長相以外，她也有點說不出哪裏不一樣。
冉森正靠着擋板漫無邊際地想着，冰面上的裴予肅正好滑行到了他這邊，然後壓刃，正好在冉森的眼前起跳。
冉森的注意力一下被拉到了這個跳躍上，不錯眼地盯着裴予肅的跳躍軌跡看，然後... ...
裴予肅就摔倒了。
練花滑哪兒有不摔的，裴予肅自己都完全沒在意，對着冉森笑了笑，爬起來繼續像個小彈簧一樣蹦來蹦去，冉森卻突然注意到了哪裏不對。
裴予肅的跳法，好像和視頻裏她看到的不太一樣。
裴予肅的跳躍一直很漂亮，他的跳躍總是很輕盈的，身姿優雅落冰靈巧，配上他那張臉蛋活像是在鮮花裏跳躍着的小精靈。
但是，冉森總覺得，他好像轉的沒有視頻裏快了。
雖然跳的好像更高更遠了，但視頻的視角和她現在這種現場觀看的視角，本來就不一樣，冉森自己也不好肯定是不是她誤判。
可能... ...也不是誤判。
冉森的手指在擋板上敲了敲。
她還記得呢... ...發育關。
因為她不給他帶牛奶而鬧脾氣的，發育關。
哪怕冉森已經盡自己所能的去搜集資料了，但她依舊沒辦法很好的理解發育關帶來的困境到底都有什麽，世界上本就沒有感同身受，更何況她接觸花滑的時間太短太短。
她只能那樣安靜地靠在擋板邊，看似漫無邊際的眼睛一直追随着那個不停旋轉、跳躍的身影，好像一片平靜湖水裏的光斑。
裴予肅一直到晚飯時間，才抽出空來招待自己的同桌。
原本省隊的孩子們下午是有文化課學習的時間的，但裴予肅因為并沒有走特招的路子，而是有在學校正常學習，反而不用去參加文化課，可以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冰面上。
缺什麽補什麽嘛。
“我還以為你回去了呢。”裴予肅嘴上說着抱歉，神色卻還算得上輕松。
這是他願意把冉森帶過來的原因之一，他和她相處的時候總是會感覺到輕松。
說話也好，不說話也好，他不用費勁心力去想什麽話題或覺得尴尬，他可以，她可以，做任何覺得自己舒服的事情。
“沒，看你滑冰挺有意思的。”冉森聳聳肩，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而且，我今天撒謊了。”
“我和我叔叔嬸嬸說，我在學校有事情要晚點回去。”她突然勾唇一笑，有點和平日不符的狡黠。“我早就想試着蹭你們省隊的飯了... ...可以蹭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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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當然是可以蹭的。
裴予肅是正經的省隊隊員，有自己的食堂卡的，花自己的錢買頓飯不是什麽大不了的過錯。
他恍恍惚惚地帶着興奮地打了一堆菜的冉森坐在角落裏，拿着自己的筷子戳了兩下飯，擡頭看着，多少有點欲言又止。
裴予肅是個乖孩子。
他是那種被好好養大的，知禮明信，道德标準極高的好孩子。
所以... ...第一次面對撒謊這個事情，他确實有一點點，接觸不良。
他很想問出口，但他知道這個話題似乎不适合被現在拿出來說，所以他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就額定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這個問題所産生的困惑比不過他對同桌的好感，也比不過他對舒适輕松的追求，在他這裏，頂多能算得上是三等需求。
三等需求，過一會兒就會過去了，是最無能為力，最不需要應對的一種需求。
“你覺得撒謊不對？”但冉森沒有放過他。
她嘴裏還包着一大口飯，一邊飛速咀嚼，一邊沒什麽語調變化地問。
“但這樣性價比很高。”她的語氣十分平淡，甚至平淡的有點異樣。
“我也不喜歡撒謊，無關什麽道德評判标準，我只是覺得那很麻煩。”
“撒一個謊言，就需要更多謊言去圓，你還要為此付出心裏和提心吊膽，擔心會不會有人發現你的謊言。而如果被發現了，你會承擔比謊言本身成百上千倍的痛苦，而如果沒有被發現，你則會背負着這個謊言，惶惶不可終日。”
“這是個對我來說性價比太低的死循環。”說到這裏，冉森又突兀地笑了一下。
“但那是以前了。”她慢悠悠地繼續自己的觀點。“現在對于我來說，情況逆轉了。”
“一個微不足道的謊言，就可以讓我在不用監護人和學校擔心的情況下，徹底解決自己的事情，這簡直是再劃算不過了。”
裴予肅張了張嘴，還是沒能多說些什麽。
很奇妙的，雖然他不贊同她的觀點，但他輕而易舉的攝取到了她沒有說出口的言外之意。
她說地那麽多，其實都在圍繞着一個中心思想。
會讓她因為謊言提心吊膽，而付出心力的人不在了。
就在裴予肅帶着冉森第一次看訓練之後，他就默認了，冉森是同意他們兩個的關系在普通同學上更進一步了，于是，他也詢問了一下關于冉森的流言。
向冉森本人。
——“我可以... ...确認一下，你轉學的原因嗎？”這是裴予肅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措辭，饒是如此，他問出來的時候依舊小心翼翼。
冉森倒是比他想象中的反應平淡，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
“可以。”她笑着，眼圈卻有點發紅。“大概率就是... ...你們聽到的原因。所以... ...可以确認。”
确認的內容是... ...她是因為失去了她最愛的人而不得不轉學的。
是一場異常又突如其來的車禍，她的父母正開車行駛在上班的路途中，然後意外就發生了。
當時冉森才剛從車上下來，她上學的路徑正好在家和父母的單位之間，每天父母都會順道先送她，再早早地趕去單位。
她上一秒才剛剛揮着手，笑着和父母道別。
下一秒，轉身後就聽到了讓人幾乎靈魂都會碎裂的爆炸。
冉森現在自己都有點想不起來，她是怎麽從那種狀态裏，一點又一點爬出來的。
那真是一段可怕地宛如地獄一樣的日子。
好在冉森有一個習慣，她喜歡給自己進行一些脫敏訓練。
只要不斷的去設想那個可能的最糟糕的結果，那麽，哪怕是真的在生活中遇到什麽困難，也不會更難打倒了。
這個方法卓有成效，看，現在她不就可以正常的去回應那場爆炸了嗎。
只是還沒辦法去進一步解釋而已，她閉了閉眼，調整着自己的呼吸，試圖擺出一個不太難看的表情。
但她先被裴予肅握住了手。
是非常标準的那種開會的握手，裴予肅滿臉真誠地晃了晃。
“對不起。”他這樣說着。
“是我擅自驚擾了你的痛苦，我很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