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直播找對象

第14章 章

第 14 章

網絡如同大海，發聲的人像水手駕駛着船只航行，途徑中的觸礁擱淺與風言浪語誰又可完全避免。

随着連線增多，聽見的質疑愈發聲大。近段時間李侑維私信湧來大片辱罵，恨不得把他淹沒，直播間內也有組隊惡意評論，這波浪潮維持了近一個月。

[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少粉絲就和暖陽他們連線，你配嗎？]

[唱歌這麽難聽還好意思直播，趕緊下號吧]

[想蹭流量換家公司去，別賴着我們主播]

……

直播三年不是沒收過負面信息，可這如同網暴般的仗勢，并不常見。

李侑維看着屏幕上的言論沒什麽表情，當揮舞惡棒沒有了外力制約，還有多少人能堅持不與其為伍。

動動手指把不舒服的人一一踢出後，安慰着評論裏為他說話的人。

“大家不用在意，我沒事。”他換了一首節奏歡快些的背景音樂。

“我們無法控制別人說什麽、做什麽，在沒觸及底線的情況下屏蔽就好。”

身體向背椅靠緊，長嘆了一口氣。

“別浪費時間和精力花給不珍惜的人事景上。”

下播後關閉設備，把物品歸好位，走至客廳打開電視櫃抽屜，李侑維拿出好久沒動的煙和打火機。

推開染滿街燈的落地窗，站在陽臺上從盒子裏抽出點燃。

說實話，剛開始看見那些言論時他并非無動于衷，要一點郁悶都沒有那是假的。

他是個人，活生生的人，怎麽可能像個木頭一樣站在原地呆愣愣的毫無感觸。

不過某個打算辯解的瞬間，他腦裏突然跑來個匪夷所思的念頭——挺沒意思的。

争論沒意思，解釋沒意思，強人所難沒意思。

空中霧氣升騰，手裏的灰燼有些長，遙望燈火的人低首用大拇指輕撥了下煙頭。

他以為無法堅定走上直播這條路的根本原因是，面對批判自己做不到完好無損，所以這一路走來他寧願慢點、穩點，少出點風頭。

可等批判真的襲來後，他發現也沒想象中可怕，反而還有種長舒口氣的放松。

好像想象了很久的洪水猛獸，露面了之後，也不過爾爾。

經由此事，李侑維也突然察覺，在唱歌這件事上，自己并未如預想中那般發心純粹。

因為他那麽害怕無法做好這件事，不是因為害怕旁人眼光。

是他害怕觀衆失望。

這意味着他對唱歌這事是有所求，有期待。

期待更多人看見，期待獲得更多認可，期待更多觀衆說他很棒。

幾乎每周不落的直播，是毅力，也是鐐铐，唯獨初衷越來越遠。

這份隐秘被藏得很好，濃縮成了一粒.，不易矚目。

而網暴這件事，不經意觸發了那粒小心慎微的存在，.如煙餅般幻化成煙霧彰顯下來過的存在感，然後悄然離場。

一只煙結束，其實也只抽了幾口大半截自燃。再一支後，他轉身回屋，把手裏的東西放回原位，懸了幾天的決定也最終确認。

決定把直播時間更為了不定時，什麽時候上線，不再确定。

最先發現改變的，是無窮。

第一次想連線時對方沒在，他以為是三次元忙碌，沒問；第二次查看好友列表對方依舊沒在，他敏銳地覺得哪裏不對勁，當着直播間衆人提了出來。

無窮輕松調侃道：“有為今天又不在，想連兩次了都沒瞅到影，看來最近挺忙啊。”

彈幕不知是不是錯覺，好像停滞了那麽兩秒，再恢複跳動。

[無窮大家還以為你知道，但因為直播間內不能提負面訊息于是一直沒提……]

[我也一樣，和有為直播間互關的姐妹悄咪咪給透露過，但一直不知道能不能講出來]

[有為還和粉絲打過招呼不要到別家主播面前提及（捂臉笑哭）（捂臉笑哭）]

[啊如果無窮不知道話，那暖陽他們是不是也不知道？難怪一直沒人發聲呢]

無窮眉頭緊皺，淺淺的憋悶感慢慢湧上心頭，他有種不好的直覺。

“到底發生了什麽？”

粉絲們解釋了原由，他冷臉看着彈幕，周圍的鋒利甚至穿透屏幕好像附身在了虛拟形象之上，粉絲們彈出的言論變慢了。

無窮的一聲不吭也凝固住了直播間的氣氛。

良久，他才開口道：“今天就先到這吧，大家也早點休息，我先下了。”

話音剛落，觀衆的屏幕上立即跳出主播已下線的提示。

無窮下播後，最先去找了暖陽。

年底将至，為了趕在過年前把手頭上能竣工的項目全部結束掉，公司裏全員幾乎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

李侑維正用工作機和顧客打電話時，生活機在桌面上震動了好多下。

他瞄了一眼後沒管，哪怕後面還在斷斷續續響着，依舊專心核對着手頭表單。

“嗯對的，目前除了一些家具還沒到齊，屋裏其他地方都裝修得七七八八了。”

“大概下個禮拜吧，剛問了家具城那邊，工廠給的消息是最新一批怎麽着也要等個三五天。”

“好的哥，放心，等到了立馬給運過去。”

挂完電話，等再把聊天頁面上另一家客戶喜好确認一遍後，時間又過去了小半小時。

終于，他可以喘息得拎起馬克杯去斜對面幾步遠的地方接杯水潤潤嗓。

他回到工位上先檢查了遍工作機的确暫無信息進入後，才換拿起生活機，隔壁的老陳還在來回踱着步與顧客唠着。

無窮：【消息已撤回】

【消息已撤回】

【今晚有時間打個電話嗎？】

暖陽：【有為你被網暴的事我們才知道，真的很抱歉對不起啊】

【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

【這件事我們一定會好好處理的，給你個交代】

還有長風與小籠包，都發來了致歉，這架勢屬實是有些隆重了。

李侑維看着消息，手邊的茶從溫至涼，他的思緒也逐漸從片狀清晰到點狀。

先回複了那暖陽的信息。

有為：【要說一點影響都沒有倒也不是，不過真沒你們想的那麽嚴重。最近不怎麽上線只不過是因為這行年底的工作會更忙，兼顧其他有些吃不消，這才減少了直播時間。】

【我也不是小年輕了，不至于一點難聽的話都聽不得，你們太過小看我了】

【沒事，問題真的不大，放心吧】

再切回長風和小籠包，最後是無窮的聊天界面。

【好，那你幾點方便】

無窮：【随時】

離收到回信的間隔好像只空了半秒，快得好像李侑維在打字時，那邊便已預判到了內容。

有為：【那九點吧】

無窮：【好】

回完信息後還沒發呆一分鐘，工作機又響起，忙碌繼續。

掏出鑰匙打開房門，摸到牆壁上的開關，啪——暖調的吊燈點亮整間屋子。李侑維走到沙發前，呈條直線平躺了下去。

最近工作很累是真的，但他的心裏卻是這幾年前所未有的松快。

他終于終于做到，只是把唱歌當成一件普通愛好去對待。

目光安放生活裏後，收集來許多閑暇風景。

沒了趕路焦急，下班途中浏覽到很多樂趣，他才發現一年前的蛋糕房不知何時改為了奶茶店；

原來周五晚上街攤老板不營業，是因為住校的女兒會回家吃團圓飯；

一個半小時不僅夠看部電影，還能飯後去跑道那兒散步消食。

親手把鐐铐解開後，李侑維的世界突然豐富起來。

從浴室出來，手機剛好顯示九點，無窮的來電準時響起。

“喂”

“喂”

倆人沉默住，李侑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但好像在無窮面前不想說就不說也是可以的，雖然不清楚這種結論是從何而來。

無窮率先開口，空氣中劃出一條長路來，他領先前行。

“惡意評論的事情，對不起。”

身為源頭之一的自己，思量許久還是沒法說出“網暴”這兩個字。

李侑維笑了，“嗐，我真沒事。真的，你們太過擔心我了。”

無窮今天沒法笑出來，他依舊認真地在那兒道歉：“真對不起，還過去了那麽久才發現……抱歉。”

語氣是少有的拖拉。

李侑維沉默了下，再說，“如果說我一點情緒都沒有，的确是不可能。但乘均你知道嗎，”情緒促使下，他換了一個從沒喊過的稱呼。

“在某一刻，我是真的不在意了。甚至我覺得，和他們對吵好無聊，當下的直播也好沒意思。”李侑維還輕聲笑了一下。

段乘均剛覺得這個想法有些不對勁，李侑維像是在他腦海裏駐紮了一個間諜，全然掌握其所思所想。

“不用擔心我，我不是受到應激開始自我保護，是真的很認真的這麽想。”

“那些偏激的粉絲們固然做得不對，但我也發現了一直以來的一個漏洞，那就是我沒有自己所想的那麽無欲無求。”

李侑維沒刻意壓抑情緒，語調不經意起伏了起來。

“我以為自己對唱歌純純為愛發電，簡單純粹。”說到這兒李侑維再次忍不住覺得好笑，

“但其實內心深處潛藏着被人看見的希望，希望有人支持我、肯定我。”

“我從沒覺得拿音樂做直播來謀生有什麽不對，只是這不屬于我一開始的初衷，它背離了我一直以為的我。”

話說得抽象，但段乘均明白，他肯定明白。

李侑維的重點不是音樂，是他自己。

電話裏安靜許久的男人還是沒說話，李侑維也冷靜了下來，理智回歸這才意識到自己今晚有多麽幼稚，一個二十八歲的男人，說的這些話是多麽的天真。

那頭突然傳來了聲響，叮——是打火機的動靜。

段乘均吸了一口尼古丁後再吐出去一團煙霧，視線遮擋住他的面容，看不清什麽意思。

他清了一下嗓子後，說，“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沒有質疑，也沒有安慰，很平淡的問了一個問題，語氣也很平和。

李侑維喉嚨吞咽後，抿了下唇，

“我想以後唱歌這件事，随緣随心情吧。”

過去一個關卡，少一個執着。

無窮沒說話，許久後開口，“行，我支持你的決定。”

李侑維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他感覺自己的心和眼持續了好幾秒的酸澀，來自收到肯定的動容。

并又發現，這些天自以為的看開，底下其實還殘存着不甘，和少許委屈。

可此刻，那點情緒徹底消無了。

這些天的轉承啓合，在今晚徹徹底底落幕。

“但這事還是得給你個回複。”

挂完電話後，段乘均依舊維持着坐姿沒動，他就靜靜地像個雕塑似的在沙發上不動。

結尾李侑維不好意思的說自己幼稚，他否認這不是幼稚，是堅持。

大部分人很難想象，為什麽有人會這麽大了還能擁有對于烏托邦的幻想，可事實的确就是，這世上什麽樣的人都有。

有理想的，就有現實的；有溫柔的，就有暴躁的；有奉獻的，就有索取的。

人生百态，萬物存在，這世界就是這麽包容。

段乘均沒打算批判他，因為他沒覺得李侑維哪裏不對。再說，難道反駁了他人的觀點，就代表自己是對的了嗎。

他在想，自己最初的堅持還是否存在。

李侑維不在意，不代表段乘均暖陽他們不作為。

四人皆在直播時對觀衆嚴肅重視這個問題。

暖陽面對粉絲少有的斂去嘻哈，十分正經，“如果你們對我的喜歡是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上，抱歉，我寧願不要。”

長風語氣平和的提出意見：“我不确定我們家的粉絲有沒有參與這次網暴，或者說參與多少。但無論怎樣，還是想表明一下态度，我和有為不止是網絡上的好友，現實裏也是有來有往的朋友。沒有人會想給真朋友帶去傷害，請大家尊重理解。”

“如果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不止是對有為，還有其他主播，我真的不好意思哈，請你別再喜歡我了，這也太特麽沉重了我受不起。”小籠包本就低音的嗓子更沉幾分，直白了當表明立場。

無窮亦做出了回應。

“這次的惡意事件，我分不清是對家或黑粉所為，還是的确有你們其中的誰參與。今天不追究本末，就把一些話說明白吧。”

他性子使然，該說清楚的話不會囫囵吞棗，該據守的原則絕不退讓一毫，接下來每一句擲地有聲。

“主播和粉絲屬于是互相陪伴，粉絲成就主播，主播帶去快樂與幻想給粉絲。”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者有些人是真的喜歡我的音樂。”

“我也誠然有幸收獲了你們的支持與喜愛，沒有你們就沒有今天的我。”

無窮的語氣逐漸嚴厲，骨子裏的鋒利不再掩藏，只不過此刻不是朝外，而是對着直播間內支持他的上萬人。

“可萬事萬物在每個人心中皆有個排序，毫不虛假的說，現實生活及我在意的人，親人、朋友或是其他重要事物，永遠，比網絡上的支持序位要高。”

“我也不會是你們的首位選項，也不願意成為。再美好的虛拟幻想也永遠比不上滿目瑕疵的真實可觸，希望大家永遠記得這句話。”這句話說得很慢，很重。

“我感激你們，但不會無條件聽從你們。”

“言已至此，希望大家互相理解，并認真考慮是否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