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春夜的雨說下就下，細細密密的，潮濕的風揉盡了暧昧和糾纏。
“嗡嗡”的聲響終于停了，江知雪回頭看了一眼，嗓音因為疼痛變得顫抖，“好了？”
喬娓點點頭，因為長期抽煙的關系，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嗯，先趴一會兒，你背上還在流組織液，等定型了再起來。”
江知雪趴在小床上，側臉看向挂在牆上的樣圖，煙瘾犯了，“又不是第一次紋了，這規矩我懂。”
喬娓不是很擅長聊天的性格，簡單的囑咐過後，開始收拾紋身器械。
江知雪等得有些無聊，叫了一聲，“喬娓。”
喬娓頭也沒擡，“嗯。”
“你開這家紋身店五年了吧。”
“嗯。”
喬娓接手這家紋身店已經五年了，從設計風格太過獨特不被大衆接受到需要客人預約做圖，她整整走了五年。
江知雪覺得，除了喬娓出色的設計之外，吸引顧客的還有她出塵的外貌。輪廓硬朗，臉型窄長，典型的女生男相。
她們在畫室一起學畫畫的時候，江知雪就懷疑過喬娓的性向。知道喬娓喜歡男生後，她還失望了好一陣子。
江知雪問道:“你就沒想過談個戀愛？”
喬娓走過去看她背上的傷口，“沒想過。”
江知雪不說話了，她們是同一個繪畫培訓班認識的，選擇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她選擇了在畫室當培訓老師，喬娓創業開了這家紋身店。
如今，她已經經歷了戀愛、結婚、生子、離婚，喬娓的感情生活還是像白紙一樣空白。
喬娓拿幹淨的毛巾在她的紋身處按壓，“又想給我介紹？”
江知雪疼得有些受不了，“什麽叫又，你哪次領我的情了？”
“上次你給我介紹的小弟弟應該剛成年吧，我都多大了？”
“哎呀，你就不能允許他喜歡姐姐款，他可是科大的學生，高智商學霸啊。”
喬娓給江知雪拍好紋身圖，拿藥膏在她的紋身處貼好，“那更不合适。”
“都什麽年代了，笑貧不笑娼，誰還拿學歷說事。”
喬娓把衣服扔到她身上，“穿好衣服出來。”
對話中斷，穿戴整齊的江知雪出現在喬娓的辦公室。在座位上坐下後，喬娓把圖拿給她看。
那是一張有蛇和花元素交織在一起的圖片，個人風格強烈，欲氣十足。
江知雪點燃一支煙，“我就說這種圖找你準沒錯。”
喬娓拿起杯子喝了口水，“你喜歡就好，回去六小時之內不要用水洗澡，洗澡的時候不要用沐浴露，每天記得抹藥膏，有什麽問題随時聯系我。”
江知雪聽這些耳朵都生繭了，換了個話題，“真不用我介紹？”
喬娓握着杯子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是別人她應該早就結束這個話題。江知雪不一樣，她是她近十年的朋友，工作室創立初期，很多客源都是她帶過來的。
不管怎麽說，她都不想拒絕她的好意。
她順着江知雪的話，“什麽樣的人？”
“我親哥，從國外回來的，現在在大學教書。”
“怎麽沒聽你提過？”
江知雪想了想，“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和我爸留在國內，他跟着我媽出了國。本來各自都過得好好的，沒想到我媽突然去世。他在那邊舉目無親，自然就想起他在大洋彼岸還有個妹妹。其實我挺不喜歡他的，就是我爸催得急，想介紹過來看看。”
“老師啊。”喬娓叼了根煙，“應該和我沒什麽共同話題，我這輩子和老師這職業犯沖。”
“別這麽肯定。”江知雪笑笑，在手機裏找出一張照片，“我們江家可不一樣。”
喬娓垂下眼睫，照片上是一個面容冷俊的男人，眉目鋒利，高鼻薄唇，給人一種不好親近的感覺。
她嘆道:“這長相太硬了。”
喬娓接到電話的時候，人在宿醉中醒來。
頭疼得厲害，在抽屜裏拿了兩粒布洛芬，混着冰水喝了下去。
腦子開始正常運轉的時候，人已經在動車站門口了。
昨夜下了一場雨，地上是半幹不幹的痕跡。陽光倒影在上面，像是潑在地上的髒漆。
喬娓等到旅客散盡，才看到母親李梅芳的身影。
她的步伐很慢，像是光是呼吸就花盡力氣。
喬娓垂眼迎了上去，絲毫不敢看她身上穿的那件不合時宜的外套和想象她在針織帽下光禿禿的頭頂。
她上去扶人，“怎麽不坐飛機？”
李梅芳不看她，專注的在地上走，“機票貴，你能賺幾個錢。”
“那也不能坐動車，坐那麽長時間，你身子能受得住？”
李梅芳不說話了，也不讓人扶。喬娓跟上去的時候，才低聲說:“還不到那時候。”
喬娓沒話說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道:“要不要在附近吃點東西？”
“回家吃吧，回家我給你煮碗雞蛋面。你也該學會好好照顧自己了，天天點外賣怎麽行哦。”
喬娓應付着，打開了她那輛二手上海大衆的副駕駛座車門，讓李梅芳坐了進去。
喬娓租住的地方是一棟老式的居民樓，沒有電梯。她家在五層，臺階高，以李梅芳現在的身體素質是絕對爬不上去的。
喬娓蹲了下來，“我背你上去。”
李梅芳稍微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攀上了她的背。
喬娓走得很穩，盡管臺階很高，她的身體也沒怎麽晃動。
樓梯裏的味道很難聞，斑駁牆壁上小廣告到處都是。
李梅芳皺了皺眉，“你不是告訴我你在這邊過得很好嗎，怎麽住在這種地方。”
喬娓的手緊握着扶手，語氣輕松，“住哪不是住，都一樣。”
其實她的生活不用那麽拮據，李梅芳病了之後，她退掉了市中心的房子，搬到了這個城中村。
沒什麽大不了的，能延續李梅芳的命，她覺得很值。
喬娓換好鞋，把散落在沙發上的舊衣服扔進洗衣機裏。
李梅芳掃了一眼室內狹窄的布局，走進廚房。
廚房應該沒怎麽用過，調料不齊，竈臺上覆着薄薄的一層灰。
喬娓生怕小老太太在廚房裏出事，連忙跟了過去，“你到客廳休息吧，沙發我已經收拾出來了。”
李梅芳覺得不至于，但也不想拒絕喬娓的好意。
自從查出病後，喬娓給她請了阿姨，就不用她幹活了。
化療結束就在家養養花養養草，要不是病情惡化了，也不用過來打擾女兒。
兩碗面端了上來，兩人擠在一張小餐桌裏。
其實李梅芳已經進不了多少食了，在喬娓面前還是盡力多吃一些。
喬娓看着李梅芳放艱難的吞咽面條，沒什麽胃口，拿着打火機過過瘾。
李梅芳吃了五分鐘，放下筷子休息了一會兒。
“你怎麽不吃？”
“沒胃口。”喬娓第一次看她面容凹陷的臉，“這次過來就別回去了。”
李梅芳拿起勺子，慢慢攪拌裏頭的湯，“你工作那麽辛苦，不吃點東西受不了。”
“我給你買了套房，最快下星期能交房。”
“給我買房做什麽，半截入土的人了。要不是你，我不可能活那麽久。”
喬娓心煩得厲害，把打火機扔到飯桌上，“你先吃着，我給你把床收拾了。”
喝了幾口湯後，李梅芳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她走到卧室門口，沉默地看着喬娓把新洗的被套鋪好。
“娓娓。”
喬娓把枕頭塞進枕套裏，“嗯？”
“"你好好活。”
喬娓動作一滞，裝作沒聽見，“你說什麽？”
“媽媽不想拖累你。”
“別亂說。”
喬娓很小的時候就喜歡上美術，喬成不同意，覺得藝術類的東西虛無缥缈，不是他們窮人家學的東西。
身為家庭主婦的李梅芳自然也不懂，只覺得女兒畫畫的時候很快樂。
為了保護她的興趣愛好，李梅芳抛棄了家庭主婦的身份，在各個行業打工。因為沒有學歷，幹的都是又苦又累的活。
眼看着喬娓靠給別人紋身掙了錢，她卻查出了病。
“你找個男朋友吧。”李梅芳像是想到了什麽，“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喬娓又去把桌上七零八落的畫稿收拾幹淨。
“找一個吧。”充滿希望的聲音。
喬娓嘆了口氣，“哪有那麽容易。”
李梅芳不說話了，找對象當然不容易，婚姻那麽簡單的話，她也不會和喬成蹉跎大半輩子。
李梅芳的身子熬不住，吃了藥就躺床上睡了。
喬娓把沒吃完的面條倒進垃圾桶裏，把碗放進水池，打開水龍頭，冰冰涼涼的水流劃過她的手指。
她不是不婚主義者，只是這些年忙忙碌碌，全都耽誤了。
年輕的時候想給李梅芳争口氣，心思全撲在繪畫上。工作後就更沒時間了，每天都有應付不完的客戶，畫不完的設計稿。
好像人生一眼就望到了頭。
前段時間要不是江知雪給她過了個生日，她都不記得她已經三十二歲了。
喬娓把碗筷放到碗櫃裏，給江知雪打了個電話。
電話那頭，江知雪正哄女兒歲歲睡午覺，忙得焦頭爛額。
喬娓沒有寒暄的力氣，只是問道:“江知意什麽時候有空，我想和他見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