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第72章
星月鬥轉, 冬寒春暖交疊,凡境花草複蘇, 漫山遍野間皆是欣欣向榮,盡管昆侖山靈氣潤澤,常年四季如春,在春光不吝啬的賜灑下,亦有一種無聲的溶溶生機浸潤山體。
春光無限,凡境衆人開始如火如荼地準備起了花朝節,賞景踏青, 吟詩作對, 然而三洲之類氣氛卻沒有那般閑散柔和,局勢驟然緊張起來,似乎一觸即發的大戰近在眉睫, 連外門不管事的灑掃弟子都不免被空氣中隐隐躁動緊繃的因子影響,惴惴不安。
春光大好無人賞,聞悅坐在桃樹下,胳膊肘撐在圓形石桌上托着腮,聽着圍坐在一起的幾人熱火朝天地讨論這次劍會, 神識卻不住飄遠。
“在想什麽呢, 這麽出神?”李舒羨笑着打趣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聞悅意識回攏,有些發懵, 茫然眨巴了下眼,才理清思緒。她随手折下垂落的桃樹枝, “我在想現在不是春天了麽, 一年伊始,合該有些不一樣的事才對!”
粉嫩桃花灼灼開在枝頭, 一簇簇擁擠着,聞悅轉了轉折下的花枝,薄如蟬翼的花瓣顫悠悠,看着弱不禁風卻又出乎意料的堅韌,沒有一片掉落。
這仙山的桃花都和凡境的不一樣呢,她心想。
嬌豔燦爛有餘,靈動新鮮不足,聞悅左思右想,得出結論。千篇一律,她還是更喜歡凡境花瓣形狀各異的桃花,那才更有春意生機的氣息。
“确實。”思索片刻,李舒羨認同點點頭。
“诶一般會什麽事啊?”
開口的是李舒羨的二師姐,她從小便入了玄天宗,對凡境的了解只有每次下山除妖時的那麽一點,因此聽聞兩人對話,好奇道。
“那可就多了,”聞悅用花枝瞧了瞧桌面,一夜凝聚在花蕊底部的清露滴濺在桌上,豆大的水珠晶瑩剔透。
“先說皇家吧,每年開春都有祭祀大典,典禮隆重,皇帝陛下率領文武百官去欽天監挑好的場所祭祀神明,獻上牲畜啊供奉給上天,以祈求新的一年裏風調雨順,國家安康太平。”
“那要獻上多少牲畜啊?”一個模樣青澀稚嫩的小師弟插嘴,他眼神清明單純,十二三歲的模樣,坐在李舒羨旁邊小小的身子矮了一大截。
“嗯……皇家舉行的祭祀典禮盛大奢華些,至少要用到八百頭牛,五百只羊,還有數不清的公雞呢!”聞悅回想了下,道,她在凡境行走數十年,每隔兩年都能有幸瞧上一次,那場面,屬實是令人震撼。
“可這不浪費食物嘛,世上又不是真的有神明,那麽多牲畜不就浪費了。”小師弟純粹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語氣驚訝。
“嗐,其實也還好,祭祀過後這些肉都是會被分發到普通百姓手裏的。”聞悅道。
她掰着手指頭,繼續數道:“然後貴族富貴人家嘛他們會有專門的春宴,還會挑上好的時日去寺廟祈福。那些肚子裏有墨水的文人墨客或者有點閑錢的,就愛踏春賞景,這種在春天裏,尤其是過了年氣溫剛回暖那段時日,那種游玩的感覺是一年中其他任何時段都比不了的。”
聞悅說着興致盎然,眼神亮晶晶的,坐在對面的二師姐和小師弟對這些知之甚少,聽着也是十分感興趣,凝神聽着認真而專注,而另兩位晚些踏入宗門的,則是附和着,面上有幾分懷念。
“……不過普通人家可就沒有閑情逸致郊游,都不得不在田間忙活,這大意懶惰不了一點,關系着這一年的收成呢,”李舒羨一手支着下巴,輕笑着補充道。
“不然怎麽有“春耕忙”這一說,人丁少點的家裏甚至能忙到腳不沾地,幸好天氣還算好。但話說回來,雖然忙是忙了點,多數人心裏還是歡喜雀躍的,畢竟又是一年的希望,能夠期待新的氣象。”
她說得真情實意,曾經在古藤村時,就算村長家,農活也是少不了的,她家就她和李見山兩人,自然大部分繁瑣的活兒,比如插秧耕地這些都是落在她的頭上,是切切實實體會過“春耕忙”。
“那還真挺有意思的!”二師姐百無聊賴的将手指倒扣在桌上,噠噠地點着。
“有意思的只有那些富貴人家,師姐你要是這個時令去村裏幹上兩天活就不會這樣說了。”
玄天宗宗門風氣随意,李舒羨面對着着師姐也不拘謹,對于她略有些天真的話語哭笑不得,“那累起來簡直不是人能受得住的,拉頭牛下地幾天都要瘦上一圈。只是說這農忙對以耕地為生的人家來說意義是十成十的重大。”
“噢。”二師姐似懂非懂點頭。
她腦海裏飛速回想了過去幾十年裏她每日的生活軌跡,好似确實太枯燥無味,重複着幾乎相差無幾的事,甚至于在她的世界裏,壓根就沒有四季之分,更不可能有哪個季節該做何事之說。
不過一想到所有修士都這樣,t剛冒起的那點酸意有立馬平衡了些。
“诶,對了聞悅,怎麽今日不見少湙公子。”
李舒羨垂眸喝茶的間隙,餘光無意間掃過全場,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可有說不上來,放下茶杯看向對面穿着橘紅色襦裙的聞悅,福至心靈頓時知道少什麽了。
一直跟在聞悅身後,像個人形挂件的少湙公子今日破天荒不見了。
前幾日劍會那麽忙,她忙碌之餘有意無意都能瞟到那抹圍着聞悅轉個不停,張揚耀眼的紅色身影。
聞悅揪着粉色纖薄的花瓣,一片一片輕盈飄落在地上,鋪就一層粉嫩。
她視線從光禿禿的樹枝上移開,思索兩秒道:“山下又有懸閣出沒的蹤跡,他探查去了。”
“懸閣”兩字一出,方才歡快的氛圍瞬間凝滞,帶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重。
上面的人沒有公布懸閣之事,卻也未刻意隐瞞。可年輕的修士最不缺的就是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早就傳得沸沸揚揚的課。
前些日子還正常開展的劍會,這兩日也因為上頭的人無暇,或者說懶得顧及他們這些小弟子,劍會也停了。自家帶隊的長老還停留在這兒,各宗各派弟子也只好暫住,自發和昆侖山弟子們交流切磋,亦或是像今日李舒羨他們一般偷閑半天時光。
聞悅向來心大,尤其是毒物侵染後,越發的呆愣了,常常坐着坐着就不自覺走神,同其他人聊天時總是要慢上兩拍。
此刻也不例外,她扯下樹枝上最後兩片孤零零的花瓣,才心滿意足放下,恍然間驚覺彌漫着詭異的凝重,她不由懷疑自己是否說錯話了。
正要開口緩和下氣氛,一道玄色身影弟子老遠就朝這邊扯着嗓子喊,“喂,你們玄天宗季師姐重傷昏迷了,你們快去看下吧!”
他的聲音由遠及近,懸在空中靜待幾人反應。
“什麽!”李舒羨騰地站起來,嘴角沉了下去。
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将愣住的幾人吓了一跳,只是這種時候,誰也沒有心情在意這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紛紛起身跟着那個報信的弟子趕往藥峰。
路上也從那弟子口中得知,季含楹同其他幾個弟子被派往滄州邊境除妖,本以為是普通大妖,否則也不可能就讓幾個小弟子去了,卻不料在制服妖祟後,劍沒入心髒,眼看就咽氣了,突然間妖氣暴漲,離妖物最近的季含楹受妖氣波及最大。差點在暴起妖物的巴掌下一命嗚呼,幸虧附近的昆侖山長老及時趕到,才僥幸逃過一劫。
“會有性命之憂嗎?”李舒羨聲音喃喃,略有些焦急問。
“我不清楚。”帶路的弟子聳聳肩,不甚在意道,他修行數十年,這種情況見得多了去,在正常不過了,實在難以掀起絲毫波瀾。
藥峰山上是大片大片圍起來的藥圃,種植着各類靈草,長勢喜人,有些還開着明媚的花,一眼望去煞是好看。
靈植散發着清神醒腦的氣息,光是聞着都讓人不住心曠神怡,幾人沒有心思好好去欣賞番,直奔那木質古樸的房屋。
屋裏極重的血腥氣和苦澀的藥味揉雜充斥在每個角落,淺竹色的弟子服的幾人忙忙碌碌替那幾個玄天宗弟子上藥。
血肉模糊翻飛,黑色霧氣癡纏着溫熱的鮮血阻止着傷口愈合,碾碎的灰綠色藥汁覆上去,其中蘊含的靈氣和妖氣互相吞噬,大大小小的嚎叫聲不斷。
聞悅踏進半步,那點血腥味直沖天靈蓋,熏的她直泛惡心,強忍住才勉強沒當場幹嘔起來。
她攥緊指間,平緩了氣息,李舒羨注意到她的異樣,低聲詢問:“怎麽了?”
“沒事。”聞悅小幅度搖頭,輕聲道。
穿過其中時,咬着下唇隐忍,表情痛苦扭曲的臉清晰放大,聞悅出現片刻恍惚,旋即定了定心神趕到偏殿。
幾個青澀陌生的面孔圍在病床前,忙前忙後給兩名醫師端水遞剪打下手,看他們穿着的衣物,不用想也知道是玄天宗弟子。
那邊忙着,李舒羨一行人也不敢上前去打擾,站在一旁着急幹等着。
李舒羨記起她記憶錯亂之事,趁此工夫附在她耳邊悄聲将裏面的人名字大致說了遍。除了紀序行聽着有些熟悉外,其餘提及時,聞悅腦海裏全然是一片空白。
季含楹、紀序行……
聞悅嘴唇微張,将這兩個名字在嘴裏翻來覆去碾磨。
“是不是還少了個人啊?”她手半掩着唇,垂着眸小聲問道。
“啊?”李舒羨側了側身,一時之間竟沒太懂聞悅是何意。
“不是應該還有一個……師兄來着嗎?”聞悅呢喃道,“我記着很久之前認識的,好像一直和季天師他們一起的。”
她眉頭皺起,努力想抓住識海裏那一閃而過的畫面,話裏也颠三倒四。李舒羨心領神會地懂了。
“你是說魏亦師兄?”
“對!”
像是蒙着層霧蒙蒙輕紗的天空被撕開一個口子,霎時間雲開雨霁,聞悅如夢初醒,重重點頭,“就是他!他沒有來昆侖山嗎?”
李舒羨沉默半晌,“我到昆侖山第二天,魏師兄他已經……”
剩下的話語不言而喻。
那是她第一次直觀看到修行之路的殘酷,前一天還和她言笑晏晏的人,轉眼就只剩下具冰冷的屍體。
聞悅低眉默然,那邊許是敷藥藥性太強,像死人般安靜躺在床上的季含楹痛苦嘤咛了聲,等候在旁邊的李舒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了上去。
上藥的醫師攔住她的動作,“她現在傷勢極為嚴重,輕微的力度就有可能加重傷害。”
李舒羨只好蹲在旁邊,用手替她拂去額上的冷汗,身前人面色慘白寥無血色,看得她心驚膽戰,心裏無端泛起恐慌。
“……她會醒來嗎?”
醫師眼都沒擡,沉聲道:“不好說,她的內髒幾乎都被妖物的那一掌震碎了,一口氣能留到現在實屬是奇跡,生還的可能性……最多三成。”
她道,随意瞟了眼身形顫栗的女子,不忍心告訴她三成都是誇大了說,就算命大僥幸活了下來,估計也會成廢人了。
周圍弟子皆面露難過和不忍,聞悅見此情形,幾經糾結,終是嘆了口氣。
她默不作聲退了出去,再次回來時唇色淡了幾分,鬓角的碎發潮潤,呼吸都帶着不易察覺的急促。
“這藥還要煎多久?”聞悅輕聲問。
“大約一柱香吧。”另一個醫師道,手上源源不斷的靈力送入藥爐。
聞悅可有可無點點頭,等藥煎好,借那藥師轉頭的間隙,她迅速将從袖口滑出一個拇指大的白玉瓷瓶,将裏面暗紅色液體摻入其中。
散開的暗紅花紋很快送入褐色藥水裏,看不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