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64章 第64章
凜冬而至, 院中寒梅開得又豔又烈,天地間銀裝素裹, 田間曠野皆是白茫茫一片,萬籁俱寂。
然而盡管雪飄不停,呼氣間全是如煙如霧的白氣,随着年關将至,看不見摸不着的熱鬧和喜慶的氛圍還是如往年般在空中飄散開,洋溢着喜悅,觸動t着心弦。
城外只有兩三個不大不小的村落, 一個月前聞悅還覺得冷清得很, 看不見多少人影,這幾日田間的小路上過往的人多了不少,人煙氣明顯了不少。
郊外地廣人稀, 因此房屋也顯得稀疏零落,每家每戶牆面斑駁的老屋檐下挂上了兩盞紅燈籠,木窗上糊着做工粗糙的剪紙年畫,新年的喜氣洋洋似乎把相距甚遠的房屋距離都拉近了。
今年過年不再是孤零零一人,聞悅明顯覺得哪裏不一樣, 除夕就這樣來得突然卻又在意料之中, 少湙大早和聞悅交待聲後匆匆出了門,直至晌午臨近才回來。
聞悅都去廚房架好柴火了,少湙大步流星踏門而入, 随手脫下黑色毛領大氅搭在桌上,接過她手裏粗粝落滿灰塵的幹柴。
“我來吧。”他低垂着眉眼, 溫聲道。
雙手不經意觸碰到, 熾熱的溫度從他身上傳來,聞悅觸電似的縮回手, 順勢把東西塞給他,然後退至一旁。
身後的大氅沾滿了寒氣,在溫暖的屋子裏袅袅升騰起白霧。
聞悅瞥了眼又迅速移開視線,少湙不懼寒,他是不想穿禦寒之物的,但走在人群中實在顯眼,常常引起異樣的眼光,他是無所謂,聞悅卻覺得奇怪,好說歹說終于讓他松了口。
此刻她給厚重的衣物挪了挪,上面的晶瑩雪花簌簌飄落在地上,沒有立刻融化,反而在褐色的地面折射出兩縷微光。
聞悅一腳踩上去,坐在椅子上托着腮視線跟着少湙的動作轉,他動作慢條斯理,卻不多時就燒好了一桌子菜,還擺好了碗筷把犯困打盹的聞悅叫醒。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桌上的菜都是聞悅愛吃的,勾得她口齒生津,那點微末的愧疚感被饞蟲壓了下去。
“你嘗嘗這個。”
少湙夾了一筷松鼠鳜魚放在她碗裏,剛好是最鮮嫩的魚肚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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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肉上裹着濃稠,色澤紅亮的湯汁,聞悅食欲大動,不疑有他放入嘴裏,肉質鮮美,入口即化,魚刺都還提前剔幹淨了。
她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贊不絕口,“好吃!”又扒拉了幾口清香的米飯後,她忍不住感慨,“以後你要是想賺錢,都不用打打殺殺了,以你的手藝去皇宮當禦廚都成。”
“你就這點志向?”少湙動作一頓,微微上揚的語調充滿不可思議。
“那怎麽了!”聞悅滿不在乎,還拔高音調強調:“安安穩穩的掙幾兩碎銀,生活溫飽不愁,不用提心吊膽擔心随時有性命之憂,有穩定的居所,有什麽不好的!”
少湙微不可察勾了勾唇角,不走心但仍符合道:“是挺好的。”
“好吃就多吃點。”他又夾了紅燒排骨放進她碗裏。
聞悅聽到這老父親般慈祥的話語眉心跳了跳,她咬了咬筷子,美食對她的吸引力都下降了,歪着頭眯了眯眼從上到下将少湙打量了一番。
“你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少湙眉峰一挑,收回筷子壓在碗上,随後手自然而然搭在雙膝上,側着身子反問,“我哪裏不對勁?”
他淺色鳳眸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眸光微閃,注視着她。
聞悅挺了挺脖頸,讓自己在氣勢上好歹不至于輸掉,“你一直給我夾菜,但你自己卻一口未動,這菜不會有……問題吧?”
她餘光落在少湙跟前那碗幹幹淨淨的白米飯上,眼神中充滿懷疑。
“你……想些什麽!”少湙道:“我只是不重口腹之欲而已。”
他想了想,還是簡單解釋了句。
“哦,”聞悅颔首,但沒有完全信服,反手用筷子頭抵住下巴,“那你老是給我夾菜幹嘛,想撐死我?”
少湙:“……”
深吸幾口氣,幾次欲言又止,指節捏得咯咯作響才勉強維持住了面上的笑意,沒有口直心快怼回去。
“……那你自己夾。”他黑着臉道。
他的反應在聞悅意料之外,不解眨了眨眼,“你……生氣啦?”
“我沒有。”少湙回道。
“你有,”聞悅肯定,少湙這別扭的情緒可不就是生氣了嘛,她還能不了解他,“人有七情六欲多正常啊,又什麽不好意思承認的,我又不會笑話你。”
她揶揄道。
“你就不能好好吃飯,少說兩句麽?”少湙嘆了口氣,夾了塊糯叽叽的甜糕塞她嘴裏,語氣頗為幽怨。
“行啊,”聞悅二話不說同意,将此事翻篇,然後大手一揮豪邁道:“那我就勉為其難讓你繼續替我布菜吧。”
“你自己夾,不讓我怕撐死你。”少湙揚聲道,旋即挑釁似的夾了聞悅最喜歡的翅尖放入口中。
聞悅被他近乎賭氣的動作逗笑,旋轉筷子用幹淨的那一端夾了鹵蘿蔔給他,“那換我給你布菜行不。”
她眼睛笑起來彎彎的,亮晶晶的,輕輕顫動的睫毛像根羽毛,一下一下掃在他心尖,一股奇異說不上來的癢意瞬間蔓延開來。
他垂下眼眸,隐住眼底的幽邃。
“算了吧,你就給我夾些蘿蔔素菜,我都吃不上肉。”
聞悅眼皮抽抽,不是,少湙純純有病是吧,她默默腹诽。
氣不過,她又飛快從他碗裏把蘿蔔夾了回來,發洩似的兩三下塞進嘴裏。
“那你自個兒夾,我就多餘問你!”她嘟囔。
……
飯畢,聞悅擦了擦油漬的嘴角,對着一桌的剩菜碗碟發呆,多數菜都是進了她肚子裏,少湙只象征性吃了兩口。
她撫了撫略微有些鼓鼓的小腹,喝了口茶沖淡了嘴裏的鹹味。
少湙見她吃好,便要收拾碗筷。聞悅見狀立馬直起身将他按在椅子上,“你做的飯,洗碗就我來了吧。”
不然她天天啥也不幹,心裏實在過意不過,尤其今天還是過年。
“可以前不也是我做飯我洗碗的麽?”少湙微微仰頭看着她笑道。
聞悅:其實不必說出來的。
“……所以今天我來吧。”她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從牙縫擠出一句話。
“不用了,冬天水太涼了,我來就是了。”少湙撥開她的手,認真道。
他堅持,聞悅也不再說什麽,只好坐在桌前一動不動走神。
唉,怎麽說呢,她是以前幻想過如果是真有契約之力一定要狠狠壓榨少湙不可,但他自己真主動包攬一切活計時,聞悅又着實空閑得不好意思。
她還真是別扭又矯情啊,聞悅揉了揉臉頰,不争氣想。
格窗開了條細小的縫隙,寒風直直灌了進來,不過屋內放着赤羽,比上好的銀絲炭還好用,暖意萦繞在每個角落,聞悅倒也不覺得冷,反而還被絲絲冷風吹得清醒了些。
她不由順着那小小的縫隙望了出去,撐着手看着院裏的紅梅出了神,無聊的數着一枝幹上開了多少朵。
晃神間,噼裏啪啦的鞭炮聲驟然炸開,響聲震耳欲聾,聞悅覺得這震響聲似乎都直沖雲霄。
驚得覆雪唰唰齊掉,下了場小雪般,還有好幾朵紅色寒梅旋轉着從枝頭飛舞落在雪地裏。
等煙塵散去,少湙一襲紅衣負手立在積雪的檐下,身姿挺拔,頗有遺世而獨立得之意。
聞悅倏爾一笑,跑出去,“你什麽時候背着我買的鞭炮?”
“今早上,”少湙斜斜睨了她一眼,唇畔揚起一抹弧度,道,“我看他們都有放鞭炮,覺着還挺熱鬧的,便買了些。”
“在我們人族,有種說法是尋常百姓家放鞭炮是一則是用連天的響聲驅趕一種叫‘年’的兇獸,同時祈禱來年一切順遂有新氣象。”聞悅手背在身後,繞着少湙來回踱步道,“因此在凡境放鞭炮算得上過年必要的一個流程,但修士卻是并不重視它的,畢竟在有更多的壽命下,追求和境界是大為不同了。
怎麽你這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祈求好運?“
她忽地湊近,晶亮的眸子滿是促狹。
“倒也不是,”少湙雙手環胸,“我想着過年的儀式感還是該有才好,你認為呢?”
聞悅能怎麽認為,她道:“是挺不錯的,不過這所謂的儀式不會只有這幾響爆竹吧?”
“那還不至于,我還買了餃子皮,還有做年夜飯的食材。”少湙娓娓道。
聞悅聞言眼睛一亮,那感情好啊!終于有她可以做的了。
她一興奮拍在少湙肩膀上,“我擅長包餃子,這活兒你可別跟我搶了啊!”
少湙垂下眼眸凝視着她,神情是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溫柔。
“好。”他輕聲道。
“看我今晚給你露一手,我雖廚藝比不得你t,但包的餃子味道絕對媲美天家禦廚。”聞悅拍着胸脯自信滿滿打包票,笑得見牙不見眼。
“對了,有一物要送予你。”少湙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飄散在淩冽寒風中,似不真切。
“真的?”聞悅挑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給我準備了什麽啊?”她好奇。
少湙從袖中取出一枚護身符,紅色布囊上用金線繡着聞悅看不懂的符文,下方綴着晃動的流蘇。
“這是?”聞悅眼神疑惑。
“去平城靜安寺求的護身符,聽城裏的人說是靈驗的。”少湙淡聲道,靠近一步,撩開她厚重的大氅,将符系在她腰間。
聞悅怔愣的眨了眨眼,又是那股奇異的淡香彌漫在鼻尖。
她微微仰着頭,恰能清晰看見他流暢的下颌線,專注的視線,白皙如瓷的肌膚,甚至能聽到他胸膛下的心跳聲,帶着他氣息的熱氣不由分手将她緊緊包裹,一股微妙不可言說的氛圍交織在兩人之間。
直到灼熱的暖意猛地離去,聞悅才回過神來,仔細瞧了瞧腰間多出來之物。
十分不解,“普通人有個挂念也就罷了,你一劍靈也信這些?”
“寧信其有,不好麽?”少湙道,“帶着這符,說不定就長命百歲了。”
“謝謝你啊,不過我還是更想修煉,多活個幾百歲。”聞悅半是認真半是玩笑道。
陣風刮過,聞悅披散在身後的頭發和少湙的些許發絲糾纏,冷風在離臉頰毫厘距離之時被靈力阻擋開外。
庭院中覆着的雪被在暖澄色陽光下折射出熠熠金光,不算耀眼,卻在萬物沉寂的冬日有種不一樣的生機。
少湙沉默了半晌,朝着最大那棵梅樹下走去,邊走邊說:“也不是不可以,我還真知道有種法子能讓沒有靈根之人修煉。”
“什麽法子啊?”聞悅亦步亦趨跟在他身旁,她上次也聽他提起過有可以讓她修煉的方法,她還以為是他故意捉弄她呢,沒放在心上,難不成是真有?
少湙揮手拂開小小案幾上的落雪,撩了撩衣袍坐下,聞悅緊跟着坐在他對面。
“哎呀別賣關子了,你快說嘛。”聞悅心裏癢的抓耳撓腮,催促道。
“你真想知道?”少湙打了個響指,桌上憑空出現壺熱茶。
“肯定的啊!不然我問你鬧着玩兒呢!”聞悅有幾分無語。
“其實辦法說簡單不簡單,但說難也不難。”頓了頓,他繼續道:“雙修乃破此局之法。”
“……雙修?”聞悅驚得說不出話,舌頭打了好一會兒結才反應過來,“我怎麽感覺這像陰邪之術呢?”
少湙知道她誤會了,“不是采陰補陽那種邪術,你不用多想。而且也不是随便哪個人都可以。”
不然天下恐怕早就亂了套,他繼續,“這對雙方體質要求都比較特殊,無靈根一方需體質強健,否則極容易承受不住洶湧而至的靈氣爆體而亡;而有靈根一方還得靈根純粹,心智堅定,不然就容易走火入魔。在苛刻條件都具備的情況下,配合着特殊功法,陰陽相交之時靈氣便可通過結合之處游走兩人之間,替無靈根之人疏通經絡,達到另類的修煉……”
聞悅聽得目瞪口呆,隔了良久才想到,“所以說到底,我還是沒辦法修煉啊!”
“為什麽不可以,從體質上來講,沒有幾個普通人能強過你,你是适合這種修煉方式的。”
少湙邊說,邊拿出空茶盞斟滿茶推至聞悅跟前。
聞悅張了張口,反手指着自己,“雙修雙修,那得有個人願意和我雙修啊,我認識的修士不多,符合條件的恐怕更是鳳毛麟角,再說人家願不願意還是一回事,我總不能強上吧。”
“有。”少湙抿了口茶,吐出個字。
“啊?有什麽?”聞悅一時沒懂他的意思。
“你有可供選擇的對象。”他指腹撫摸着杯沿,神色不明道。
“誰啊?”
聞悅腦子裏把她還有印象的男修士全過了遍,還是沒想出誰符合少湙所說的,其餘先抛開不談,單說能願意和她雙修的,她都想不出一個。
“……我”
聞悅:“?!”
在普通不過的一個字如同驚雷在聞悅耳邊炸響,将她驚得外焦裏嫩,嗆聲不止,剛喝的一口茶水全噴出。
“你你……你……”
她對上少湙認真的視線,驚悚到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