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第51章
不知過了多久, 聞悅心感絕望,少湙那不靠譜的家夥不會是發現她欺騙了他, 故意把她扔在這兒走了吧。
她體力比普通成年男子都好,可也架不住一波接一波的屍妖不管不顧撲來。
她渾身汗涔涔的,外衣都被完全浸濕貼在身上,還濺上了散發惡臭的屍水,她手中的動作快完全是下意識的了。
耳中嗡明聲漸起,眼中視野開始模糊,聞悅拼着最後一點清醒大力咬住舌尖, 然後豎着劍, 擡手就要往上劃。
一道輕柔、暖洋洋的氣息包裹住她,少湙突然現身在她身後,一手環住她的腰身, 一手拉住她差一毫便要觸碰到劍刃的掌心。
無聲的屏障将躁動不安的屍妖隔絕開。
“好了,該休息了。”他輕聲開口道。
旋即将她緊緊摟在懷裏,腳尖微微借力飛身至街邊的屋檐。
聞悅跟沒骨頭似地癱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歇了會兒眼前才漸漸重新明亮起來。
“……少湙,你這人一點都不仗義啊。”
聞悅方才在底下和屍妖厮殺時, 以為少湙離開了, 她心裏是有怨氣的。可在千鈞一發之際他又驀地出現,絕望恐慌剎那間被莫名的安心取代,滿腔質問的話語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半晌才幽怨道。
因為出了大量汗,有些脫水, 她嗓音略微幹澀沙啞。
“我若真不仗義, 你可就站不到這兒了。”
少湙随聲應道,他掐了個訣, 方圓兩條街靈氣震蕩,成群屍妖的腦袋被又急又厲的靈氣“唰唰”削落,屋檐底下的場景瞬間慘不忍睹,黏嗒嗒腥黃的液體飛濺,地上流淌着發黃發臭的屍水,上面漂浮着一層厚厚的屍油。
一顆顆的腦袋就這樣如同打翻的西瓜一樣随意鋪滿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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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本擁擠“嗬嗬”聲不斷的街道還是一下就沉寂空曠下來,頭顱上纏繞的黑色妖氣很快散去,青灰色的臉頰逐漸灰白,是真正人死後的皮膚,全是眼白的瞳仁裏浮現出灰色瞳孔,只是蒙着層霧氣似地渾濁不堪,眼睛死死瞪着,死不瞑目般。
“靠,你能輕易解決掉這些屍妖,剛才還看我一人費勁巴拉地和它們纏鬥那麽久,你就是故意報複我對不對!”
聞悅還是沒什麽力氣,幹脆側了側身,伸手環住他的脖頸,以最省力的姿勢靠在他懷裏,涼透的衣衫貼在他身上,貪婪地汲取他體內的熱意。她舒服了才提起精神篤定道。
少湙手從她的頭頂順着向下滑動,熱意迅速密不透風地将她包裹,一陣涼風不适時闖入,背脊生出一股寒涼,聞悅這才驚覺自己渾身濕透了。
熾熱幹燥的靈力很快将她烘幹,少湙收回手,垂眸睨了她一眼又移開視線,淡淡道:“你記性本就不好,再若是每次遇到危險都由我來出手解決,你這身引以為傲的劍術遲早忘得幹幹淨淨。”
他語氣并不嚴厲,甚至還帶着些許笑意,可分明是明晃晃的調侃之意
聞悅無法反駁這話,她還是不服氣哼哼兩聲,小指節處兩道不明顯的血口悄無聲息的愈合。
少湙随手捏了個訣扔下,漂浮着的屍油瞬間被點燃,一片火海蔓延,周圍老舊的房屋沒受到影響,而駭人的頭顱被火炙烤着,滲出的頭油發出“滋啦”的微響聲,像是人絕望中撕破嗓子的哀嚎。
一股烤肉香揉雜在刺激味十足的屍臭裏飄蕩在空中。
聞悅幹嘔兩聲,等适應了直擊天靈的刺激性氣味,她才慢吞吞道:“少湙,你知道屍妖真正的殘忍之處在哪裏嗎?”
“煉制過程殘忍?”少湙殷紅薄唇間咬着幾個字,淡淡應聲道。
“可不止如此,”聞悅晃着腦袋,似是不忍,“屍妖最陰邪殘忍之處在于,它并不是妖祟完全吞噬掉人的魂魄從而占據人的軀體,而是妖和人的魂相融合,妖憑借着強大的妖力占據了上風而已,人的魂魄始終存在,陷入一種看不見摸不着的混沌狀态,只能日日夜夜浮沉在腐蝕性的妖氣和血肉饑渴折磨痛苦之中,不得擺脫,直到最後以身首分離的痛楚結束……”
還只能任由自己的身體違背意志,食同族血肉卻無可奈何,在反反複複的絕望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是如何知道的?”
頭顱被燒做灰燼,陰風一揚就消散得幹幹淨淨。少湙攬着聞悅穩穩落在地面,似笑非笑問道。
除了有人的軀殼外,屍妖寥無半點人的特征,至于神識魂魄這一類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本就飄渺了些,再加上有妖氣糾纏,哪怕是用搜魂術也不可能發現那隐匿的一點人魂。
所以,聞悅是怎麽知道的,甚至還說的頭頭是道。
……聞悅愣住,眼神茫然又無辜眨了眨眼,對啊,她不知道啊。方才看到頭顱上表情扭曲,觸景生情自然而然就脫口而出了。
少湙沉默半晌,沒等她回答,又倏地笑出了聲。
街上零落躺着不計其數的圓形石塊,石塊尚且還燒得紅亮的,他蹲下身撿起一塊,白瓷般的手指拈着,不輕不重輾轉翻來覆去看。
“你認識嗎?”他笑着問。
只是笑容裏多少帶點狐貍一樣的狡黠奸詐,聞悅止不住心裏發虛。
她真是越來越沒出息了,聞悅不争氣地想,竟然讓一個摸不清真假的表情給唬住了,真是的,說話就說話嘛,笑得那麽奸詐總讓她覺得他沒憋啥好屁!
她清咳兩聲,理直氣壯正要開口,視線落在那塊泛着冷光的寒石上,“不認識”就這麽三個字卡在嗓子眼兒,說不出話來。
“這這這……妖魂石?”聞悅太過吃驚,話都不利索了。
她很确信在今天之前她是沒有見過這些形狀規整,上面還有些詭異圖案的石塊,但她看到它,腦海裏就莫名其妙浮現有關它的文字——
妖魂石,煉制屍妖的最後一步便是在顱腔內植入妖魂石,一則是通過它控制屍妖,二則可以蘊養軀體不腐,而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防止妖魂徹底吞噬人魂,維護軀體內的平衡,因為一旦沒了人魂中和,人的□□便會和妖魂相斥,很快便會自爆而亡……
相關知識如潮水湧入,一點都不突兀,好似本就是她記憶的一部分。
她和少湙四目相對,靈光一閃,電光火石之間生出一個猜測,大概……和也她體內的毒有關。
少湙看她神情變換,心下了然。她身上藏着秘密,既然她不願主動提及,他也不便多問。
“上面有玄鐵的氣息。”他指腹摩挲過上面凹凸的符文,往日裏輕松的神色凝重了些。
上次玄鐵碎片出現在雲州一妖祟上,他只當是碰巧,畢竟玄鐵碎片散落天下各地,被妖物偶然所得也不是沒有可能。但用在屍妖上的妖魂石竟然是以玄鐵碎片煉制,數量還不少,對方恐怕已經拿到玄鐵的核了。二十多年前屍妖之亂被鎮壓,随後劍修世家聞家被屠,無方城又緊接着出現,如今聞家唯一血脈還被誘導來此處,那麽,無方城的存在到底是巧合還是專門在這裏等着聞悅的到t來……
但是能搶到玄鐵之核還未傳出一點風聲的勢力不可能泛泛之輩,為何會盯上一個沒落的劍修世家。他墜入聞悅記憶境那次曾了解過,聞家處事低調,甚至可以說是離開滄州地界無人聽聞的地步,幾乎從未與任何人或勢力交惡。而且從那群人屠聞府的陣仗來看,不像是尋仇,反倒是像找某種東西。
少湙幾乎可以肯定煉制屍妖的幕後之人和滅了聞家滿門的是同一支勢力。
還有現如今橫行的四不像妖祟,背後之人到底意欲何為……
他一時間思緒紛雜,面上卻不顯,随意把妖魂石一抛,起身輕輕撣了撣闊大的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
“不是要去找線索麽,走吧?”
“去哪兒找?”聞悅在神游天外中,驟然被少湙清越的聲線拉了回來,左右環視了一圈,除了屍油留下的深色痕跡和安安穩穩躺着的妖魂石,周遭一片死寂,房屋的門窗基本都大刺刺敞開,任由穿堂風呼嘯将其吹得叮哐作響,如一個老舊破爛的風箱。
在她和少湙之外,感知不到任何生命的存在,連一根雜草都看不見。
“不清楚——”他拖長尾音,語調是獨特的懶散調調,“不過把全城的屍妖殺穿,線索自然就出來了。”
“殺穿?那得殺多久啊!”聞悅耷拉着眉眼,就算她一劍能砍十個屍妖,這滿城的屍妖她也要不吃不喝殺了幾天幾夜才能殺完吧!
“少湙,你不會又不聲不響玩消失的對吧?”她試探着問,“我的手酸死了現在,都快提不起劍了。”
她看似小聲嘟囔着,一邊揉搓手腕,一邊偷偷觀察他的神情。
“我什麽時候玩過消失?”少湙反問。
“你剛才不就有!”
少湙太陽穴突突地跳,“我方才——”
“打住——屍妖又來了!”
前後左右的街道上是新的一波屍妖,一步一晃朝兩人靠近,不斷縮小中央的範圍。
*
少湙殺起屍妖來比聞悅快多了,簡直是豪橫,毫不顧忌房瓦建築,充滿威壓的靈氣水波似蕩開,腦袋随之嘩啦啦掉了大片。
不過半個時辰,原本星羅棋布的街道只剩下稀疏一些房屋□□,連帶着上空不散的濃重霧氣都滌蕩淨了不少,天色都明亮起來。
少湙閑庭信步穿梭其間,招式和他人一樣,都是毫不掩飾的張揚不羁,所到之處一片廢墟。
要聞悅來說,很符合少湙的個性,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招搖得很,像極了開屏的花孔雀,生怕別人看不到似的。拉風是挺拉風,倍兒有面,只是在源中心的她就不那麽好受了!
鋪天蓋地的靈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可又不得很緊少湙以免被攻擊範圍的靈力壓成肉泥。
果然是盈滿則虧,聞悅身體在瘋狂吸收靈氣,可還是緩解不了重壓。她咬着牙憋着口氣跟上,脖間的青筋都暴起,即便如此,堅持了一小會兒小腿肚子就開始直打顫。
少湙興意正濃,沒注意到身後人的情況,直到耳邊被送來急促的低喘聲,他蹙眉揮散聚攏的靈氣。
正要開口,背上猛地一沉,聞悅跳到他身後,手用力環住他的脖子,腿緊緊盤住他的腰身,頭埋在他的頸窩大口喘息,熱氣灑在他肌膚上微微有些癢,如同樹懶樣死死從背後抱住他。
“……你也忒不靠譜,連我都下殺招啊!”終于喘上口氣的聞悅惱道,想在他瓷白的皮膚上狠狠咬上口,最好咬得他鮮血淋漓才能出氣,嘴都張開了又覺得太暧昧了下不去口,只得悻悻收回口。
“不會有下次了。”少湙斂着眉眼承諾。
聞悅偏頭,此時此刻一點都不想和他說話。
少湙手略微不自然地托住她的腿,腳步慢了下來。
等又殺了好幾條街,少湙停住,他嘴角勾了勾,“再不出來我們可就到主城了。”
話落,前方空巷憑空凝出黑霧,最後走出一個披着黑袍之人,和記憶境中在聞府造殺孽之人身上的黑袍別無二致,只露出中毒般的烏色唇,全身上下捂的嚴嚴實實。
他桀桀大笑起來。
“嗓子毒沙啞了就不要怪笑吓人了,免得哪天再被灌一瓶毒藥,徹底變成啞巴。”
少湙嘲諷道。
黑袍止住笑聲,“不知死活的東西。”
“你再說我?”少湙氣極反笑,旋即眼眸一寒,“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如此狂妄。”
說罷,一道無形狂風将他卷起又重重砸下。
黑袍爬起來,擦幹嘴角血跡,“我承認我打不過你,不過你的對手可不是我。”
他冷笑,翻轉手腕,一顆青銅鈴铛懸浮在上面,碰撞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聞悅,到我這邊來。”他扯着嗓子低啞道。
少湙托着聞悅腿的手不斷收緊,背上的人卻大力掙紮起來,掙脫不開,便毫不留情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霎時間,白皙的膚色上沁出一串血珠。
溫熱的唇落在他頸肩,少湙怔愣片刻。少女的唇軟的不可思議,貝齒沒入肉間,如點燃火海的那點星子,引得電流般酥麻地顫栗迅速傳遍全身。
他指甲嵌入掌心,竟荒誕地期望她能再咬地更狠些。
聞悅卻趁他出神的間隙,一溜煙下來,目光呆滞朝着黑袍方向緩慢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