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第49章
太陽西沉, 落日餘晖洋洋灑灑落在草木蕭條的田地裏,蒼穹也被不遺餘力染成了橙紅的霞色。
秋時萬物凋零季, 唯有野草依舊生意盎然啊,聞悅不由感嘆。她和少湙走在一丈寬的泥路上,腳下的泥土緊實,一看便知是常年踩踏出來的,而路的兩側長滿了茂盛的雜草,一叢緊挨着一叢,風吹過時齊刷刷倒向一個方向。
聞悅他們在前面走着, 一個挑着扁擔的男人跟着, 他身材削瘦,但能看出是常年勞作健壯的,袖子撸起, 底下的手臂黝黑,緊繃的肌肉上汗涔涔的。
他腳步穩健飛快,一會兒就超過了趕路還十分悠閑的兩人。
等到了拐彎的路口,他卸下擔子,喉結滾動咕嚕咕嚕灌了大口水, 喝得又急又猛, 也不在意從嘴角溢出來的。喝足後。他在擔子旁席地而坐,大腿張開,取下頭戴的草編帽扇風。
他無事注視着走近的兩人, 大聲笑道:“又是來尋寶的?”
又是?
聞悅眉梢上揚,“尋什麽寶啊, 這兒有寶藏?”
那人聞言驚訝, “你們不知道?那來這鳥都不拉屎的旮旯地幹什麽?”
“我們是去無方城的。”聞悅禮貌回道。
“嘁,還說不是去尋寶的, 如果不是那些什十子傳言,你們這些細皮嫩肉、養尊處優的公子小姐哪會到鬼城來。”
男人說話大大咧咧,眼神直白掃過兩人,他們穿的衣服是啥布料他認不出來,但一看就不是窮苦人家穿的起的,而且膚色白皙,眼眸清亮,十指修長細膩,俨然沒有沾染陽春水的模樣,比他見過鎮上地主家的少爺小姐還貴氣嘞。
“我們還真不是……”聞悅正想解釋。
“你們也不用藏着捏着,”男人擺擺手,明顯不相信她的說辭,“來得人多着呢,每月都有人大老遠來,都是說來游玩的,結果還不是去鬼城尋死。”
“鬼城?您能說詳細些嗎?還有到底是什麽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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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能在明知危險的情況下一些人還是趨之若鹜。
男人看着不太好相與的樣子,說話言語間也是嘲弄和不屑居多,聞悅依然停下腳步詢問道。
男人斜瞟了她一眼,視線又落在少湙勾勒金紋的腰封上,不輕不重哼聲,随後手在自己擔子裝着的幹貨上撥動。
“我可沒義務跟給你們說,累了一天了,哎呦……”
他掐着嗓子,還作勢揉了揉自己的脖頸。
聞悅懂了,從腰上解下錢袋,大方将一袋子的碎銀抛給他,眼睛彎彎如月牙笑道:“我們對無方城了解甚少,實在別無他法。勞煩大哥多講講。”
男人一雙眼睛滴溜溜轉,十分精明,颠了颠手裏的袋子,頓時眉開眼笑,“好說好說,我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還請大哥邊走邊說,我們有點趕時間。”
“行。”收了好處,男人樂呵呵應下。
……
“要說這無方城啊,以前是叫無方鎮的。嗐,不過我是覺得這名字太不吉利,俗話說的是天為圓地為方,無方無方,一聽就像個無底洞,留不住財也留不住人。
哎呦哎呦,不好意思啊,我講偏了。”張大壯嘴裏連連讨擾,邊回憶道:
“當年它是個小縣鎮,壓根沒多少人知道的那種,後來嘛……我記得好像是十二三年前的樣子,不知道怎麽就傳出無方鎮有一稀世之寶,叫,叫什麽……讓我想想,”
他拍拍腦袋,“想起來了,叫什麽魂石來着,反正具體叫個啥我也記不清。對那些仙人來說是一塊破石頭,對普通人來說就是天地靈寶,佩戴在身上哪怕無法修行之人也可以長生不老,當時那叫一個人多啊,周圍郡縣的豪紳一窩蜂都湧來了。”
說着,他啧啧感慨,那還是他第一次見那麽多有錢老爺絲毫不顧及形象在泥巴路裏跑,生怕去晚了寶物被他人摘走了。
“不對啊,若真有這種天靈地寶,為何仙門之間沒有動靜,我在其他地方也未曾聽說過诶。”聞悅提出疑問。
“那是因為消息還沒來得及傳得更廣,就出事了!”張大壯加重音道,“進了無方鎮的人都沒能再出來,隔了大半個月才引起鄰近官府的重視,派了人去查探情況,結果都是有去無回。”
“事情觸怒了朝廷,嘿呦,你們是不知道當時的那陣仗哩,都差點兒沒把我們村給踏平,最後還不是杳無音訊了。”
“自那以後,無方鎮的城牆上突然就多了一塊巨大的石雕,我不識字,你們可以去看看,聽他們說雕刻的就是‘無方城’三個字。”
“再之後吧,官家都管不了,也不想管這鬼神亂力的事兒,索性周邊也沒出啥大事,此事就不了了之,任它去了。但經常哈,還是有不信邪的人想去尋寶,反正我住在這兒十多年,就沒見人活着出來過。”
邊說邊走,村裏邊田埂上玩耍的小童大t老遠就朝着這邊揮手,張大壯一手扶着肩上的膽子,一手揮着回應,嘴角的笑意擋都擋不住。
枯藤古樹老屋相間,零零散散的白煙袅袅升起。
“村裏人都是一直住在這兒的嗎?”
一直沉默不言的少湙突然插嘴。
“是啊,都是祖祖輩輩紮根在這兒的哩!”
“村子離無方城如此近,為何當初流言傳出時你們不去碰碰運氣?”少湙似笑非笑問道。
張大壯喘了口氣,對上他笑意不達眼底的視線莫名壓力倍增,揣在懷裏的錢袋都變得沉甸甸的,他清了清嗓子,“嗐,誰說我們不想去的,是那些地主老爺生怕被我們這些鄉下人搶了先,消息一出不管真假就帶人把路堵了,不讓我們去。”
他這話可不假,随随便便打聽便知道。
少湙颔首似認同了他的說法,沒再多問什麽,轉頭繼續走。
“那它被叫做鬼城,裏面不會真的有鬼吧?”聞悅半開玩笑道。
“還真是,”張大壯揩了一把汗,偷偷瞄了左右兩眼,壓低聲音道:“聽說鬼城裏都沒有活人了,都是……”
“你方才說沒有人從無方城活着出來,這裏又是聽說,不自相矛盾麽?”少湙雙手環胸,笑眯眯質疑。
“我可沒有騙你們,我們村裏人誰都見過無方城裏晃蕩的鬼影的!”張大壯說着有些着急,腳下的步伐都亂了幾分,“尤其是太陽剛出來和下山那陣兒,不進去,就在城外就能看見裏面飄蕩的一群黑影,不是鬼還能是什麽!裏面都有鬼了還能有活人嗎!”
“我們農村人下地幹活,有時抄點近道,經常就能看見。現在太陽正好要落山了,不信你們等會兒自己去看!”
張大壯連說大斷不帶喘氣的,急于證明自己的清白,他是不算個多麽正義的好人吧,可他都收錢了,也幹不出昧良心騙人的事。
聞悅将信将疑,流雲晚霞還尚滿天,她的後背驀地生起一股涼意。
“既然知道無方城有鬼,距離還如此近,你們都沒想過要搬離這兒嗎,不怕嗎?”
“嘁,是我們不想搬嗎?村裏原先将近百戶人家,有錢的早就搬得遠遠兒的了,我們剩下的十幾戶人家就靠着那幾畝地吃飯,搬了吃啥?喝西北風?大字不識幾個,也沒啥手藝,去縣裏給地主老兒當下人都沒人要!”
張大壯自嘲似笑笑,“老子都是窮鬼了還怕鬼不鬼的!反正我就賤命一條,再差的結果總比拖着妻兒老小離開村子,最後變成餓死鬼強。”
他說的輕松,混不在意的模樣,聞悅卻聽着些許心酸。
“爹爹!”
他們三人才進村,紮着雙髻的小女孩一下撲了上來。
四五歲的小女孩很輕,張大壯單手熟練地把她抱了起來,用留着短短胡茬的下巴親她。
硬胡茬紮得她癢癢的,小女孩直咯咯笑個不停。
“爹爹,這兩個哥哥姐姐是誰呀?”
小女孩貼在張大壯耳朵,小聲問道。
她自以為聲音小小的,落在在場的大人耳中格外清晰,小手捂住嬰兒肥還未褪卻的臉,偷偷摸摸瞟着漂亮姐姐和哥哥,看得聞悅心軟做一團。
好可愛的小孩子!
“是咱家的客人!”張大壯大笑回道。
才走進院子裏,張家媳婦就迎了出來,從丈夫懷裏抱過小女孩,她看了兩眼丈夫領回來的兩個陌生人,沒說什麽,只是等男人卸下擔子後,毫不顧忌還有人在場,沒好氣一把将他拉到一邊。
“張大壯,你長本事了是吧,還學別人領人回家吃飯!咱家什麽情況你知不知道,多個人就得多吃二兩飯……”
“你小聲點。”張大壯使勁使眼色,恨不得上手捂住她的嘴,接着得意洋洋從懷裏掏出錢袋放到她手裏。
女人臉色難看,直到感受到手裏的重量,撥開布袋看見裏面白花花的東西,立馬喜笑顏開,随即又肅了神色。
“你不會是偷的吧?”
她家男人幾分本事她清楚,幹些啥都不可能一下掙到這麽多錢。
“嘿看你說的,我是那種人嗎!算了算了,晚上給你解釋,總之這是你男人憑本事得來的。”
雖然有些缺德。
聞悅則蹲在院子裏和小朋友玩。
“姐姐你是花仙子嗎?”
小女孩自來熟,手攏做花朵形狀捧着臉,眨巴眨巴眼睛稚聲稚氣道。
“嘴真甜!”聞悅刮了刮她的鼻頭,心都被她萌化了。
“姐姐你臉上的花花好漂亮。”小女孩伸手想要觸碰。
“這種花花又毒哦,以後在路邊看到了不可以碰呦。”聞悅捏住她蠢蠢欲動的小手,故作嚴肅道。
“那為什麽姐姐你不怕毒呀,還可以貼在臉上。”小女孩滴溜溜轉的眼睛聰明得很。
“因為姐姐是花仙子。”
聞悅厚着臉皮道,她覺得此時的自己像極了哄騙無知少女的老妖婆。
“哇!”小女孩拍着手蹦蹦跳跳。
少湙立在一旁笑出了聲,聞悅瞪了他一眼,拉着女孩手柔聲問道:“恬恬,你說我和這位哥哥誰更漂亮呀?”
恬恬視線在兩人之間打轉,她覺得哥哥更漂亮,是她見過最漂亮的人,可是他看着好兇的樣子,因此她才不想選他。
但是娘親說了小孩子不可以撒謊,不然無方城的妖怪要把她抓走。她的小腦瓜飛快轉了一圈,“我更喜歡姐姐!”
少湙聽後笑得樂不可支,揚聲道:“小孩子可不會說謊啊!”
聞悅真不理解他,像看傻子一樣回頭看着他,“可不是麽,小孩子才不說謊,你看看你,空有一副皮囊,一點也不讨喜。”
少湙:……
等那邊叽裏咕嚕說完,女人眉開眼笑招呼着兩人上座。
聞悅正好也餓了,也不矯情,笑着應下了。
聽張大壯的描述,到了無方城恐怕是不敢吃裏的東西了,她備着的幹糧得省點。
農家粗茶淡飯,聞悅不挑嘴,吃得津津有味,少湙雖不大情願,也配合着吃了兩夾菜。
等飯後,天色完全沉了下來,天幕也變換成了藍到發黑的顏色,成群結隊的螢火蟲在樹間草叢飛來飛去,像顆顆墜落凡間的星子。
恐怕這個時候的無方城真得是鬼城了。張大壯也明白不适合趕路了,正好有間空餘的房間,便留兩人休息一晚。
*
“少湙,你睡了嗎?”
聞悅平躺在床上,半晌都沒有睡意,側頭看向合着眼眸就着老舊的凳子靠在窗杦邊的少湙,輕聲問道。
“沒。”少湙眼皮都沒掀,惜字如金吐出一個字。
聞悅覺得他就像塊石頭在吸收天地精華一般。做為劍靈,夜間休息時他不回劍身待着,反而最喜歡坐在窗戶旁,任月光打落在他身上。
不得不說,往哪兒一坐确實賞心悅目。
淡淡的月華于衣間流轉,整個人溫柔得不可思議。
“我也睡不着。”聞悅幹脆翻了個身,枕着手靜靜凝着他。“看來骷髅花的藥效也沒那麽好嘛。”
“它只是一種靈藥,緩解症狀的,并不是說藥到病除。”少湙閉着眼緩緩解釋,聲音慵懶低沉,比平日多了份輕微的沙啞。
“回頭再煎兩副吃着。”
“哦,”聞悅應聲,“你知道我為什麽不想今晚就進城嗎?”
“為什麽?”
“因為我怕,說實話,我還是挺怕鬼的。”
少湙睜開眼,淺色瞳眸裏流光輾轉,“你真的信有鬼之說?”
他根本就沒信過張大壯的說辭,上古時期,那時還壓根沒有鬼神之說,随着權力的更疊,才漸漸興起了這一學說,都不過是統治者鎮壓禦下的手段罷了,世上哪來的鬼。
每每有流言鬧鬼,背後推手都是人在借冤案做鬼。
“我不信,但不影響我怕啊。”聞悅理直氣壯。
“怕什麽,管它何方妖祟,我帶着你一路砍過去不就是了。”
他不在意道,打了個響指,感受到召喚的赤羽劍劍身顫動,憑空而起飛出,穩穩豎立在窗前,淩冽的殺意破開窗外樹枝投射出的鬼影斑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