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逃避
逃避
秦越心裏驀地一慌,連忙将林繡生推開。
他從地上爬起來,低頭拍打着身上的雪,“抱歉,我剛剛沒注意……”說完他又朝着林繡生伸出一只手,“地上涼,快起來。”
燈光從秦越身後照射過來,将他整張臉都藏在了陰影中,不論林繡生怎樣睜大眼睛,都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抿了抿唇,抓住秦越的手,順着力道從地上爬起來。
“沒事。”他說,“是地上太滑了,我沒站穩。”
然後飛速縮回了手。
學着秦越剛剛的樣子,拍打着衣服上的雪,低垂着頭。
看着空蕩蕩的掌心,秦越五指輕輕彎曲,最後握成了拳,插進口袋。
鼻尖裏似乎還殘留着林繡生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他好像換了個牌子,帶着淡淡的薰衣草香,聞着并不明顯,非常柔和。
心髒正在胸腔裏到處亂跳,一刻也不肯停歇,就像是被強行安裝上了起搏器,違背了主人的意願。
別跳了,停一會。秦越蹙着眉,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可心髒并未就此停止跳動,反而還因為林繡生的靠近而跳得更加快速。
要被聽見了。
在林繡生疑惑的眼神中,秦越猛地吸了一口氣,往後退了兩步。
反應過來後他又連忙開口道:“快回去吧,一會要關宿舍門了。”
林繡生心底一沉,原本還有些熱氣的身體瞬間變得冰涼。他動了動僵硬的指尖,下意識拽着衣角,垂着眼睛,幹巴巴地說:“嗯,回去吧。”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外面,太冷了。”
心髒還是控制不住地狂跳,一下下地撞在胸腔上,回蕩在耳邊。他定定地看着林繡生,最後卻什麽也沒說,應了一聲,和林繡生并排往宿舍的方向走。
雪花輕飄飄地落在兩人的肩上,頭發上,悄無聲息地化成水珠,剛剛因為嬉鬧出的汗冷冰冰地黏在身上,風一吹,就凍得渾身發涼。
“吱呀”,“吱呀”
柔軟的雪地被踩出了一長串的腳印。
秦越不着痕跡地側眉看了眼林繡生,他低頭走着,認真地看着路,嘴唇抿得死緊,時不時把把手虛虛握着在嘴邊哈氣。
揣在口袋裏的手指動了動,最後又緊緊捏住。
好在這裏離宿舍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
和北方不同,像他們這樣不南不北的地方,天冷的時候也沒有暖氣,宿舍樓的玻璃大門也只能抵擋住風雪的侵襲,但絲絲的寒意還是順着腳底板往上鑽,讓人迫不及待地想躲進溫暖的被窩裏。
宿管大媽穿着件厚實的棉大衣,懷裏抱着個暖水袋,正窩在躺椅裏看電視劇,旁邊還放着個小太陽,散發着暖紅色的光,光是看着就很溫暖。
冬天的時候宿舍十點半就關門落鎖了,聽到有人進門的聲音,她擡頭看了眼,從抽屜裏拿出鎖,将大門鎖上。
秦越下意識問道:“阿姨,今天怎麽這麽早就鎖門了?”
宿管擡頭頭也不回地道:“都十點四十了,還早吶?”
把大門鎖上,宿管又慢悠悠地晃着步子往回走。
秦越愣了下,心底暖意漸起。
照舊和林繡生在三樓樓梯口道別,看着走廊中林繡生形單影只的背影,秦越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欲望——他想沖上去,把林繡生抱在懷裏。
可最後他也只是笑着搖了搖頭,三步并作兩步往樓上跑。
還是太冷了。
也許是因為快要期末考了,孫顯明晚上也不打游戲了,坐床上抱着語文書在那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什麽好學生。
見秦越回來,孫顯明連忙把書放下,敲了敲有些暈的腦袋,對他道:“這都幾點了,怎麽才回來?”
秦越心裏想着事,找了個借口搪塞過去,拿着臉盆剛走到陽臺,就看到從衛生間裏出來的張棟。
張棟什麽也沒說,只是定定地看了秦越一眼,卻把秦越給看得莫名心虛,撇開了頭。
自從上個月張青那件事之後,秦越的性格變了很多,也許是因為親眼見證了生命的死亡,又或許還有些什麽別的原因,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平時除了和林繡生在一起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坐在旁邊靜靜地不說話,像是把自己隔絕在了另外一個世界。
他也有嘗試過,想要将那件事情忘掉,可每當他閉上眼,眼前都是鮮紅一片,骨頭碎裂的聲音也開始在耳邊回響,哪怕他捂住耳朵,躲進被窩裏也沒有用。
秦越知道,他現在的這個狀态不太對勁,也許需要去見一見心理醫生。可他只要腦袋裏一出現這個念頭,就會打心底裏開始排斥。
以前他不明白,那些心裏有問題的人為什麽都喜歡強調自己沒病,不願意去看醫生。現在他突然就有點懂了。
他想,他是沒病的。
一切都會好的。
他在心裏這麽安慰自己。
可強烈的負罪感依舊在不分晝夜地折磨他,只有和林繡生在一起的時候,這種症狀才會開始好轉。會笑的林繡生,會生氣的林繡生,身上……還帶着熱度的林繡生。
耳邊傳來“啪”的一聲輕響,秦越眨了眨眼,這才發現自己手上拿着的毛巾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到地上了。
他彎腰将毛巾撿起來,上面已經沾上了些許髒污。他打開水龍頭,将毛巾放在下面輕輕搓洗,冰涼刺骨的水流凍得他渾身一個哆嗦。
可他卻像是什麽都感覺不到一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條毛巾,不停地搓着。冰冷的水流不停地源源不斷地沖刷着他的雙手,很快手指就被凍得微微泛紅,就連指尖也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頭頂的燈光突然熄滅,秦越這才回過神來。
已經十一點了嗎?怎麽這麽快。
其他人已經上床了,宿舍裏看起來空蕩蕩的,寂靜一片。
秦越轉頭看向窗外依舊在飄着雪的黑夜,将水龍頭關上,然後一把将窗簾拉上。宿舍裏瞬間陷入一片黑暗。
“我去樓下打個水。”他說。
等秦越走後,孫顯明從床上爬起來,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朝對面晃了晃。
對床的張棟搖頭嘆了口氣,在這個安靜的宿舍裏顯得尤其明顯。
周康康把手伸過去,在張棟肩上拍了拍,輕聲道:“沒事的。”
沒事的。他在心裏對自己這麽說道,會好起來的。
他又重新鑽進被窩,用被子将自己裹緊,卻還是擋不住從被窩外面鑽進來的絲絲寒意。
今年的冬天,也太冷了。
*
漆黑而又空曠的走廊總是能喚起人心中的恐懼。
每當秦越一個人在黑暗中的時候,就總是會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經歷。
他從來沒有和別人說過自己為什麽怕鬼,一是因為覺得這種事情很丢人,二則是那些讓他不願意回想的過去。
幾乎是從他記事開始,秦越就很少見到自己的父母。
那兩個人也是第一次為人父母,不知道孩子需要陪伴,也不知道孩子需要父母的愛。他們只是将他當成一個交差的工具,生了他,卻不想管他,甚至覺得他是個累贅,是個不應該存在的拖油瓶,影響到他們工作和生活了。
于是在秦越上幼兒園之後,他們就幾乎對他不聞不問,早上送他去幼兒園,晚上再去接回來,還經常将這件事情忘掉,直到老師打電話的時候才會想起來。
“真是麻煩,早知道就不要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