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景
第54章 夜景
讓我永遠不去愧對曾寄予厚望的自己。
“你是說,你找了個,男朋友?”安霁仿佛被當頭一棒,眼前黑了好幾秒。
“嗯。”
安霁沉默了一會,他緩了緩才接受了這個事實,然後開口溫聲道:“爸爸知道這件事嗎?”
“不知道。”安黎說完,還補充了一句,“哥,替我向媽媽保密。”
“那肯定。”安霁揉了揉眉心,提起媽媽,他的面部流露出一抹疲倦。
要是被媽媽知道,估計要買機票飛往離城,然後……
唉。
安黎也松了口氣,和他料想的一樣,他的哥哥會向着他。即便他們因為之前的事有了隔閡。
“要不要見見我哥?”安黎問身邊的男朋友。
他不确定郁述會不會同意,所以側過頭悄悄在郁述耳邊說的。
他知道對方很想他能将自己介紹給家人。
“嗯?好啊。”郁述彎了彎眉眼,在戀人靠過來時,他其實很想側過去吻一下對方的臉頰。
他年輕的男朋友終于主動了一回——今生第一次主動承認他。
“哥你跟他聊聊。”安黎将手機給了郁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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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霁僵住了表情,屏幕裏的畫面轉換令他措不及防。
但很快他就調整了神情,溫和的笑着和郁述打招呼。
“你好,怎麽稱呼?”
“我叫郁述,哥哥您好。”郁述笑着打了招呼。
對于這位安黎的哥哥,郁述知道這是安黎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安霁最懂安黎,之前在國內一直陪伴着安黎長大。
他甚至覺得,比起安黎的父母,安霁才是這世上最疼安黎的親人。
他不讨厭安霁,即便前世安霁打過他。
——“霁哥,我求求你你替我找找他吧,他,他精神狀态不好,我怕他出事,我求你了霁哥。”
——“滾,離我遠點真他媽惡心!郁述,你的心都是髒的,我弟弟一個富家少爺活成這樣,都是你害的。”
他只覺得自己惡心。
戀人在他身邊輕輕笑了一聲,郁述的手指蜷了蜷,之後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對方。
不知道哪裏戳到了戀人的笑點,戀人甚至手握拳放在唇邊。
“哈哈那我叫你小郁吧,小郁你……很外向唉,阿離他性格太悶了,和你在一起剛好互補。”安霁也笑了笑,他對郁述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他還算年輕,接受新思想也比較快,同性戀這個群體并不算少數,美國也有很多。
既然安黎喜歡,他就算再不适應也會讓自己慢慢接受,一切以安黎的愛好為主。
只要這個男生不要傷害安黎,願意一直為安黎提供情緒價值,他就會接納他。
“唉,對了,你玩機車嗎?”安霁想起了原本打電話想說的事兒,“阿離他小時候特別喜歡我騎摩托帶他兜風,只是現在大了,每次給他約了人陪他玩他都不答應。”
“十一國慶我朋友去離城出差,剛好讓他帶你們去玩玩怎麽樣?”
安黎确實如哥哥所說喜歡玩機車,但他不想哥哥找人帶他玩,因為在他看來,那都是哥哥在為了他欠別人的人情。
所以他總會拒絕哥哥的好意。
結果他還沒開口,身邊的男朋友就先一步開口了。
“我……不敢玩機車,看着都害怕,”郁述的笑容淡了淡,語氣變得有些生硬,他擺了擺手,接着看向身邊的戀人,“你想玩嗎?你想玩的話我陪你。”
“不去。”安黎輕聲回答。
他只會因為男朋友的話而拒絕的更幹脆。
“好,我們都不去。”郁述笑了笑,他在屏幕照不到的地方挽住了安黎的胳膊。
“哈哈,那行吧,”安霁只将郁述那一瞬的反常當做對方害怕了,倒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小郁你們談多久了?方便加個微信嗎?以後他不回我消息我就找你。”
安黎有些驚訝,他哥哥比他想象中要接受他是個同性戀的事實。
“好,一會加你。”郁述沒有意見。
他們三個又聊了會,因為安霁和郁述都是很健談的性格,所以氣氛一直很好。
直到最後,要挂掉視頻的時候,安霁說了句:“今年過年要不要來美國過?媽媽她說很想你。”
安黎收了收笑容,垂下眼睫輕聲說:“到時候再看。”
“哦對了,還有,媽媽她遇到了一個很紳士的法國男人,他們正在談戀愛,也許……明年會結婚。”
即便他的語氣再怎麽松快,也沒發改變氣氛沉寂的事實,安黎沉默了許久,才回了一句:“挺好的。”
“那,你們早點休息,我去吃飯啦,現在這邊十一點過半了。”安霁嘆了口氣,然後告別道。
“嗯,哥哥再見。”
安黎說完,郁述也學着安黎說了一遍。
剛挂完電話,郁述反手就撲倒了安黎,他跨在安黎的兩側,按住對方手腕,作勢将安黎固定在床上。
就像電影裏淖爾起初對艾爾斯那樣。
安黎原本心不在焉,思緒全是剛剛剛剛提及的,關于媽媽的事,結果現在的情況,由不得他分神。
“好哇,男朋友,你跟你哥叫哥哥那麽甜,你欠我的那一句哥哥什麽時候還?”也許是愉悅的心情在作祟,郁述此刻格外精神,他想跟戀人開開玩笑。
結果戀人看起來不太有興致。
他看到郁述那雙湖水般泛着憂郁的眼眸,笑容僵了一瞬,之後就松開了手。
他從戀人的身上起來,然後和對方并排平躺着。
有句話是對的,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你媽媽要結婚了,你是不是不高興?”郁述這麽問。
“我挺為她感到高興的。”安黎嘆息着道,他眯了眯眼,用手擋住了光。
“那你為什麽看起來不太高興?”郁述低聲問。
之後空氣沉默了許久,直到郁述以為自己得不到回應時,對方才輕聲開口:
“我不喜歡我哥提起我媽,”安黎被燈光照的晃眼,最終站起身去關燈,他邊走邊回答郁述,“我媽她……挺偏心的,和爸爸離婚她選擇了帶哥哥走,放棄了我。”
郁述睜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那盞水晶燈,直到開關的聲音響起,屋子裏變得漆黑一片,他的眼睛一時間無法适應。
他閉了閉眼睛。
前世安黎也曾告訴他這件事,也是這般平靜無波。
他的戀人總是将最糟糕的情緒留給自己,用最平常的話輕描淡寫過去的痛楚。
前世,他一開始并不知道戀人的性情,他以為輕描淡寫的話語映照了戀人的內心。而事實上……那些過去糟糕的記憶會成為湖底的淤泥,只會積累,永遠不會消失。
“要不要一起看夜景?”
郁述睜開眼,他看見巨大的玻璃牆前,戀人朝他伸出了手。
戀人的背後是浩瀚的夜空和一輪皎潔的圓月,背着那僅存的微弱的光,黑漆漆的只是一個影子。
就像前世,戀人死後偷偷從那個世界跑出來,悄悄在夜裏為他蓋嚴被子。
他沒有去檢查過身體,因為他怕把戀人治沒了,如果連影子都離開了他,他就徹底是孤兒了。
“你拉我起來。”郁述勾了勾唇角,他也不去夠安黎的手,只是躺着擡起手等着安黎來拉他。
“好吧。”安黎心裏有點愧疚,因為剛剛他的情緒沒有調整好,讓郁述掃興了。
安黎攥住郁述的手将他拉起來,緊接着對方就與他抱了個滿懷,離城的夜景與漫天的星辰皓月在他們身側,都成了背景板。
“男朋友,坐着看吧,順便聊聊天。”郁述只和安黎抱了一下,就拉着對方來到了兩面玻璃牆的拐角處,那裏有一張小桌子和兩把椅子。
安黎也拉了凳子坐了下來。
“想喝飲料嗎?”郁述問。
“想。”
“等我一下。”
郁述站起身,去櫃子那邊打開了一個櫃門,這裏面是個隐藏的冰箱。
他拿了兩瓶冰鎮橙汁。
安黎看着那個冰箱微微有些驚訝。
之後,少年來到他的對面,穿着浴袍斜着坐在椅子上,看起來十分閑适。
精致俊美的五官上,漂亮的杏眼泛着神采,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清抿勾起弧度,舉手投足間的随性與潇灑,都因為那雙專注的眉眼而變得深情。
安黎的眼前多了一瓶橙汁,是他的男朋友郁述為他擰開了瓶蓋的。
“你之前說你爸爸出過軌,我家剛好和你家相反。”郁述擰開自己那瓶飲料喝了一口,“我家是我媽出軌,街坊鄰居都這麽說。”
“只是街坊鄰居以為,不一定是真的。”
“也許吧,我也不希望她真出軌了。她對我真的挺好。”郁述擡眼看向對面的戀人,果然,對方被他的話所吸引,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有多好?”安黎問。
“小學的時候,我被班裏同學欺負,我就回家告我媽。我媽從來不訓我,只會跑到學校讓老師叫那孩子的家長過來,然後跟那家長理論。”
他記不太清了,不論是前世還是今世,他的媽媽存在于記憶的深處,太久遠了。
“然後呢?”安黎追問。
“然後對面家長強詞奪理,我媽氣不過,就上手扇了那個家長一巴掌,告訴她你孩子扇我孩子,那我就扇你嘴巴子。”
安黎聽到這裏,忍不住揚起了一抹笑意,順着郁述的話,他能想象那是一番怎樣的場景。
方才那種低落的心情好一些了,郁述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帶動他的情緒,這一個童年的小事他聽得津津有味,一邊羨慕郁述有個很愛他的媽媽,一邊又替郁述感到高興。
果然,如他料想的一樣,郁述有一個幸福的童年。
他喝了一口橙子汁。
“你媽媽對你真好。”他這麽說。
“還行吧。”郁述無所謂地道,他用手指了指玻璃牆外的夜景,道:“你能找到我家在哪嗎?我沒戴眼鏡,看不清。”
“為什麽來看電影不戴眼鏡?”其實在出門後安黎就發現了,他提醒郁述可郁述當時告訴他沒關系不影響。
“戴眼鏡不好看,你幫我看看,我家是不是離城最黑暗的地方。”郁述朝安黎咧開唇角,他開始瞎找話題了。
“喬家堡,離城最窮的地方,沒有之一,連路燈都不給修,晚上黑的一批。”
安黎只需要望一圈就能知道喬家堡在哪裏,因為喬家堡的附近是爸爸之前投資的商業街,是離城市最繁華的地方,他一眼就能認出來是哪。
而喬家堡,淩亂的條樓一棟挨着一棟,破敗而老舊的小區比周圍任何區域都要暗淡,光線仿佛到那裏便止步。
他想起了之前他問郁述,為什麽開發商來盤地皮,他們沒有搬走,郁述告訴他黑心商人給的價格太低了。
他不太相信他的爸爸是黑心商人。
“是有些暗。”安黎看着那一片和離城格格不入的地方,猶豫了一下說道:“我爸爸他……之前去過喬家堡看過地方,他當時打算和其他幾個開發商一起盤下這裏。”
“他說喬家堡以後會富起來,那裏的房子會越來越值錢。”
不會窮太久的。
安黎的神情變得認真起來。
郁述的雙眸微微睜大了一些,安黎的話就像一顆石子,砸在了他的腦海裏泛起層層波瀾。
前世安黎從來沒跟他提起過這件事,他只知道安黎的爸爸是做生意的商人,不知道對方是來喬家堡盤地皮的,那些開發商的其中之一。
——“建成你聽我的,咱賣了這套房子,欠的錢能還一點是一點嘛,我不想再背着負債過日子了。”
——“你欠了錢,憑什麽賣我的房子來還?這是我媽留給我的房子,你死心吧。”
——“什麽叫我欠的錢?我們不是夫妻嗎?我當初要‘玩’的時候你也答應了的,誰知道它是殺豬盤啊!”
後來沒多久,他的媽媽喬苓花就離開了,電話再也打不通,媽媽也再也沒回來。
“你爸爸是……大老板啊,真好。”郁述的聲音變得沙啞。
安黎望着離城的夜景,聽到這話時自嘲地勾起唇角:“一點也不好,我小時候都不知道我家富有,媽媽管我管的很嚴,不會給我一分零花錢。”
“遇到像你剛剛說的,被班裏同學欺負的事,媽媽也只會訓斥我,她總是教導我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所以很羨慕你。
寧願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有一雙普通的父母,家庭和睦,平安喜樂,最好對我要求低一點。
讓我……
永遠不去愧對曾寄予厚望的自己。
郁述怔然地望着黑暗裏的戀人,腦海還停留在上一個話題。
他本能地順着對方的話,輕聲地說:“那你應該很讨厭你媽媽吧。”
“說不上。”安黎回憶起之前的事,他很難找到一個合适的詞語描述他對媽媽的感情。
半晌,他笑着望向郁述。
“有點讨厭吧,但又想拼命做的好一些,讓她滿意。”
“這樣啊。”郁述垂下眼低聲應和了一句,他拿起橙汁又喝了一口,但一口喝下去好像不夠,他幹脆一口氣全部喝光。
之後他又去打開冰箱,看到有啤酒,就問了一句:“介意我喝點酒嗎?”
“不介意。”
郁述拿了一瓶冰鎮烏蘇。
拉開易拉罐的蓋子,他抿了一口,原本口腔中的橙子味被沖散,只留下啤酒的苦味。
他眯了眯眼。
安黎看着再次回來坐下的郁述,有點好奇,輕聲問:“好喝嗎,什麽味道?”
他從來沒喝過啤酒。
“你嘗嘗就知道了。”
郁述頓了頓,他沒有擡眼看向戀人,而是将手裏的啤酒放在桌上,推了過去。
“好。”
但他很快又擡起眼看了過去,即便心情糟糕,腦子裏混亂一片,他還是想多看看眼前的戀人。
況且,喬苓花離開這個家,又不是因為那些開發商,盤地皮只是一個導火索,而真正讓她選擇離開的,是這個家庭背負的累累負債,與日益頻繁的争吵與分歧。
和安黎更沒什麽關系,他不能遷怒對方。
郁述一眨不眨地望着對方,望着那雙修長潔白的手拿起啤酒的罐子。
前世到今世,他一直認為那雙手是專門為了表演藝術而打造的,幹淨、漂亮、指節分明,手指在琴鍵上跳躍,每一個動作都遵循樂譜。正如手的主人,永遠遵循媽媽的旨意,做一個乖巧懂事、按部就班的人。
直到,他教這雙手拿起酒杯,教它如何打架。
教它按住他的腰,撫摸他的脖頸與唇角,教它替自己疏緩,做一切澀情的事,以及追尋兒時的夢想……握上機車的手把。
前世,他心底深處的,扭曲的成就感就來源于此。
而此刻,
他的戀人和他對視了一眼,那雙淺淡的眼眸與窗外的繁星一樣明亮,仿佛看透了他一般,順着他的意,就着他碰過的邊沿喝下一口啤酒。
白皙的脖頸上,喉結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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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喝一口啊,聽話。”
作者有話說: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