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個初夏到底發生了什麽
劉萬財聽着這些話語,在旁邊一言不發。他知道,這兄弟說的空棺材,大約就是這案子的核心,可是他現在只是奉命來驗屍,又沒被拉進查這案子的隊伍裏,他還是別出聲為妙。
而陸炳聽完手下的彙報,卻轉過臉看着劉萬財,然後對其他人說道:“從今天起,南司的劉萬財也參與此案。你們帶他去見老王,讓老王給他捋捋案情。今天此宅中事,不得與外人知曉,整個宅院全部重新打掃幹淨!”
說完,這錦衣衛的頭子一抖袍袖,轉身離開了。衆人等他的腳步消失,才從行禮的姿态裏恢複過來。其中一人上下打量了劉萬財一番,然後開口道:“劉老哥跟我走,其他人繼續吧。”
衆人唱喏畢,劉萬財跟着這位出了月門,往後院另一方向走去。領路的一言不發,劉萬財自然也不敢說話。他倆七扭八拐,不多時到了這座大宅的另一處小院門口。
門口也一樣站着兩人把守,那領路人上前亮出腰牌,大聲道:“奉都督命,帶這新入局的弟兄來見王公。”
那兩人聞言讓開,但眼神始終警惕地看着他倆。進門那一瞬間,劉萬財隐約聽見前人嘟囔了一句:“死番子。”
番子?莫非這二人是東廠的走卒麽?劉萬財想起之前面試時老陸說的東廠也出人,心下大約明白——死的都是錦衣衛的人馬,大概是之前陸督把東廠抛在一邊獨立查案,可這回損失慘重,只怕上面會讓東廠更多接手了。說實話,劉萬財不是不知道這些官場的規矩傾紮,只是他真心不想參合進去。可眼前的情況,只怕不參合是不行了。
随後兩人進了堂屋,只見內裏一群人正在忙于文牍,在最裏面坐榻上有個不到三十歲的男子,黑面無須,正在閉目養神,手中倒是轉着一對玉丸不停。
領路的錦衣衛上前抱拳,大聲說道:“王公!奉陸大人鈞命,這位南司的劉萬財也加入此案,陸督請王公給他分說案情,安排任務。”
這話說的極其無禮,分明已經把查案扔給了東廠,可這話音裏還是把東廠的人看作下屬打雜的。這屋中的其他人都擡起頭來怒目相視,而這領路人卻昂然而立,毫不在意。
劉萬財心說不好,連忙低下頭保持行禮的姿勢,只求別被東廠的人拿來出氣做了筏子。
這時只聽上首“啊”了一聲,顯然那太監已經從假寐裏清醒過來。
“哎呀!剛剛睡着了,沒聽見二位進來。好好好,趙千戶您就放心,我老王一定和這位劉兄弟好好配合。”
劉萬財聽聞有些哭笑不得,堂堂東廠的管事公公,卻對錦衣衛千戶低聲下氣。看來就算這次錦衣衛雖有大挫,然而陸都督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恐怕還是毫無動搖啊!想必東廠麥福麥督公,也對這位王公公早有交代。
接下來那位王公公和趙千戶一通客套,讓茶讓座,諸如此類,然後趙千戶接過一份封紅,微微一笑,昂然而去。
趙千戶離開,可劉萬財仍然不敢擡頭——說到底他不過區區一小旗,不能和陸督身邊的親信千戶相提并論,人家要拿捏他,還不是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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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晌,才聽見上位那太監出聲:“起來吧!你這人倒是恭謹。”
劉萬財連忙唱喏起身,叉手立在下處。這時,有一人上前遞給王公公幾張紙。王太監也沒理會劉萬財,只是看手上文字。突然他驚呼一聲:“你是馬三畏的徒弟?!”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劉萬財心下明白了,王太監看的那幾張紙,怕不就是自己的記檔——看來東廠暗查錦衣衛的傳聞,也不是空穴來風。
他連忙恭恭敬敬上前道:“回王公的話,小人師傅确是馬三畏。”
王公公馬上站起身來,幾步向前,一把握住劉萬財的手,說道:“這話說得,原來您是馬恩公的弟子,自家人,自家人!”然後揮手道:“你們且出去,我與故人說說體己話兒。”說話間,卻未松開手。
劉萬財又是驚愕不已。他師傅馬三畏,當年是錦衣衛北司的偵緝千戶,拳棒號稱衛中第一,又極擅破案,號稱“神斷”,他跟他師傅學的也不過七八成。當年他師傅曾孤身南下混入寧庶人造反的軍中,探得了寧軍虛實,報信給王守仁大人,才有了鄱陽大勝。結果武宗歸天,他師傅因為深受當時的都督江彬大人信愛,和江彬一起得了罪名,被杖殺在诏獄。劉萬財好不容易才沒被牽扯,這些年一直不得升遷,怕不也是因為這個——誰想二十多年後,又有人提起他師傅名字!
他連忙欲跪下去,口中說道:“小人什麽身份,哪裏敢和王公相論,還請王公莫要折煞小人!”
那王公公哈哈一笑——這黑臉太監聲音倒不像其他閹人陰柔,反而有些男兒氣概:“劉大哥莫要見外。咱家本名叫個王五,當年因家貧活不下去,被父母割了想要進宮伺候先帝皇爺,誰知道宮裏不收自閹的無名白。當時被父母棄在街上,幾乎凍餓要死,卻不想遇上了恩公!他見我可憐,收我在家待了一陣子,又教我拳棒,還找了宮裏熟人最終補我進了禦馬監,這才能有今日啊。”
劉萬財聽言想了起來,寧庶人造反前一年,他出外差回來,聽他師傅講過這麽一樁事體。想不到應在今日。他趕緊應了,說道:“王公一說,小的便想起當年師傅曾經說過,想不到竟是王公您!小的何幸,能與王公有這樣關系,幸甚幸甚!”
王太監聞言擺擺手,道:“咱家看劉大哥這些年功績不少,想來是因為恩公的冤屈,才不能進升——恩公何其冤枉——其實就算江都督,也不過是拂了那些文臣的眼了!只可惜如今陸大人聖眷難比,不然咱家就拉劉大哥你來我這裏,哈哈哈哈。”
他停了一下,又說道:“咱家要不是學了拳棒,怎能選上禦馬監勇士?又怎麽能在皇爺面前露眼,進而入了東廠?歸根結底,今日還是多謝恩公所賜。恩公冤屈今日還不能雪,未必他日不能!你我二人既然系出同門,理當同氣連枝,彼此提攜。今日這案子,只要劉兄立功,咱家必保你高升!”
劉萬財聞言,忙說道:“小的定當竭力!——卻不知這案子究竟何情?”
“你坐,坐下喝茶咱們慢慢說,如今已經這樣,倒也不急于一時。”
劉萬財坐下後,王太監開始說起此案前情。
“這案子,大概的情況是,最近二三個月,京師及周圍鄉鎮,屢屢有死人還未出殡,就連棺材一起不翼而飛。有時是無人看夜,有時則是看夜的無端昏睡過去,什麽也不知道。等尋到棺材,裏面屍體也不知所蹤,只剩空棺一具。”
“開始,這事兒在大興縣治下發生了兩起,大興縣捕快束手無策,上報給順天府。而後宛平也有出現,順天府并案稽查,毫無頭緒,這才上報給了刑部。”
“上月刑部剛要開始查,不料事情變大了。”
王太監呷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宮中有位貴人——恕我不能說是誰——上月家中有親戚去世,誰料停靈到第二日,也遇上盜棺的賊子,而家裏做法事的僧道,孝子仆役全都昏睡無知。貴人于是禀告了皇爺,引得皇爺大怒,這才下令命錦衣衛和東廠協查。”
“東廠查了半天毫無頭緒。錦衣衛倒是發現一點,凡是丢失的死者,都是年輕力壯突然橫病而死,屍首無損無缺的。于是陸大人全盤接手,命錦衣衛設了一個局。”
“是用屍首來引盜屍賊人?”劉萬財不禁問到。
“劉兄聰明!确實如此。設局地點就是這處宅院。這裏原是某富商家宅,咱們讓他家人全搬了出去,放風說是這富商三子橫死。然後設伏以待。結果你也見到了,誰知道賊子竟如此厲害,院中設伏高手盡數身亡,還被他偷走了棺材屍首!”
劉萬財這下明白了,整個事情竟是如此詭異!
“那麽有沒有聽說何處軍中床弩失竊?”他問道。
“床弩?這是何意?”王公公看來還不知道錦衣衛衆人的死狀,劉萬財只好大概說了一下。王太監立刻向外叫人,命人取來了驗屍的記錄。看完之後,他不禁說道:“看來這陸百戶很可能死于床丨弩——咱家會命人嚴查——只是其他人這屍首被野獸啃咬,實在是稀奇古怪!”
是啊,這件事正是一個奇怪之處。而另一奇怪之處,劉萬財沒和任何人說。
那個小院裏遍地血污,但在這初夏時分,居然沒看見什麽蒼蠅!這未免太為奇異了!
☆、從何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