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4 22:34:40 字數:14224
打開房門,一眼就瞧見像僵屍般挺立在門口的兩個家丁,餘芊瑛雙肩一垂,嘆口氣地又折回房裏;才倚在窗旁想透透氣,可又見兩個壯實的人影在窗外來回晃動,瞧得她眼都花了。
看樣子爹爹這回真是鐵了心了,前前後後派了六、七個家丁看守,就是欽命要犯也無須這般戒慎對待吧?想來她餘芊瑛還真是了不起哩!她幽幽地長噓一聲,心裏忍不住又挂念起那個“生死不明”的高羿。
他不會真被她害死了吧?想到這,心頭竟是從未有過的感到沉重與憂慮。不要!她不要他死!可是她要如何找到他呢?因為這會兒,不但她出不了房門,連小岚都在禁锢之內,只不過比她好點的是,小岚還可以在府中四處走動,而她卻只能待在這小小的四方單房內。
都是那個笨小岚,沒事誇什麽嘴!早跟她說過,這種事只能做不能說,偏她一得意起來,把她的警告全當做馬耳東風了,害得她這會兒像囚犯似的被軟禁着,都快把她給悶死了。
不過,最大的罪魁禍首還是那個多子多孫的高家,敢情他們高家是先天下之憂而憂,怕人類絕種是吧?沒事生那麽多子嗣做啥?否則怎會教她爹爹瞧得眼紅,對她又是逼婚又是哀嘆的,教她沒個好日子過。一想到這,她對那個高家更是不痛快起來。
“小姐,你怎麽一口飯也沒吃?這會餓壞的。”進得房來準備收拾碗盤的小岚,瞧着那動都沒動的飯菜,暗嘆這餘芊瑛又何必跟自個兒的肚子過不去。
像她,被老爺訓了兩個時辰,還被扣了半個月的工錢,雖然心疼得不得了,可還不是照常能吃能喝。和她比起來,小姐算是好的了,不過是禁足幾天,沒那麽嚴重吧?再說以老爺對小姐的疼愛程度,一定很快就消氣,忘了這檔事了。
“還吃!我都被你氣飽了,哪還須吃飯!”餘芊瑛瞪着她道。
喝!看樣子老爺跟她的帳是算完了;可小姐的,這會兒才剛要開始呢!小岚暗自咋舌地忙動手快速收起碗盤,吓得頭都不敢擡,更遑論再多說個字。
才被老爺扣了半個月工錢,要是再被小姐扣半個月,那她下個月拿什麽回家孝敬雙親?沒錢拿回去還好,要被她爹娘知道她做了什麽好事,那下場恐怕更是凄慘!是以,她收拾好後,畏首畏尾地低着頭,一張臉幾乎貼着碗盤地想要就這麽消失在餘芊瑛的視線範圍內了。
“站住!誰準你走了?”想溜?才沒這麽便宜的事呢!
“小姐,你還有什麽吩咐?”一聲喝斥,她連腰杆都挺不直了。
“你難道忘了,我們有好大的一筆帳還沒算?你要知道,欠債不還,可是要收利息的,你付得起我要的高利嗎?”說着,她慢條斯理地敲着桌緣,像是在盤算她欠了她多少債,一聲一聲敲得小岚頭皮發麻。
“小姐……”小岚吞吞口水,深吸口氣,這才有勇氣說道:“你就饒了我吧,怎麽說我原也是一片好意,護主心切才會不小心說溜了嘴,你就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這一次吧!”她祈禱着。
“哼!要不是看你是無心之過,我哪會讓你快活到現在!可是,你害我連房門都不能踏出一步,看你怎麽補償我。”她瞅着她,不甘心道。
完了!她僅剩的半個月工錢終究還是留不住了……
“好吧,那……下個月的工錢,一半給小姐就是。”
“什麽工錢?”她還以為聽錯了,大聲問。工錢?她給她工錢做啥?
“小姐,你別嫌少,不是小岚不肯給你,實在是另一半已經被老爺指定走了。”好一對追錢父女啊!小岚的心不舍地揪了幾下,可臉上非但無半點埋怨,反倒是一副非常樂意的表情——她可不希望連下個月的月錢都給扣了。
“喝,誰要你的銀子來着?要銀子,我多得是,何必跟你争那點小錢。”她嗤鼻道,不懂這小岚怎會以為她要她的銀子。
“當真不要?”她喜出望外地差點就雙手合十向餘芊瑛膜拜起來。“還是小姐待奴婢好,不像老爺硬要扣奴婢一半的工錢以示懲戒。”說着她顯得憤憤不平地抱怨了起來。
“是嗎?那真是太不通情理了。其實這事也怪不得你,你是我的丫環,當然凡事聽從我的命令,爹就算扣光了你的工錢,可改明兒,我說要往東你也不敢往西,不是嗎?”她睇着小岚淡淡一笑,不知是笑啥。
“就是啊!小姐英明,小姐的吩咐,奴婢哪敢有半點意見。”瞧見餘芊瑛笑了,小岚也跟着笑起來,笑的是可終于有人為她抱不平,說句公道話了。
“那好,小岚,你想不想把我爹從你那兒扣走的工錢再要回來呢?”她進一步道。
“想是當然想,但可能嗎?”跟她家那算盤撥得比誰都精的老爺要錢?那無異是與虎謀皮嘛,她又不是小姐,哪來這個膽量與分量,到時恐怕錢沒要回來,反倒又被削了層皮,那多劃不來啊。
“當然可能,如果我爹不肯還你,那我給你就是,而且我還可以給你雙倍喔!”她晶亮地眨着眼,說得好像那白花花的銀子就在她眼前似的。
“真的?你真要給我?小姐,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了!”這回,小岚真的朝餘芊瑛磕頭拜了起來。
“是啊!我會給你,只要你幫我做件事。”她甚為輕松道。
“好!小姐請吩咐?”她一時樂不可支地提高嗓門道。
“小聲點,你怕府裏的人不知道是不是?附耳過來。”
一陣細語過後,只見小岚的五官糾結,甚為為難地垮下臉來。
“怎麽了?不過要你做件小事,你端張臭臉給誰瞧?”見她心有猶豫,餘芊瑛擺出主子的架式威吓道。
“可是小姐,這件‘小事’要被老爺知道了,奴婢的小命恐怕就要沒了。或許你要不要再等兩天,也許明兒老爺心情一好,就許你自由行動啦。”小岚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得可厲害了。這事要被發現了,可跟上斷頭臺沒兩樣,不被老爺剝層皮才怪,而這回剝的可是真皮。
“你剛才怎麽跟我保證來的?這會兒我要你往東,你敢往西?”她低聲喝道,眼神射過一道冷光,吓得小岚打個哆嗦。
“可是……萬一……”餘翰林?餘芊瑛?這對父女都得罪不得,雖說她領的是餘翰林的銀子,可服侍的卻是餘芊瑛,往後的日子好不好過,看的也是餘芊瑛的臉色,這麽一比較,她到底該聽誰的話?
“沒什麽萬一,這件事就你知我知,除非你還想告訴誰,否則,誰會知道?你大可放心,就算真有個萬一,我保證幫你脫罪,否則……我就告訴我爹,都是你慫恿我到外頭玩的!”見小岚還在猶豫,軟的不行,她就來硬的。她撇撇頭,不在乎地吓她道。
“小姐!你萬萬不可,奴婢答應就是了。”看來她是沒得選擇,只好硬着頭皮答應,只希望餘芊瑛言而有信,真出了事,可要為她說句話。
“對嘛,這才是我的好丫環。你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她笑,終于能到外頭透透氣了,現在就等黑夜的來臨。
☆☆☆
沒有!找不到!到處都找不到……這可怎麽辦是好?對着天際一輪明月,餘芊瑛頭一次痛恨起自己的調皮。
好不容易想到個主意,要小岚趁着送宵夜給她的時候,兩人偷偷地互換了衣服,小岚代替她在房裏待着,她則在無人注意時,溜出府來;等出了府,再換上準備好的男裝。深更半夜的,任她爹也不可能此時去查她的房。
只是,她都已經找了大半夜了,蘇州城附近大大小小的溪流泉池,她也全查過了,可就是沒那高羿逗留過的痕跡。盡管再不願意,她仍不得不到衙門探探,可是看門的衙役說了,這近半個月來也沒什麽命案啊!
那這高羿到底跑哪兒去?該不會……是被林子裏的野狗給咬走了吧?不不!那人一臉惹人嫌的模樣,閻羅王才不收他呢,他不會死的!餘芊瑛猛搖着頭,不想這觸黴頭的事。
可是那他人呢?她皺着一張臉,愁眉不展地撿着小石子。
讨厭!這天底下姓高的人怎麽都這麽讨厭!那高正陽一家子如此,這個臭高羿也是如此,一個比一個麻煩!一個比一個惹人嫌!好像每一個都存心跟她過不去似的,不是害她被禁足,就是害她牽腸挂肚的,讨厭啦……餘芊瑛嘟着嘴生悶氣地用力朝空中丢了顆石子。
“不想了!都是那姓高的不對!我找他們算帳去!”她惱怒地猛站起身,瞪着星空叫道。
既然那姓高的一族害她一夜無眠四處奔波,她不找個出氣筒怎成?要是憋着一肚子氣可是會害得她整夜睡不着覺的!
打定主意,她便開始行動。
雖然尋那高羿不着,那高正陽就不同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那大大大……的高府就在蘇州城裏,教人想裝做沒瞧見都不成;醒目的程度,就是瞎子用摸的都能摸到高家去。
那高正陽與她餘家同列蘇州兩大家,她玩遍蘇州城,卻唯獨不曾至高府一游,這豈不是如畫龍點睛般,還少了那最重要也是最後的一筆嗎?也罷!去出出悶氣也好,看那高家究竟是何龍潭虎穴!
☆☆☆
不怎麽費力的,餘芊瑛順利地先是溜進高府後院,雨後一路長驅直入。雖然有那值夜的護院不時在高府四周巡視,可是想她餘家的防衛亦不下于高府,而她打小到大,最拿手的把戲就是跟那些家丁護院玩捉迷藏的游戲,十幾年來樂此不疲,如今早已鍛煉成精了;再加上她練了一身好武藝,是以即使是初次“造訪”高宅,她亦顯得從容不迫。
只是待立身細瞧,瓊宇樓閣四立,她該往哪兒去呢?
雖說是無聊之下想到高府逛逛,可也不能無功而返,總得“留下”或“取走”點什麽才是,否則怎出得了心中那口怨氣呢?雖有意取些“紀念品”,可這卻也難倒她了。
她信步走到亭子裏,坐在凳上撐着頭細想,今兒個是臨時起意到高家一游,故事前并未研究過這高家有何特別之處,可是既是首次到訪,自然得做得轟轟烈烈點,挫挫那高家氣焰,省得他們老仗着自個兒枝繁葉茂,兒女多得像一窩豬仔,就不把其他人看在眼裏了!也不想想,人在嘴雜,一家人要說句話都得等上半天才插得上嘴,否則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這有啥好得意的?
“對了,到正廳牆上給他刻個‘狂妄自大,必遭天譴;蘇州大俠,替天行道!’,然後再給他盜走幾個珍世奇寶,灑上一大盆的紅墨水,哈哈!一定會把這個自诩為書香門第的高家人吓得屁滾尿流。”她自以為行俠仗義地嘻嘻笑道。
忽地——
“誰是蘇州大俠?”不知何時挺立在她身後的高羿,皺眉道。
原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宵小,竟然敢夜闖高府,活該這偷兒倒黴,他在家中養病數日,正想活動活動筋骨。不過又一想,這宵小能躲過層層守衛,直達中庭,也算是個人物了,所以他也不出聲喝阻,原想瞧瞧他動靜後,再給他個迎面警告,誰知這瘦弱的小賊卻還有那閑情在亭中歇息沉思,這可教他納悶極了。
待一路無聲地繞到他身後,終于瞧清楚——這個“他”,原來是“她”!
唉!這丫頭繼害他數日出不得門後,這回又想做什麽了?什麽叫“狂妄自大,必遭天譴”?她當高家人是驕縱蠻橫、胡作非為的豪門世家,還是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尤其那“蘇州大俠”,他在外游走多年,可從沒聽過江湖上有這號人物,這丫頭實在教人不解呀。
“那還用說,當然是我喽!”
她挺胸擡頭,卻教高羿看得頭搖得更厲害。
咦?這……是誰在說話?這亭子裏不就她一人嗎?怎麽還會冒出個男人的聲音?餘芊瑛駭了跳地看向背後。
“誰?”回眸一瞧,意想不到竟是她挂念在日的高羿,一時也沒想到他怎會出現在這兒,欣喜過度地跳向他、拉着他的手。咦!手是溫溫的呢,那麽他是人喽?
确定眼前站着的是活生生的高羿,而不是來找她索命的冤魂後,她心裏像有千萬句話想對他說,卻不知該先說些什麽,只是喜孜孜地看着他。
“你沒死啊!”
死?這丫頭怎麽一見面就咒起他來?高羿頗為失望地臉色略沉。
“這是你打招呼的方式?或者,你真希望我死?”
“太好了!”她喃喃道。
餘芊瑛開心得根本就是語無倫次,擡手抹了抹眼角差點滾落的喜極而泣的淚珠,殊不知那“太好了”三個字,教高羿聽得心都冷了。
原來他若死了不但不打緊,而且還是好事一樁呢!他無力地雙肩微垂,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厭惡他,那他還待在這兒做什麽?高羿心情低落得連她到高家來所圖為何都懶得細究了。就由她去吧!
只是,他才跨出步伐,就覺衣袖被什麽東西緊緊咬住似的。若是硬扯,那他的袖子非裂成兩半不可,他只得回頭。就待伸手一撥,卻見那咬住他衣裳的竟是餘芊瑛的一雙玉手,而她就像個羞澀、緊張得不知所措的姑娘緊攪着手絹般,把他的袖角纏繞在手指頭上——那嬌羞模樣卻是他從未見過的。
“對不起啦,你別生氣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一時好奇,想看看你是否真的對胭脂過敏,根本沒想到後果的嚴重性……可是那日見你臉上冒出小紅點後我就後悔了,現在看到你沒事,我總算能松口氣了。”她面帶羞愧地咕咕道歉着,若不是因為不好意思擡頭,否則就會瞧見那高羿不斷上揚的唇角。
當然她是不會承認自己的種種擔憂,是因為在乎他;而之所以會茶飯不思,純是人之常情,因為只要是天性未泯之人,都該有點良心,也要為自己所做的辜負責,所以,她的驚慌失措都只是因為良心不安罷了。
對于餘芊瑛那“你沒死”的打招呼方式,雖然頗感怪異,但瞧她滿布關懷之情,就算她真詛咒他又算什麽?他輕輕擡起她的臉,溫柔地看着她道:“好啦,我已經沒事了,以後別再如此便是。”
“嗯!”她抿着嘴重重地點頭,表示承諾。
忽然仰首一望,她疑惑地瞅着他诘問:“咦,你怎麽會在這兒?”
“還不是因為你。”從她眼中的排斥感,他知道眼前還不是向她坦白的時候。
“我?我又怎麽了?我可沒把你賣到高家來喔。”她納悶地說。他別因她害他起疹子,就把所有事都推到她身上,她已經反省得夠多了,還想教她羞愧得無地自容啊。
“哈哈……”他仰天笑了起來。這丫頭想哪兒去了,當他在此為仆嗎?“我的意思是,正巧我路經此地,瞧見個人影閃閃躲躲地竄進這戶人家,三更半夜,行蹤如此詭異,恐怕非盜即匪,所以才跟進來一看,怎知竟會碰上你。你倒是說說,你到這兒來做什麽?”
“哼!還不是因為你。”她學他說道。
果然,見他瞪大了眼,莫名其妙地愣在那兒。
“此話怎講?”他頓了下。
“因為我四處找不到你,心煩氣躁之餘,就想要找個地方出出氣,剛巧這高家又害我被我爹爹訓了一頓,這兩件事碰在一塊,你說,還有什麽地方比這兒更惹人嫌的?”她委屈地噘起嘴,說來說去這姓高的一族真是麻煩透頂。
“難道高府又有人與你爹作對?”高羿愕然道。他早與大哥商議好,暫時別再去招惹餘翰林,怎麽又會……他相信大哥言而有信,況且以大哥的個性,不可能、也不喜耍那些小手段的。難不成是手下人自作聰明?此事不問個清楚怎行。
“不是有人,是……是整個高家都與我爹作對!”她忿忿道:“多兒多女有什麽了不起,非要到處張揚不可?好像天底下就他們高家人能生似的!我們是人耶,又不是小狗小豬小貓的,誰說非得要一窩一窩的生才是厲害?是人就要重質不重量,一個就抵得上人家十個才是真的厲害,否則再在子女又有什麽好值得誇耀的,你說對不對?”
“窩”?高羿忍着笑地看着她,他們高家人是以“窩”計算的嗎?
聽她憤慨得似裝了滿肚子委屈,高羿大概了解這是怎麽回事了。确實,他父親平日是頗以族丁繁茂為傲,只是沒想到,言者無心,聽者倒有意了。這對常被拿來與高家相提并論的餘翰林而言,未能有一子繼承衣缽想必是很引以為憾的事了,也難怪餘翰林滿心芥蒂。只是……餘芊瑛這些話要教他的父親兄長們聽見了,倒不知他們會做何反應——“一窩”的高家人,想到這形容詞,連他都忍俊不住。
“是啊!做人還是要謙虛點才好。”他咭笑道。否則可是會被當成小豬一窩一窩的計算着。
她就知道高羿是站她這邊的!難得找到個能聽她抱怨的知己,餘芊瑛再接再厲繼續道:“你不知道,這高家還不止這樣呢!”
“哦?他們還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呢?”他頗感興趣地聽着。他們高家又犯了她什麽忌諱了?
“十惡不赦是沒有啦,不過教人挺看不順眼的就是。”她老實道,總算她還有點良心,不像那潑婦罵街的想到什麽罵什麽。
“怎麽說?”
“聽你這麽問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沒有碰過高家人。”餘芊瑛篤定說,一副很受不了的口氣。“你不知道,凡是打這高家門出來的人,無論是主是仆,個個的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看高不看低的,老以為自個兒門第有多高尚、出身有多高貴似,說起話來,更是抑揚頓挫,分明得像在宣讀聖旨;走起路來,腰杆直得讓人以為他閃到腰了!那就更不用說他們做的事了,一板一眼的像別人都是小人,就他們是泱泱君子;那驕傲的嘴臉,當自個兒是開屏孔雀,旁人都是肥胖大火雞,你說,像這種人家,說有多別扭就有多別扭!換作是你,你看得順眼嗎?”
“你說得沒錯,看起來是挺不舒服的。”高羿再次地笑了開來。
她形容的,也不算言過其實,因為他們高家家規确實嚴厲,而他也就是因為生性不喜拘束,又受不了家中的繁文缛節,才會一出門就是一年半載的。只是他沒想到,在他父親眼中有教養、行進有節的舉止,在她眼中卻成了幅如此怪異的景象——這些話比那“一窩子”高家人,更不能教他父親給聽見了。
“咦?三更了?”一陣巡更梆子聲,她擡頭訝異道,沒想到時間過得這般快。
沒了牽挂,又聊得開心,她竟把到高府的任務給忘得一幹二淨。要不是突然傳來的打更聲驚醒她,她大概會與那高羿在月下聊上整夜。對高羿來說,他自是樂意奉陪到底;不過,餘芊瑛可覺得那太便宜高家了,而且想她此行的雄心壯志,若是就這麽虎頭蛇尾地走人,那在丢臉哪!
“嗯!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他舍不得道。
“回去?我大老遠地跑到高家,就只是在這兒吹吹風、坐一會石凳,再看兩眼那到處都瞧得見的月亮?”餘芊瑛不甘心地反問,當他是說笑話,否則就是他腦袋瓜子有問題,否則誰會費這麽大勁到這兒做這些傻事,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人的?怎麽說,要翻過這道高牆也是挺累人的呢。
“那麽,你還想做什麽?”高羿苦笑道。希望她不會真想到他家大廳上,刻下那教人哭笑不得的辭句。
“不管做什麽,總得留點紀念才是。”她頑黠的雙眸一閃。
“也對,你難得到這兒來,是該送你個見面禮。走吧,我們去取他個寶貝留做紀念。”尤其是像她如此特殊的造訪方式以及理由,這要在往後回想起來,勢必相當有趣。
“嗯,就這麽決定。”她興奮得揚起朵燦爛的笑容,由着高羿牽着她的手往別院走;毫無防備的,只因他是高羿,而他可是站在她這邊的。
☆☆☆
尋着了高羿,确定他沒“托她的福”,成了個曝屍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後,餘芊瑛的心情已好了大半,對被餘翰林禁足的不便也就不那麽在意。反正,等到天色一暗,她随時可以再與小岚來個變身游戲,照樣可到外頭遛達。而現在,陪她的不再是那個口風不緊、又膽子奇小的小岚,而是那個挺好玩的高羿。
說起來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有他陪伴,心情總特別好,時間也過得飛快。跟他說完再見,才回到府裏,心中卻又已經開始想着他了,恨不得天快點亮,然後太陽快些下山,那麽她又能溜出去找他玩兒……當然,她只能等,帶着一臉的笑意沉沉睡着,等待新的一天。
不過,他也不是全然順着她,偶爾,他也會氣得她想再抹把胭脂往他身上擦,教他癢得受不了,好出出氣。當然,抹的分量多寡得視情況而定,像前兩天她就覺得不把他浸在一池子胭脂水裏,那簡直是太便宜他了!因為,他不許她再到百花樓逛逛也就算了,竟然連賭場都不許她去!
這就太可惡了,他難道不知道,她賭技好得可以靠此為生了嗎?她又不像那些敗家子只會捧着銀子等着孝敬賭場老千,光是訓她說什麽“十賭九輸,一山還有一山高,那種地方不适合她去”等等,反正,就是連她這麽一點小小的生活樂趣他都要剝奪就是。什麽嘛,要換作以前,她就是挖個胭脂洞活埋他都不覺過分。
可是事實是……氣歸氣、想歸想,她可連丢個胭脂片兒到他跟前都不敢。怕他生氣嗎?這倒不怕,她知道他跟她爹一樣對她是“面惡心善”;真要追究到底,她那小小的心眼裏是怕他不小心一命嗚呼倒是真的。
雖然他早跟她說過,自從有了上次的經驗後,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治好這怪疾,而效果似乎還不錯,不過,她就是怕,總覺得還是小心為上,雖然他的死活又與她何幹了?就如同她怎麽也弄不懂,這高羿為何待她如此有耐心,由着她耍賴也不覺煩?
說他待她像兄長嘛,可這人有時又莫名其妙得可以。像是這幾次出游,她都是趁着天色昏暗的晚間溜出門,夜晚的視線本就不好,加上城裏好玩的地方自是人潮洶湧,人來人往若有擦撞在所難免,她若跟女人有所接觸,他也不吃醋有此“豔遇”的不是他;但她若是跟男人稍微不小心碰上“一下下”……一下下而已喔,在她看來,其實是沒什麽,可他那張臉卻臭得像剛從糞坑裏撈出來的臭石子——而這表情,在看到她毫不在乎的态度後,他那張臉可以再臭上十倍!每次回想起來她就覺可怕,所以,她只好非常小心地、謹慎地,待在他的保護範圍內。就這點來看,他哪兒像個兄長?說他是個醋勁特大的丈夫還差不多!
一想到他那吃味的表情,餘芊瑛忍不住一個人吃吃笑了起來,教小岚看得好是訝異!
她那行事果斷的小姐,可是從不作白日夢的,更別說安靜地坐在椅子上超過一盞茶的工夫,可近日,她發呆的時間卻是愈來愈長,她深深地感到好奇,究竟這小姐每晚是上哪兒去了?真有這麽好玩?
“嗯!”站在餘芊瑛身後,餘翰林暗示地咳了兩聲。
“爹,你幾時來的?”一回神,餘芊瑛心情愉快地笑道。
別說餘芊瑛沒發現,連那小岚都因為光顧着研究性情大變的餘芊瑛,而未注意到餘翰林的到來,還是餘翰林眼看自己像路旁的石頭沒人理,不得不提醒她們主仆倆他的存在。
“站了會兒了,想什麽事想得這麽出神,連爹這麽大塊頭站在你身旁都沒瞧見?或是還在生爹的氣?”本想要繼續那嚴厲的語氣,可終究狠不下心;加以怕這個唯一的女兒真不理他,餘翰林十分“沒骨氣”地又回複以前那輕聲細語的寵愛口氣。
“沒有啊,我只是閑着無聊,自然就發起愣來。”她一副沒事般的聳肩道。
看到她這般“心平氣和”,既不跟他吵、也不跟他鬧着要出去,餘翰林肯定,這個寶貝女兒是不想理他了,否則,他餘翰林的女兒哪有這麽簡單就屈服的?
“丫頭,不是爹狠心要關你,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你畢竟是個女孩家,不能那麽放肆,你能了解爹的苦心嗎?”他用心良苦道,等着餘芊瑛下屑地駁斥他的理論。往常,聽到這種男尊女卑的論調,她都會打鼻孔出氣地謾罵一頓才是。
“我知道,爹都是為我好,你的苦心我了解。”她只手托腮,嘴角含笑地靜靜瞧着他。
完了,她連話都懶得跟他說了。餘翰林臉色大變、不知所措起來,對這個不怒不罵的寶貝女兒,他一時還不知該怎麽辦才好。還是,她教他給關傻了?這可不行,他還是喜歡那個會同他玩鬧、活潑開朗的女兒。
“丫頭,你沒事吧?是發燒了,還是哪兒不舒服?”他反手貼在她額頭,焦急地看着她。
“爹,我很好啊,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像個姑娘家端莊一點嗎?我難得聽你的話安靜地坐着,你怎麽又當人家病啦?”唉!這年頭做人真難,怎麽做都有人嫌。
“是啊,沒事就好。”他吶吶道,還是覺得很不适應地朝小岚輕聲探問:“小姐近來還好吧?”
“怎麽說呢?好是好,就是覺得有點怪。”她偷偷地朝餘芊瑛方向擠眉弄眼的,一臉的狐疑納悶不下于餘翰林。
“是嗎?大概是關太久了,心情沉悶吧。”雖然瞧她春風滿面的,心情似乎頗為愉悅,可是誰知道呢?他這女兒的心思,向來教人捉摸不着的。
“好吧,瑛兒,從今天開始,你可以自由走動了,不過,不許再胡來,否則雖然爹舍不得,但還是要處罰你的。”餘翰林終于軟化,這些日子不見餘芊瑛在府裏大呼小叫、東奔西跑的,說真的他還真不習慣。
而這自動的讓步,她該給他個大大的歡呼聲吧?他眼巴巴地望着,等着她有所表示,可她卻只是“哈哈”兩聲,給他個“早知如此”的微笑,讓餘翰林不知該怎麽接下。
“那……爹到店裏瞧瞧去了?”他作勢站了起來。
“嗯,爹慢走。”她還是含笑道。
當真不留他?餘翰林本想試試這突然變得“乖巧”的餘芊瑛,會不會也乖巧地要他別太勞累、留他再聊兩句什麽,沒想到她倒請他慢走,害得這下子不走都不行。
跨出房門,因為對餘芊瑛的轉變感到難以置信,他不由得一再地回頭張望。
她這回又在玩什麽把戲嗎?餘翰林心中存疑地幾乎要想破頭,或者……她真變乖了?不會吧!要這麽簡單地關幾天就能讓她變得溫柔乖巧,那他這個做爹的,過去十幾年來到底都在忙着做什麽?
不管怎麽樣,她這麽的溫順,倒給了他一個好主意。首先,她這改變若是真的,那麽他把心中盤算已久的計劃付諸實行,她應該不會有意見才對;若是裝的,那也無妨,等她知道了,一定會回愎她本性地找他理論,然後……這家裏又要開始熱鬧了。但……實情是,這麽安靜沉悶的氣氛,竟讓他想睡呢!
“小姐,你自由了!自由了耶!”瞧着餘翰林漸漸走遠了,小岚終于壓抑不往興奮地再三向餘芊瑛恭賀,可是看她毫無狂喜神色,她不禁收起笑臉。“小姐,你不高興嗎?”
“當然高興啊!我怎會不高興?”她淡淡說,斜睨向窗外,低聲道:“我爹走遠了嗎?”
“早走遠了。”小岚不解地點頭。
“哈……太好了!”她突然大笑起來。
“小姐……你怎麽現在才……”她實在不懂耶,為什麽老爺剛才就宣布的好消息,小姐卻直到現在才有反應?她的小姐最近真的有點奇怪喔!不對!是非常奇怪!她難道變得跟她一樣反應遲鈍了嗎?
“你瞧見我爹那失望的表情了嗎?瞧他垮下臉來的模樣,好像剛賠了幾萬兩銀子似的,真是好玩。哈……”餘芊瑛笑到肚疼地彎着腰,但那笑聲仍未停。
“小姐,你是在笑……老爺?”這下她更不懂了。
老爺有啥好笑的?既沒跌個四腳朝天,更沒在臉上畫烏龜,有這麽好玩嗎?搔着頭想了半晌,她終于弄懂了。原來這小姐剛才的端莊賢淑全是裝出來的,不過是在逗那個把小姐軟禁的老爺玩兒,難怪剛才小姐表面上全無反應,但心裏恐怕早笑翻天了。可憐那老爺還滿懷的失望與擔憂,唉,小姐的爹,真不是好當的。
“是啊!誰教他關了我這麽在天,現在又一副法外開恩、大施恩典的模樣,我不捉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