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更新時間:2013-04-24 22:34:40 字數:16572
蘇州奇景名聞遐迩,文人雅士絡繹不絕,處處美景多是渾然天成,後人不過略加修砌添妝,以便賞游。
唯獨那“蓮園”一處,同樣的行人絡繹,可彼此卻是尴尬地匆匆擦身而過,即使是相鄰而坐,也淨是看天瞪地地說不上兩句話。更絕的是,該處風景不差且舟車便暢,但卻少有女子出現;即使民風保守,一般女子礙于禮教不便随意外出,但總不至于連那于歸之婦亦不見吧?究其緣由,只能說蘇州奇景何其在,而奇事更是舉世少見。
話說那蓮園乃是餘翰林所建,并慷慨地捐出做為休憩之地,園子造得是頗為精巧,但吸引人的并不是蓮園本身,而是園子前不遠處餘家高牆內的那座“鳳鈴閣”。那樓閣共分三層,層層上疊,屋宇四角挂着琉璃風鈴,微風一吹,叮當叮當地好不悅耳。
據說,這鳳鈴閣乃是餘翰林為其獨生女所建;再聽說,那餘家千金時常登上此樓,吟詩作曲、遠眺山水……當然,也會順便瞧瞧到蓮園一游之人。而雖然從未有人親眼目睹餘大小姐之倩影,可樓閣中不時傳出幽幽琴聲卻是不争的事實!
最重要的是,根據可靠消息——餘老爺有意為他的寶貝女兒招費,巧的是這鳳鈴閣就是建于餘大小姐及笄之年,那麽這其中的暗示更是不言而喻了。因此,在鳳鈴閣方圓百尺內,除餘家奴仆外,觸目所及幾乎清一色是男子,并不時可見這些個想要“人財兩得”之徒或為吟詩作樂;或為終日拿把小扇,狀甚斯文地徘徊不去,不過就是希望被餘小姐相中,禀其父親成就一段良緣。
今日,毫無例外的,那鳳鈴閣外又是個雜鼎沸、人來人往的盛況。而在三樓窗棂前,正有雙眼睛透過窗口小洞察看外頭情況,此人嘴角并不時浮上得意笑容,那精明的眼神似是津津有味地品鑒着。
就在這廂正看得出神忘我之際,另一道玲珑身影忽地自其身後蹑手蹑腳地悄然靠近。來人俏容上帶着抹“懲治惡人”兼“規範道德”的睨笑,舉起手來,二話不說便朝那偷窺之人的背部猛地用力一拍。
“哇!”随着那響亮的巴掌聲後,另道驚吓聲震響耳際,那偷窺之人吓得跌坐個四腳朝天,可見得驚吓之大。
“哎呀呀……我的乖女兒啊!你這是幹什麽?差點把爹的魂都給吓飛了。”那跌坐在地的餘翰林餘悸猶存地猛拍着胸口道。
可惜那餘芊瑛不但不憐憫他的“受驚”,反而還面露不齒。
“不必我吓,我看你的魂是早就飛了,飛到窗外那些個男人身上。爹呀,你建這樓閣到底是為了我,還是為了你自己?我看你比我還熱中呢!你該不會染上了什麽‘惡習’吧?”
餘翰林整整衣冠,不解地問道:“這還用說嗎?爹這麽做當然是為了你了,而且……你剛說什麽?我染上了惡習?我哪有什麽惡習?”
餘芊瑛走到她爹爹窺探的窗前,然後學他“一臉饞相”地朝外望了望,再回過身,斜睨着他道:“哪!在咱們府外走動的全是男人,而你竟還‘欣賞’得如此津津有味,莫怪女兒懷疑你該不會是臨老才染上個‘斷袖之癖’吧?”
“斷袖之癖?丫頭,瞧你說這什麽話?怎麽連爹都挖苦取笑。”他蹙眉睨她一眼,拈須嘆道。唉!說起來這該怪誰呢?除了怪他自己打小寵壞了她外,還能跟誰訴苦去?
“你确定你沒有嗎?”餘芊瑛故意朝他擠眉弄眼道。“爹呀,我知道你很羨慕那些員外大爺們左擁右抱地個個是三妻四妾,可是為了對娘表示忠貞呢,你又不敢納妾,不過……如果你喜歡的是男人的話,那倒又另當別論了!我可以替你去跟娘說去,請她看在你已近風燭殘年的分上,就讓你在所剩無幾的歲月裏随心所欲一次吧!”
“咳……你……你……咳咳!”一聽這話,差點沒把他驚得忘了喘氣。什麽風燭殘年?是呀,要再讓她這麽在吓幾次,他豈止是風燭殘年,還可直截了當地“駕鶴西歸”呢!
“你呀!愈來愈不像樣了,一點大家閨秀的樣也沒有,還好這兒就咱們父女倆,否則要是傳了出去,人家還以為爹爹淨會寵你,卻沒盡到教養的責任,把你養成個粗鄙女子了,以後看誰還敢娶你。”
“誰說我要嫁人了?”餘芊瑛朝她爹吐吐舌頭道。
他現在說這不嫌太遲嗎?她老早就被他寵壞了!至于教養嘛,算不得太差,而是過頭了,不管該學的、不該學的,她全會了,什麽琴棋詩畫、射禦書數、吃喝賭玩,她可是無一不通的!但如果連賭都會了……這對一個女子來說,這教養好像是過了頭了。
想想,她這些“奇藝雜術”,不也全是跟她爹爹學的嘛!
想那餘翰林自年輕時就走遍五湖四海、交游廣及各地,什麽三教九流的朋友沒交過?在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她要不學點“奇術”也難;再加上她天資聰穎,每每一學就會,讓頗具江湖豪氣的餘翰林也樂得在他人面前展露他這獨生女的才華,所以凡出遠門必帶其同行,以增廣其見聞!因此,她會的玩意兒可多了。
“不嫁?你呀……”餘翰林無奈地搖搖頭。以前他是舍不得她出嫁,才有建這鳳鈴閣想要招費的主意,可現在……瞧女兒看誰都不順眼地只想插了翅膀飛到天邊般,他也不再苛求什麽了,只求有個管得住她的人,好好照料她就成了!只是……現況好像連這微小的希望都愈來愈渺茫。“我說瑛兒,你道爹這把年紀了,還挺着這副老骨頭趴在窗臺為的是什麽?還不就是幫你瞧瞧是否有配得上你的俊秀人才嘛!叫你自個看、自個挑,你又不屑一顧;好心來幫你瞧,你又說爹是幫自己‘挑伴’,唉!天下父母難為啊!”
他使出苦肉計,口吻是委屈得似要掉下淚來。不過這招數是騙不了餘芊瑛,若想叫她“慚愧”地陪他一起玩這“偷窺游戲”……唉!大概得等下輩子吧。
“是啊!你當然難為喽,為了挑你的女婿,就四處散布謠言,說我整天待在這樓閣上‘相丈夫’;還說我‘葷素不忌’,嗯!是吧?”餘芊瑛叉起蠻腰嬌叱:“你怎麽就不怕我難做人?也不怕我讓人家笑話想丈夫想瘋了?害我這幾年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這個當爹的慚不慚愧哪!”
“你……怎麽知道這些話是爹散布的?”餘翰林不好意思地說。別看他名為翰林,必是飽讀詩書、知書達禮的文雅之士,事實上他這名字不過是讓他沾點文雅氣息、過過讀書人的幹瘾罷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別忘了我可是你的女兒,血脈相連,怎會不知道爹爹你打什麽歪主意?”她憤慨地瞪他一眼,一談起這事就教她滿肚子火。
“別這樣,爹也是為了你好啊,為的不就是幫你挑個稱頭的丈夫嗎?這蘇州城裏有頭有臉的公子爺們,爹都認得,配得上你的也有,可是你都不喜歡,所以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從那些普通人家裏頭找喽!不過呢,你可別瞧不起這些尋常人家,他們雖然家世差了點,但或許肯入贅咱們家,那倒稍可彌補這缺憾,所以爹也才會出此下策的。反正外頭也只是傳言,也沒人真敢問爹是否真有此意,也不會讓你難做人的。”他陪着笑臉道。
“怪了!既然你早有意如此,何不大方地宣告衆人,也許能引來更多‘生平無大志,只求做你女婿’的人?你呢,也才好慢慢地、仔細地挑!要不等大夥等得沒耐性了,真把你散布出去的話當傳言,再也不上咱們家門口閑逛,你豈不是少了個偷窺樂趣?至于我會不會難做人……”餘芊瑛含怨地嘆口氣:“唉!誰教我是你女兒呢?我若讓人家笑話……算了,就當是犧牲我自己的名聲,讓你過過瘾好了。”
這真的嗎?餘翰林喜出望外得不覺張大了嘴,興沖沖道:“瑛兒,你放心,爹不會讓你失望的!爹這就馬上派人貼出告示,不論是誰,只要尚未婚娶、身家清白的,都可以上咱家來參加面試,你覺得怎麽樣?有沒有其它條件要補強的?”
只見餘翰林一改那凄怆面容,換上副躍躍欲試的興奮,全然無視站在他身旁已經氣白了臉的餘芊瑛。
“條件?你不是想要招費嗎?那你最好問問他能不能生!”她啐嘴道。
“對對對!你說得對,這點要記起來。”餘翰林當真牢記下來。“還有呢?你看還有什麽要注意的?”
“還有!他最好耐打、耐摔、耐揍,不要‘過門’沒兩天,就教我打得一命嗚呼,還得要買副棺材裝他,未免太不劃算了!所以呢,你最好也順便多挑幾個候補的,省得到時還得再重挑一次,浪費了你‘寶貴’的時間了。”
“對對對,要身強體壯才行!還有呢?”餘翰林仍持續一頭熱。
眼看這個老爹冥頑不靈地滿腦子只想給她找個丈夫,餘芊瑛再也沒這個氣力陪他玩下去,忿忿地丢下一句:“還有,要嫁你嫁!我——恕不奉陪!”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下樓去,留下一臉懊惱又空歡喜一場的餘翰林呆着張臉。
她要再跟這異想天開的爹爹談下去,不被煩死才怪!真是想不通,她娘那麽端莊賢淑,怎麽會嫁給她爹這麽個怪不可言的人?他真是她的親生爹爹嗎?想來真教人懷疑,她該不會是他偷抱來的吧?
不過,仔細想想她應該是爹爹的女兒沒錯,因為不可否認的,她不跟他一樣老愛做些荒唐事嗎?這也算是種遺傳吧。
☆☆☆
大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伴随着小販賣力的吆喝聲,讓整個蘇州城充滿了生命的活力,雖然忙碌,但社會豐衣足食,故人人臉上幾乎皆帶着股興奮愉悅之情。
但凡事總有個例外,“絕對”當中也常會出現個“萬一”,所以……眼前就有那麽個集忿懑、怨怼、怒氣于一身的新貴族,那一身錦衣吸引了衆人的傾羨,可滿臉的寒霜卻又教人不敢在看上一眼!瞧她那副想殺人的樣子,還真是挺吓人的。
“公子!公子!你走慢點兒,奴才跟不上啦!”
原來那“富家公子”正是剛逃出父親的緊迫釘人、叨叨絮念的餘芊瑛。而在她身後約莫十來步之距,仍做書僮裝扮的小岚,則前腳追着後腳,喘籲籲地追趕着。
“哎喲!”一個不小心,拼命追着的小岚一骨碌撞上前方猛然停住的餘芊瑛,冷不防的發出聲尖叫,惹得路人一陣吃笑。
“你今天是怎麽了?一大早就忘了帶眼睛出門啦?”餘芊瑛沒好氣道。
“小姐你,我……”小岚咬着唇、低着頭不敢多言。任誰看到心情不好的餘芊瑛那張臭臉都會識相地噤若寒蟬。
“你叫我什麽?”一聲怒喝砰然而出。
“公子!”小岚趕忙字正腔圓地再說一次,兩眼緊張地左右張望。還好沒人聽見她剛剛說什麽,否則她肯定要被找不到洩忿目标的小姐給吊在城牆上,三天三夜不許吃飯以示警告。
說來她跟随餘芊瑛女扮男裝出府游玩的經驗已不少。起因則是溯及兩年前餘翰林建了那座招搖的鳳鈴閣開始——不過聽說市井小民皆譯稱為“招婿樓閣”,自那以後,每隔幾天,在餘府無所事事,悶得只剩沒抓蚊子、蒼蠅玩的餘芊瑛,總會帶着她這随身丫環改裝後混到城裏閑逛,剛開始只是在大街上逛逛或是上茶樓嘗鮮,後來膽子愈練愈大,現在已是進步到随興所至,到處玩兒。
今日,不知怎地,小姐突然沒來由地又要出門透透氣,可她們前天才遛達過,怎麽這麽快又要偷溜出府?萬一被老爺發現了,倒黴的可是她這個貼身丫頭耶。可是……她要膽敢說個“不”字,那麽她肯定自己……倒黴得更快!尤其是在小姐明顯地想找碴整人的時候。
只是,她從沒見小姐發過這麽大的怒火,究竟是什麽事惹她不高興了?好像又跟老爺有關吧!也對,除了他們那個“天才老爺”能讓小姐火冒三丈又出不得氣以外,還有誰敢惹她?
而所謂的“天才老爺”,這名堂可也是有來頭的。原來是這餘翰林做生意算計金錢的本事一流,堪稱天才;而算計自己女兒,則更有超乎常人的“天分”!
當然他不是盤算着可從這寶貝女兒身上得到多少好處,而是如何幫她挑個好丈夫、替他自己選個好女婿,讓個餘芊瑛每日不勝其擾。試問,天底下除了餘翰林這種老爹外,再沒人會給自個女兒建了個高聳入天的樓閣,再四處散布招婿的謠言,然後卻是自個兒躲在樓閣上偷窺的吧?莫怪餘芊瑛要受不了!換作是其他女子,早挖個洞躲起來算了,實在是丢人哪!
“城裏我們哪兒還沒去過?”餘芊瑛寒着張俏臉。唇兒動都沒動似的,讓人懷疑那說話的人真是她嗎?
“哪兒沒去過?”小岚搔着頭,想了會兒道:“除了花街沒去過外,大概全走遍了。”
花街?餘芊瑛頓了頓問:“哪一間最有名?”
“嘻嘻!小姐……不不!公子,你問我,我哪知道?我也沒去過呀!不過,偶爾偷聽到府裏的長工聊天,好像提過有家‘百花樓’的姑娘最漂亮,可是聽說價錢也很吓人哩。反正我們又不能去,知道了也沒用。”小岚繼續哈哈笑道。
“那種地方”豈是她們這等良家婦女能去的?雖然她也好奇得緊,可想想還是算了,等下輩子她當男人時再說吧!不過……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呢?真是教人期待……不不!她是女人,怎麽能對這種行業好奇呢?
“那我們今天就上‘百花樓’去逛逛。”餘芊瑛毫不遲疑地下決定。
“是!公子。”小岚順口答道。可是走了沒兩步,她忽地一頓:“嗄?百花樓?公子,你要上百花樓?”小岚指着餘芊瑛不敢置信地驚呼。
“沒錯!你有意見嗎?”
“可是那是男人去的地方耶!”
“你不是叫我公子嗎?那就是說我現在是男人,當然可以去喽。”
“這……不好吧?萬一……”糟了!小姐該不會是氣瘋了吧?小岚原想勸阻餘芊瑛的,無奈一顆簡單的腦袋卻被餘芊瑛這古怪念頭給駭得一片空白,只能支支吾吾起來。
餘芊瑛警告地撇道:“你再嗦,我就把你扔在那裏,叫你看個夠。”
扔在那兒?那她不就成了……不行!不行!這一想,她趕緊緊閉起雙唇,點頭如搗蒜地深表贊同。
看着那十分聽話的小岚,餘芊瑛心裏總算沉靜了點兒,再想到那仿如探險的異行,便又添了點興奮地邁步向前,全然未發現背後正有對直對着她研究的困惑雙眸。
☆☆☆
“哎……喲!公子爺,進來坐嘛!”一陣高八度,足可媲美豬仔臨刑前的吆喝聲,震得過往路人全身上下幾十億個毛孔債然大張。這百花樓老鴿招呼客人的聲音确實“不同凡響”!
光聽這聲音就覺不自在,餘芊瑛開始後悔是不是不該到這地方來。可是……門檻都跨進一半了,哪有再抽身的道理?只好硬着頭皮進了。
既來之,則安之!心想連在那牛鬼蛇神雜處的賭場她眉頭也皺都不皺一下了,更何況這兒是男人口中的溫柔鄉,有啥好怕的?只是,當她擡頭瞧見那直撲她而來的老鴿,霎時她還是起了陣拔腿逃命的沖動。
這鸨母長得真是可怕!塗了一臉比牆還厚的粉,有如八爪章魚不斷扭動的四肢及身軀,本欲掩飾歲月留下的痕跡,可偏偏欲蓋彌彰地教人像見着鬼臉似的。她真搞不懂,男人怎麽會愛到這種地方來?要是她,光看到這老鸨就倒盡胃口了!
“公子,快進來坐呀,第一次來吧?難怪覺得您面生得很!沒關系,我保證只要你來過一次,以後就恨不得天天來!對了,您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啊?還是由我幫您介紹幾個?”
那老鸨一看到餘芊瑛就貼了上去,全身的精神都來了,雙手不着痕跡地捏着她那身衣裳料子。
可是上等布料做的呢!這身行頭要值不少錢吧?尤其還長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知是只大肥羊,更不用說那慌恐、生疏的神态了,真是單純得真是可愛!她要不招呼得他樂不思蜀,怎對得起自己有待喂養的荷包呢?
說來真是天時、地利、人和,全讓她碰上了,若能拉住這個有錢公子,不啻又釣到一條大魚,給她百花樓添了個火山孝子,然後又可好幾年每日坐收銀子上門了。
避開擋在她前頭的鸨母,放眼朝四周望去,餘芊瑛只見那滿屋子的莺莺燕燕嬌聲細氣地穿梭在男人堆中,還不時傳來一陣陣放浪的笑聲。
所謂的妓院就是這個樣子?
不管怎麽樣,這兒的姑娘雖稱不上傾國傾城,長得倒也還可以,只是她們是否剛聯手砸死個賣胭脂水粉的販子,否則怎麽個個的臉上都塗得一片花花綠綠、像戴了面具似的,一眼望去就只見一張張虛假不實的臉龐?男人就是喜歡這種味道的女人嗎?
“哎喲!公子,您怎麽都不講話,別害羞嘛,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您別擔心,我這兒的姑娘都很溫柔的,啊!您看我這老婆子記性多差,就會唠叨個不停!您別生氣,待會兒我給您敬酒賠罪……對了,大家都叫我柳嬷嬷,還沒請教公子您貴姓大名呢?”
被柳嬷嬷帶領着,迷迷糊糊地上了樓。
落座後她總算稍微回了點神,也比較習慣一群女人在眼前晃來晃去,只是對那仍緊貼着她的柳嬷嬷覺得反胃。
“敝姓餘,柳……嬷嬷,你們這兒的姑娘都是這個樣嗎?”她比着那經柳嬷嬷示意,站在她跟前并不時對她抛媚眼的幾個姑娘們,一個個風塵味重,做作得教她若真是個男人,也要倒盡胃口了。
“餘公子,您不喜歡她們嗎?咱這百花樓別的不敢說,就是美女特別多,只是……您頭一次來,不好讓您太破費,因為……她們的……就是那個嘛!”柳嬷嬷兩手輕扭着,好似她真不好意思說。
從小在錢堆裏長大的餘芊瑛,豈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向小岚點個頭,”不意她先付點銀兩,擦擦這柳嬷嬷“認錢不認人”的眼睛。
可這小岚竟拖拖拉拉地掏着錢袋,半天還沒掏出個影子來,讓柳嬷嬷看着她那遲疑神色,還以為餘芊瑛是個“空心大少爺”,一張老臉漸漸地往下沉去。
拖了半天,像是遇到極大難題的小岚終于不好意思地看向餘芊瑛。
“公子,要給多少啊?”
給多少?她哪知道要給多少?這個笨奴才,不會自個兒衡量嗎?好歹她也聽過下人們提過這裏的行情,這種事還要問她?她真以為她是這兒的常客啊!
餘芊瑛無奈至極地回道:“你高興給多少就給多少!”
哎!她又問了個笨問題啦,小岚識相地摸摸鼻子低下頭去,一會兒閉着眼随便摸個銀子出來。
“哪!給你,夠不夠?”随手掏出五十兩銀子,朝桌上一擺,怯怯地問。只怕給少了,讓人家笑話還不打緊,害餘芊瑛難堪那才慘,所以不放心地盯着柳嬷嬷臉上的神色,瞧她是滿意,還是不屑?
“哎喲!餘公子,您做人真好,那我……貪財了!您坐會兒,我馬上換幾位更标致的姑娘來陪您。”柳嬷嬷笑盈盈地說,一轉身又換了張臉,對那些餘芊瑛看不上眼的姑娘們趕鴨子似的吆喝着斥退。
這丫頭實在太胡來了!
在柳嬷嬷全神貫注在餘芊瑛這條大魚上時,高羿已悄然地走了進來。
剛瞧見她進了百花樓的大門,他還以為這丫頭一不小心走錯地方,或者根本不知道這兒做的是什麽生意。可是……以她的機靈程度,就算初時不知,但看到這種排場,也該意會過來,可她進去了大半天,仍沒瞧見她拔腿逃出來,因此,他就更懷疑她又在玩花樣了。
待看她如“游山玩水”般的眼神好奇地囚處張望,他終于肯定這丫頭的興趣又變了,竟然轉移目标到這良家婦女的禁地來了!
這種行止着實不可原諒,是以,他的臉色始終陰沉着。只是,當他瞧見她像躲瘟疫般的撥開那些姑娘們糾纏着她的雙手、左閃右躲外加那張別扭的臉時,她那古怪的動作與表情教他看了也不覺發噱。她到底來這兒做什麽?是來自讨苦吃?還是給百花樓的姑娘們“下馬威”的?若是如此,但看那幾個姑娘既羨又妒的眼神,她這目的确是達到了。
“好啦!別拉了!再拉下去我的衣裳都被你們給扯破了。”餘芊瑛甩着衣袖,受不了地幾乎要大喊救命。
真是恐怖!這些女人到底想幹什麽?竟把她當繡球似的搶成一團!什麽溫柔鄉?要說是強盜土匪窩還差不多。
“喂!你剛說你叫什麽名字?翠環是吧?好!就你留下。”她随手指了個對她最安分的姑娘後,回頭道:“小岚,給其他姑娘一人一錠銀子,叫她們先下去了。”
再也忍不住這些姑娘家毛手毛腳頻頻糾纏的餘芊瑛,終于決定打發她們下去,只留下一個意思意思。想來今天真是花錢找罪受,除了聽這些個姑娘哼哼小曲、彈彈琵琶外,就是忙着驅趕她們的毛手毛腳。
“怎麽,以你的財勢,只有一位姑娘陪伴,這不是太無趣了嗎?難得來一趟,該盡興點才是,這種玩法豈不枉費你來這一趟?怎麽說這都應該是你這輩子的‘僅此一次’吧?”沉着臉,高羿沒好脾氣地走到她的桌旁,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來,瞅着她諷刺道。
這種事原本就不應該發生,現在既然來不及阻止她,那麽理所當然只有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了,她休想再創紀錄。雖然她的荒誕行為根本就與他無關,可是,玩也要有個限度,他就是看不過去她的行為;她要是他妻子,他不押她回家好好教訓一番怎成!這一想,他竟有立刻帶她走的沖動。
本以為打發了那些姑娘後,她總可以清靜點兒把百花樓上上下下看個明白,誰知才一眨眼,就瞧見高羿這個大塊頭杵在自個兒跟前,竟然還輕蔑地瞥了她一眼,然後就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也不想想這可是她花了五十兩銀子買來的“雅座”耶!她又沒請他!尤其過分的是,一開口就出言不遜、沒好臉色得像是她卑鄙無恥地從背後給他來個千刀萬剮,再搶了他全部家當後獨自溜到這百花樓風流快活,而他則是命不該絕地千裏複仇來的!什麽東西嘛,她哪兒對不起他了?
是以,她也沒好口氣起來:
“誰說僅此一次?我高興每個月來、天天來、每日照三餐來報到,不行嗎?誰要你在管閑事!我告訴你,你少看不起人,我今兒個雖然是頭一次上這兒,可是規矩我都懂得,別以為自己是‘識途老馬’就擺出一副老大模樣,說穿了,也不過就是色鬼一個,連吃飯的錢都沒了,還貪女色!我看你啊,才不該來這兒呢!”就是啊,他該不會是拿從她這兒贏去的銀子到這兒玩樂吧?想到竟是自己的錢贊助他風流快活,餘芊瑛又覺生氣。
“我看起來像色鬼?”他眉峰一緊,看起來更加威嚴駭人。
“不像!”餘芊瑛簡潔道。但見他臉色稍緩,又開心地補充:“因為你本來就是啦,所以也就沒有像不像的問題。”
要說損人嘛,她挺拿手的!說罷,她得意地瞧着他發紫的臉,心裏好不快活。想訓她?等下輩子吧!連她爹都不敢跟她說兩句重話了,更何況是他!雖然他曾賭贏過她,可是那都得怪小岚自作聰明,可不是她技不如人,所以休想她會拿他當高人似的崇拜他。
只是出乎意料的,他竟沒惱羞成怒地反駁她,還幽幽地嘆口氣。
“我也是第一次到這兒來,而且還是拜你所賜。”意思是說他既不是識途老馬,更不可能是個色鬼。
“第一次?是嗎?”口氣中不無懷疑。不過那明亮的眼眸一轉,她又意會似的說道:“那你去過的其它地方和這兒比起來如何?”好好奇喔!這天下如此之大,難道每個豔窟都像百花樓一般嗎?
這回,高羿半天也沒吭聲,連口氣都懶得吐,只是直看着她。
在餘芊瑛被看得莫名其妙外加等得沒有耐心前,才以更為無奈的語氣道:“我的意思是,今天是我這一生頭一次到妓院,而且——是在你之後。”他特別強調。而這麽說也應該夠清楚了吧?
“當真?”她湊近他的臉盯着。想看他會不會心虛得臉紅,誰知他臉皮厚得很,連眼皮也沒動一下。“好吧!就算你真是頭一回來好了。可是,你為什麽從剛才就一再強調你是跟着我進來的?想推卸責任,說是我帶的頭?還是你一個人沒膽量來這地方,所以順便跟在我後頭偷溜進來?”
“我以為你走錯地方了,所以跟進來看看。”一個女孩家到這種地方來,還說得洋洋得意,竟然還嘲弄他!若非不想在此揭穿她的身份,他早狠狠地訓斥她一頓,也就不必裝聾作啞地如此辛苦了。
“你跟着我做什麽?沒錢了,想再找我賭錢?”
“随便你怎麽想。總而言之,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其它的我們到外頭再說。”他一把拉起她的手就要離去。
“不要!什麽該不該來,這兒男男女女那麽多,為什麽我不可以來?況且你憑什麽替我決定我該不該來?”用力地甩開他的手,一股反抗之心陡然升起。
“會在這兒的只有兩種人,不是嫖客,就是妓女!你到這兒算什麽?”見她如此頑固,他的口氣更不耐,恨不得敲破她的腦袋瓜子,好叫她清醒清醒。
“這還不簡單,你是什麽,那我就是什麽啊!”她笑道。為自個兒的機智得意不已,她相信他一定是想取笑她,才問這個奇怪的問題,否則為什麽要問她“她算什麽”?那還用說嗎?一進門就賞了大筆銀子,她當然是來花錢的客人,而且還是貴客呢!
只是這頭,答得得意;那頭聞言,卻簡直要氣昏頭了!
“你拿什麽當嫖客?”他兇狠道。暗示她別再玩這女扮男裝的游戲,偏她似乎一點自覺也沒有。
“當然是錢哪!你真笨。”她噗哧一笑。有錢的人是大爺耶!有了錢,管他什麽張三李四不都被奉為座上客嗎?
但,到底是誰笨?她真不懂他的意思?也許是他問得太含蓄吧,他無奈地浮起一絲苦笑。
倒是那一向傻呼呼的小岚,這會兒倒顯得聰敏點兒,一點就通地羞紅着臉,還忍不住咬唇偷笑。
“怎麽了?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她說錯什麽了嗎?眼光來回在那兩人臉上梭巡,想瞧出點蛛絲馬跡。直到瞧見小岚那張憨俏臉蛋在她逼視下,越發紅燙,她終于意會過來高羿的話中之意。
“我……我怎麽知道,跟你說了我今天頭一回來這兒,有很多事還要……學的。”她尴尬地吞吞口水,仍嘴硬地辯說。
這個臭高羿!問這種怪問題,害她都不知如何反駁他,尤其還加上小岚這個傻丫環,臉紅成那樣,更讓她深怕說錯話!因為她什麽都懂得不少,但就是這男女之事,她實在所知有限,自然不敢、也不好意思妄言。
“學?你敢?”他眯起眼瞪視着她。那氣勢簡直像要把她吞進肚子裏,別說餘芊瑛吓了跳,連小岚和陪侍的女子都一臉驚恐,就怕要演出全武行來。
“天底下沒有我不敢的事!”回了神,她不服氣地挺起胸膛,揚聲道。
卻不知此舉讓高羿大為光火!
但見高羿悶聲不響的。他又是哪根筋不對勁了?她想學什麽關他啥事,何必臭着張臉給誰瞧?餘芊瑛不明白,她只知她有個互蒙其利的好主意,也許可以讓他開心,又可以滿足她的好奇心。
“喂!我們來打個商量好不好?”
“說說看。”他明白,只要能叫她早點離開這烏煙瘴氣的地方,她要商量什麽都成。
“我……怕癢、也怕熱,所以不習慣那麽多人貼在我身邊,而剛好呢,我猜想,你從我這兒贏來的銀子也不夠你今日痛快的逍遙,所以……我看就這樣好了,你也是第一次來嘛,那就由你來試試看,我負責出錢,怎麽樣?這主意不錯吧?”
“哼!”他冷笑兩聲道:“你要出錢替我召妓?”
這是什麽道理?不知道是她對他印象太好,所以如此殷勤地招待他?或者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他,竟然要他……他只知她愈來愈不像話。
“召妓?你何必說得那麽難聽,呃……怎麽說呢,我只是想知道男人為什麽那麽喜歡到這種地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