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楊柳
楊柳
大比的最後幾天,趙刀刀問了巒岳派的人,也去藥房看過,只得到一個沒有紅衣醫生的結果。
巒岳派的人說,他們從沒有哪位醫生是穿着紅衣的,那天在唐雪門口為女醫引路的弟子也查無此人。
事情越發撲朔迷離,只有她和唐雪已經好起來的身體訴說着那位醫生沒有惡意。
遍尋無果,到了離開的時候。
三人下山行路幾日,天氣好,路上沒怎麽耽擱,很快就到了柳州城外。
一路上草木逐漸蔥郁起來,花紅柳綠無比鮮明。
和佩城比起來,越是靠近柳州,景色越是柔和。
與柔和的景色不同,趙刀刀注意到,下山之後有幾道影子一直墜在他們身後。
起初她還以為是自己多心,畢竟下山的人成群結隊,有一路的也不奇怪。
但随着其他門派的人漸漸離開,他們走在人跡罕至的小路上,那股被人窺視的視線還似有似無地墜在身後,就令人不得不疑心起來。
趙刀刀每夜都将黑刀壓在手下入睡。
奇怪的是,那些人卻遲遲沒有對他們出手。
趙刀刀忍不住懷疑跟在他們身後的不只一方人馬,只因他們互相牽制才一直沒有出手,暫時風平浪靜。
但接着更奇怪的事發生了。
有天晚上趙刀刀聞到了血腥味,她從窗戶翻出,查看其他人的房間,唐雪、周向晚和馬夫都好端端睡着,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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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醒二人仔細尋找,最後血腥味竟是從其他客房傳來的。
而他們推開門時裏面已經被收拾的幹幹淨淨。
趙刀刀一頭霧水,覺得自己走進了死胡同中。
她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麽要自相殘殺,如果他們的目标本就是彼此,沒必要跟了一路,如果他們的目标是三人中的一個,也該完成任務之後再起內讧。
還是說,武洲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唐雪和周向晚顯然也搞不清楚,只能加強警惕。
天色漸暗,燭火被點亮。
道路逐漸寬敞,也更寂靜,周圍只剩下馬蹄聲嗒嗒作響。
這條路上只有他們一輛馬車,因為出發前商量着要趕在今夜進城休息,中午短暫休整後幾人就沒有停下歇息過。
趕路頗有成效,不遠處就是柳州城的城牆了。
唐雪坐在馬車裏,把點心掰開分給趙刀刀和周向晚,她自己仰頭吃下最後一口,拍拍手正要說話,卻突然閉上了嘴。
周向晚把糕點放回盤子,擦了擦手拿出扇子。
趙刀刀手裏的那塊點心已經不見了,她以一個蓄勢待發的姿勢貼在馬車門邊,定神聽着車外的動靜。
馬車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下了。
馬夫卻一直沒有說話。
趙刀刀用黑刀反手撩起門簾一角,遠處高大的城門在夜色中隐隐可見。
比城門更接近的,是幾個圍着馬車的黑衣人。
一枚飛刀破空而來,割斷了馬和車相連的繩子。
邦的一聲插進車框。
車廂向前倒去。
馬夫連滾帶爬地上馬揮鞭,馬蹄揚起一片飛塵向遠方狂奔而去,沒有人出聲攔他。
車廂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燭火傾倒點燃了布料,火舌正在蔓延。
三人已經站在車外。
趙刀刀橫刀而立,周向晚展開扇子,唐雪緩緩咽下了那口點心,指尖上冷光熒熒。
趙刀刀眯着眼,看清了圍着他們的是十二個人。
十二人皆一身黑衣黑頭巾,面上蒙着黑布,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冒着兇光的眼睛。
薄雲籠罩了月光,周圍更黑暗了。
趙刀刀垂眸看向地面,她先前扔出去的點心已經掉在地上摔了個稀碎,碎塊中還插着一把小刀。
趙刀刀出聲問,“你們是誰?”
一個黑衣人冷笑兩聲,“聽說唐家堡功夫了得,哥兒幾個也來領教領教。”
趙刀刀想起了從太白山莊出來到佩城的路上遇到的幾夥人,他們中也有這麽說的,難道是同一批,一直蟄伏到他們離開巒岳派才動手?
只見領頭的比了個手勢,氣氛有如破冰一般,周圍的黑衣人一齊沖了上來。
來不及細想,三人默契地散開接戰。
兵器相接碰撞聲不停,夜色更暗。
只有馬車裏沉默燃燒的火光幽幽透出,映照着刀劍寒光,人影晃晃。
三人又背靠着縮成一圈,這回的敵人人數不算最多,但武功比之前幾批高出許多,唐雪臉上的神色已變得認真。
趙刀刀再度沖出,她對上的人應該是其中較弱的一個,這人連連敗退,慘呼聲不斷,交手幾招她便心中有數,将心思分出去一些。
她以一敵四,餘光卻一直注意着領頭的那人。
那人黑衣下仍可見魁梧的身材,手臂繃緊交叉在胸前,不知道為何站在一側沒有出手。
他在看什麽?
周圍血腥氣漸起,趙刀刀眉頭微皺,再打下去不知道這群人是否還有後手,還是盡快結束的好。
趙刀刀靠近周向晚,低聲道,“我們得快些。”
周向晚點頭,用扇面擋下一擊。
扇面與雙錘相接,縱使他及時轉腕化力,那力道還是砸的他雙手顫抖不止。
他暗咒一聲飛撤數步,也想到其中關竅,對唐雪道,“不能纏鬥,我們得趕在城門關之前進城。”
有了目标,三人不再留手,手下更快。
轉瞬間,唐雪周圍兩名黑衣人腿上中镖,痛呼着倒在地上。
趙刀刀揮動黑刀,夜色中黑衣人占了便宜,但她的刀鋒也如鬼魅一般難以察覺。
行動間,她瞟到唐雪身後的人影,低喝一聲,縱躍過去一刀劈下。
那黑衣人眼中以為偷襲成功的笑意還沒淡去,就捂着胳膊踉跄倒下,瞪大雙眼直視過來。
劍被趙刀刀斬斷,發出一聲清鳴,黑衣上有了沾濕的痕跡,不是汗,是血滲出來。
趙刀刀幫完唐雪,立刻轉身化解沖自己而來的攻勢,黑衣人漸漸倒下。
正在這時,喘息之間背後一股寒意襲來,她心神大震,對空揮刀,借助刀勢側身躲過,劍鋒擦着鼻尖而過,削落幾根臉側的黑發。
正睛看去,只見黑衣人舉着一把巨劍再度揮來。
旁邊站着的領頭人已經不見了。
趙刀刀連接數招。
巨劍與黑刀撞出雷霆般的聲響。
這人的武功和其他十一人簡直天壤之別,她不明白對方既然有這樣的好手為什麽先前還要站在一邊看其他的人過來送死。
趙刀刀瞥見唐雪漸漸占據上風便收回心神,全心全意防守這人的攻擊。
重劍和黑刀有相似之處,他們的功法卻天壤之別,一個穩健沉着一個靈巧疾速。
巨劍一招一式皆樸素至極,趙刀刀和他過招,仿佛回到了最初練刀的那段日子。
但是這人比當時的她強了太多。
若不是她身法詭谲,必然已經挨了幾劍。
但這說不通!
趙刀刀喝到,“你不是刺客,你是什麽人?!”
沒有刺客會練這樣的劍!
黑衣人沒有回答。
重劍在他手中旋轉向前,直沖趙刀刀面門而來。
趙刀刀倒縱幾丈,不用黑刀直接對上。
刺劈之間,她眸光如箭,終于找到機會!
那一瞬間,她的刀順着劍尖空隙直攻而上,黑衣人一驚後退。
黑刀如夜色般無孔不入。
劍鋒與刀鋒緊貼擦過,趙刀刀忽然生出有一種玄之又玄的奇妙感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這樣揮出這一刀,她的手腕似乎沒有用力,身體的存在也感覺不到,唯有刀尖如風過葉,虛實難辨間直卷而上,直指對手命門。
黑衣人捂着胸口後退,濃眉下一雙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他沉聲一喝,雙手握劍,再度攻來。
劍帶來的破空聲響徹耳畔。
趙刀刀忽然從某種境界中清醒過來,之前那感覺再捉摸不到了。
她定了定神,絲毫不敢松懈,心中卻隐隐生出一種不妙的預感——這個人不是來殺唐雪的。
每過一招這個想法就越加清晰。
趙刀刀心想,他是沖着我來的。
城門大動的聲音已經遙遙傳來,時間緊迫,三人于打鬥中遙遙對視一眼明白彼此心意。
趙刀刀用盡渾身力氣劈出一刀。
唐雪高聲喊道:“三——”
在戰鬥的黑衣人聞聲一個愣神,燃燒的馬車轟然炸響。
砰的一聲巨響,伴随着劇烈的火光,一陣濃煙籠罩了所有人,幾千根銀針從濃煙中飛出,角度刁鑽地刺向還站着的黑衣人。
一股刺激的氣味伴随着灼燒的餘溫爆開,濃煙之下馬車已燒成灰燼,随着最後一絲火星呼的一下熄滅,漆黑無光的慘叫聲間,三人已經不見了。
月光慢了幾步,終于姍姍來遲。
餘晖灑落,照亮了這一小片戰場。
城門上鐘聲響了,震顫聲動人心魂。
領頭的黑衣人還站着。
手下頂着一臉針扶着肩上傷口過來,正要說話。
他擡手制止道,“不用追了。”
锵的一聲還劍入鞘。
第二道鐘聲響了,大門正緩緩閉上,只剩兩丈寬的門縫。
第三聲鐘響,趙刀刀三人終于趕在城門徹底關上前進入城中。
砰的一聲,城門已在身後緊閉。
三人扶着城牆歇息片刻,氣息漸漸平複。
周向晚語氣激動,對唐雪道,“我,我還以為你要數個三二一,你差點就吓到自己人了。”
唐雪道,“哈哈,這不是跑出來了嗎,怎麽樣,我這招夠不夠出其不意?”
她揚了揚下巴有些得意地看着周向晚。
周向晚道,“是是是,太出其不意了,也差點吓死我。”
見唐雪眼神不善,他退後道,“不過還是多謝唐大小姐救命之恩了。”
唐雪笑着哼了聲,轉頭問,“恩人怎麽樣,有沒有受傷,我看最後和你纏鬥的那人很是厲害。”
“沒事。嗯。”趙刀刀點點頭,“他的劍法很好。”
唐雪還想問,周向晚輕咳幾聲,擦着汗虛弱道,“唐大小姐,行行好,先找個地方住下吧,大晚上的在城門口吹冷風怕是沒病也要吹出病來。”
冷風倒不盡然,柳城氣候濕潤,連夜風也帶着濕暖水汽。
不過唐雪經他一打岔才忽然發覺自己一身汗已經浸濕衣物,的确有許多不适。
也不知頭發亂了沒,可別讓恩人瞧見了這副邋遢樣子,她捂着臉走在前方,“快跟上。”
到客棧,唐雪匆匆叫水上去了,留下周向晚和趙刀刀面面相觑。
周向晚噗的一聲,沒忍住,徹底笑出來,趙刀刀也笑起來。
大堂還有三兩桌人在飲酒談天,聞聲看了過來。
二人這才收了聲慢慢上樓,道一聲安寝進到各自屋子。
趙刀刀将刀放在桌子上,洗漱過坐到桌邊,将窗戶打開。
陰雲散去,一條河水在月色下波光粼粼,兩岸楊柳枝條拂動。
她手指拂過衣襟,感受到信封一角在手指上銳利劃過。
打鬥間這封信差點掉出來。
趙刀刀盯着窗外喃喃道,“柳城……”
從晚鎮到柳城,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刀子精在她與人纏鬥時沒有一直沒有出聲,怕擾她心神,此時終于道,“怎麽了?”
趙刀刀覺得眼前刀光劍影複現,腦海中思緒像亂線纏成一團,理不清楚。
她忽然握上黑刀,茫然道,“蛇呢?”
刀子精見她恍惚出神,聲音低沉堅定道,“跑了。”
這事她應當已經知道,但趙刀刀還是懵懂問道,“為什麽?”
刀子精道,“不知道。”
“你會走嗎?”
“永遠不會。”
趙刀刀松開黑刀,眼中漸漸恢複清明,在床上躺下。
趙小刀以為她已熟睡,卻忽然聽見了聲音。
“小刀,因為有你陪着,我從不強求其他。”
趙刀刀的聲音隔着珠簾傳來,有些朦胧。
“嗯。”
“我只是……覺得有點可惜。”
可相遇別離,豈非早已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