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密室
密室
步入岔路,狹窄的一段路後,空間先是變得寬敞,又慢慢縮小到原來的寬窄,像是一個花瓶。
趙刀刀不知道唐雪他們那邊怎麽樣,但她這裏,如果說一開始還是主動的誘敵深入,那現在這主動權已經不在她手中。
前方還有路,看不到盡頭,往後回去的路已經被怪物堵死,如果想跑,還有前行的餘地,就不知後面等着她的是什麽了。
這裏燭火幽幽,打鬥的聲音在細長的走道中不斷回響,光明和黑暗的交界不停變化,一路上,那怪物的動作越發狠厲,用肉眼只能捕捉到殘影。
路越走越偏,卻比之前一條道的來路更“熱鬧”。周圍漸漸出現已經腐爛的屍骨,在兩邊零碎地倒着,牆上幹涸的血漬宣誓着曾經的慘狀,殘破的刀劍或斜插在地上,或落在屍體旁,趙刀刀無暇顧及這些痕跡意味着什麽,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躲避和跑路上,時不時還得提防跌落的碎石和腳下的坑洞。
怪人所過之處,擋道的頭骨,手骨七零八落地碰下來,被碾碎,被破壞,重擊的回音混着細碎的聲響,趙刀刀聽得有些頭疼。
奇怪的是,這些屍體旁邊,除了已經看不清原樣的肉塊,還有什麽東西在屍骨下閃着光,趙刀刀挑飛一具骨架,發現這些東西居然是落灰的金銀珠寶,玉石寶石金幣銀幣躺在爛泥裏,混着布料和骨肉散布在路的兩邊。
或許這就是白凰所說的“任意取之”。
不知是手熱還是錯覺,趙刀刀慢慢适應了怪物的節奏,偶爾能反手還擊一刀,拖慢怪物速度,獲得片刻喘息,但她清楚自己體力有限,這樣的支撐必不能堅持太久。
她也沒興趣在這裏陪着一個連人都不是的東西玩到死。
只能往前尋找出路。
她思考着,哪怕用腰帶綁住這玩意,估計掙開也就是片刻的事,拖一時半會,還是繼續跑?
她自嘲一笑,心道,根本就沒有選擇啊。
但跑着跑着發現了不對,“這東西怎麽沒追上來?”她的速度沒變多少,難道是之前的攻擊積累起來終于有點用了?
趙小刀道,“還在追,但是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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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或許是不用追了?”
“呸呸呸,你別這時候說這種話啊趙小刀。”
“但也是個機會,甩開他的機會。”
趙刀刀同意,機不可失,她果斷脫戰,調動內力往前沖去。
那怪物還是沒有追上。
腳步聲越來越遠。
但和短暫的安全相反,兩邊的屍骨越來越多。趙刀刀皺眉,有些屍骨看上去年份不小了,連肉都被蛆蟲啃地幹幹淨淨,白骨上落滿了灰塵和蛛網。
這山洞裏也不知靠什麽通風的,按理來說,這樣的慘狀應該會讓空氣惡臭無比,但趙刀刀竟然覺得離渾濁到難以呼吸的地步還遠。
或許有人清理?她想,莫非那管家說的無法破陣亦能保他們出陣就是這裏?
那她的這條路再走下去……是出口?
如果她是出口,一路上也沒見到什麽書本之類,那正路就是另一邊……也就是說,唐雪他們是向陣中走去?
但也不能輕易确定,她思索着,打定主意到前面一探究竟。
一路光線越來越明朗,映着周圍的死屍,有種詭異的平和。
終于到了頭,她想的出口沒有出現。
又是兩扇門,一扇精致華麗的木門,門上的花紋和門縫中透着光,另一扇是鐵栅門,緊閉着,黑刀敲擊也劈砍紋絲不動,中間有道圓形的凹槽。
又是沒得選。
趙刀刀嘆了口氣,靜立片刻,裏面始終沒有聲音,她提刀劃進木門門縫,沒有阻礙,刀身輕輕一擺,就将門開了一道小縫。
霎時就被裏面金銀珠寶散發的光輝晃了眼,她側開臉。
這時身後腳步聲漸近,她心神一震轉身望去,那怪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追上來的,趙刀刀握緊刀柄,卻發現怪人停在她三步之外,沒有繼續靠近,甚至隐隐有離去的趨勢。
此時她才注意到,原來怪人挺像人的,他有五官,而且他的眼睛的不是黑的,黑的其實是兩個空洞,像是硬生生被人挖去眼球,留下的兩個漆黑的洞。
甚至做這等殘忍之事的人手法十分精湛,傷口線條流暢,如同人造之物雕刻到眼睛位置,特意預留下空間,只等着鑲嵌眼珠上去。
“這原來……是個人嗎?”她沒有輕舉妄動,低聲道。
刀子精道,“至少他現在絕對不是人了。”
趙刀刀看着怪人的臉,忽然覺得比起怪人,讓他變成這樣的人才更可怕,她冷呵一聲,“如果讓一個活人守在這地方裝神弄鬼幾十年,就算一開始是人,也會被逼瘋的。”
刀子精道,“幸好他不是人,倒省去很多苦難。”
趙刀刀眼看這怪物腳步沉重緩慢,竟真的轉身離去,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裏不知為何還生出點奇怪的不舍。大哥,我被你追着打了這麽久,你目的達到了就不管我了?還是說這門裏的東西讓你也怕?
仔細想來,與其說她将這怪物引開,不如說她被怪物逼到此處。
她輕嘆一口氣。那就進去看看。
趙刀刀推門而入。
當真是珠光寶氣,金碧輝煌。讓人只覺得心頭一熱,火氣上湧,絲毫感覺不到山洞裏的陰森寒冷。
那股子銅臭味比剛才的白骨走道可厲害多了,一開門就沖出來,沖的人頭暈目眩。
原來這才是那個随意取之。
財帛動人心,而白凰只要一本書。趙刀刀閉上門,靠在門上暫歇,除非另一邊還有寶庫,不然這裏就是陣法中心了,她強打精神站直了四處走動,卻看不到書的影子。
趙刀刀其實已累到極致,确認這地方沒有其他東西會突然冒出來打人,她用黑刀掃出一片空地随意盤腿而坐。
打坐半晌,恢複了點兒精神,才向後一靠,無聊地用刀撥弄着地上的寶石金塊。
關于命和錢之間到底哪個更重要,這問題總是讓人困擾萬分,外面那些白骨,不知是不是人為財死之流。
“如果這裏不是出口,那我還得回到唐雪他們那邊,不知道他們那邊是什麽情況。”
趙刀刀略帶嘲弄地笑了笑,“你說,他們會等着我過去找他們嗎?如果我就想帶着這些寶貝出去,反正打了這麽久也夠麻煩了,管他什麽書不書的,要是我能從這裏出去,還能見到唐雪他們嗎?”
她低着頭,垂下眼睛接着說,“本以為不用多久,從我們進來到現在有三四個時辰了吧,現在外面天應該快黑了,今晚說不定得在這過夜了。”又笑道,“沒想到,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睡在金山上,我今天就能做到了。”
刀子精知道她是累慘了才會說胡話說個不停,等她說夠了,才道,“你不是那樣的人。”
“那我是怎樣的人呢?”
“你是趙刀刀。”
“……”
“哦。”
她閉了嘴,也閉上眼睛。
趙小刀等了一會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道,“與其坐在這裏空想,不如找找風口。”
趙刀刀的肩膀顫了顫,她笑了,一開始只是小聲地笑,接着肩膀顫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她的笑聲也越來越大。
等她終于停下睜開眼,又恢複了往日裏雲淡風輕的樣子。
她道,“找,不但要找,還要到他們那邊去。”她站起身拍拍衣擺,語氣堅定,“我們會一起出去。”
刀子精就知道自己不必再多言。
趙刀刀仔細看過,沒有書,便向邊緣走去。這裏頂上是山石,布局卻方方正正,和太白山莊中的房子一樣風格,顯然是被人特意建成這樣。
走了快半炷香,終于快到了頭,她感慨道,“這是庫房吧,這裏可真夠大的,如果這麽多財寶都可以不當回事,那太白山莊還真是財力雄厚,這樣的地方會找不到人替他破陣嗎?”
“他們應該不缺人,或許是陣法本身的原因,也有可能是……”
兩人異口同聲,“那本書。”
“嗯。”刀子精道,“我們還沒見過那本書,也不知道陣法到底怎麽回事,一點點來吧,如果兩條路會在前方彙合,他們那邊或許也在面對不同尋常的東西。”
趙刀刀道,“你說得對,不想了,不過我還有幾個問題。”
“什麽?”
“這裏的鑰匙我們帶進來了,但應該不止一把吧?”
“嗯。”
“姜容說過,這裏的出路只有一條,但如果我們實在不能前行,可以喊人來救,小刀你說……他們能從哪進來呢?這裏會有通向外面的門嗎?”
“或許有,但他說了出路只有一條,就算有我們也一定打不開。”
“唉,那鐵門的鑰匙會在哪兒呢?”
事實上這個問題從進門起就萦繞着她,直到現在。
“不知道,應該在附近。”
“你怎麽什麽都不知道,笨蛋!”
“呵。”趙小刀不在這時與她争辯,先記着。
“總感覺這裏的味道怪怪的。”趙刀刀揉了揉鼻子,沿着從門外進來的方向,一直走到牆邊,銅臭味沒有減少,只是習慣了,不知是不是錯覺,靠近牆邊的位置還混着股說不上來的味道。
趙刀刀看着眼前的木牆,牆是幾塊木板釘起來的,有縫隙,另一邊沒有光,透過縫隙只能看到一片黑,似乎還是牆。她已經走到邊緣,庫房的邊緣比中間更幹淨,沒有屍骨,灰塵也少,幹淨的牆角和鼻尖的異味十分割裂,她有點懷疑自己鼻子出問題了。
趙刀刀抿了抿唇,如果不是白凰和姜容都說出路只有一條,她真想将這面牆劈開看看,假如剛才怪人跟進來,她可能已經将這裏劈開了,但怪人連進都沒進。
直覺告訴她還是不要沖動為好,混雜的氣味像一種警告,沖的她頭暈。
趙刀刀捏住鼻子,微微皺眉,白凰說了,要是他們無法破陣,在陣中不要随意妄動,找個安全處待到第三天就會有人來救。這裏算安全處嗎,唐雪他們那邊有安全處嗎?
她不想賭。
思索間,她忽然看向木牆,後退兩步,壓低身子,将自己掩藏在最近的寶物堆後,握緊了刀。
有誰在牆的另一邊窺伺——她捏住鼻子之後,聽見了另一道呼吸。
不過那感覺只出現了一瞬,再想去尋,卻沒有了。
她低聲問,“你感覺到了嗎?”
刀子精道,“剛剛那邊有人。”
趙刀刀後退幾步,轉身向來時的門走去,沉聲道,“不能在這待太久,我得盡快破陣,找到鑰匙。”跟唐雪他們彙合。
出了門往前走了十幾步,那怪物就不知道從什麽地方沖出來,原來他一直沒有離開!
趙刀刀與他交手,被步步逼退,這東西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刀槍不入,她越是攻擊,越是心驚。再強的武器也有薄弱的死角,可是這怪物的破綻在哪裏?她找不到。
每當敵不過時她就逃進藏寶室,那怪物不會追上來,可如此來往十餘次,她也根本無法出去。
“呼……呼……”趙刀刀喘着氣,她不常出汗,此時頭上卻都是密密的汗珠,領口的布料被汗水浸濕,冷冷地粘在身上,她拽了拽,發現衣服上已有破口,這怪人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她必須再試一次。
剛邁出一步。
“趙刀刀!”刀子精冷聲叱喝,“你要送死嗎?”
她猝然停住,深深呼吸,然而不過片刻又悶聲到,“嗯。”
刀子精緩聲道,“你太累了,還有時間,先去休息。”
她悶聲應好,目光卻一直緊盯門外怪人的身影。
“趙刀刀。” 刀子精的聲音毫無起伏。
“……知道了。”趙刀刀舔了舔幹燥的嘴唇。刀子精沒有多說,但趙刀刀知道他有些生氣了。
不能這樣,她安慰自己。趙刀刀也知道繼續下去先撐不住的一定是她,不能再盲目的沖上去,但來到這裏,她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挫敗,有些不服氣,總覺得只差一點自己就能找到破招之法。
她在空中揮了兩下刀,嘆了口氣,整理出一塊空地,靠在牆邊坐下,強迫自己閉上眼,調整着呼吸。
一閉上眼又全是之前的情景。
還有哪裏她沒有試過,腦後?眼睛?脖頸?不對,不對,她每一處都試過,還有哪裏?難道真就走不回去?
在哪裏……
趙刀刀有些惱怒,她的頭腦還興奮着,卻不夠清醒。
刀子精一字一句地描述起之前的細節,嗓音像擊鐘一樣起伏頓挫,“第一次,你往前走了十八步,那怪物從遠處沖過來,他的動作只比第一次在石柱上遇到他時快上一些,但你越往外去,他的動作越是淩厲,攻勢的提升比之前更快。第二次,你往前走了十一步,他出現,招數一開始也算緩和,你試探了他的手肘,關節,脖頸,及時退回。第三次,你走了不到十步,與他對上,你攻擊他的心髒,脊椎,腳踝,你利用屍骨和布料将他綁起,用刀劍将他暫時困在牆上,往前十步他掙脫束縛,招招致命。第四次……”
趙小刀的聲音在這裏比平時聽到的更清晰,他的話音沉穩有力,因着他的冷靜,趙刀刀也漸漸平息了情緒。
最後睡過去之前聽到的話語好像是,“睡吧,三個時辰後,我會叫你。”
竟是一覺好眠。
“趙刀刀,不要裝睡。”
她睜開眼,暗紅色的瞳孔像是旁邊的紅寶石一般,在火光下閃閃發光。
趙刀刀轉了轉脖子和手腕。
輕輕呼出一口氣,将懷中的黑刀順勢握住,嘴角勾起。
“早上好,趙小刀。”
說着就提刀出去,過了幾十招又回來,手裏還抓着打鬥時散落地上的發帶和簪子,一頭黑發披在肩上。
昨晚睡着前她腦海中隐隐有了一個猜想,而剛剛的試探或許證明了她想的不錯。
她将刀插在地上,将打鬥後淩亂的頭發一絲不落地攏起綁好。
“趙小刀。”
刀子精懶洋洋應到,“嗯。”
“我們來破陣。”
“好。”
她嗔道,“诶,你精神點嘛,怎麽在這時候打瞌睡。”
刀子精笑了聲,“好,我們來破陣。”
那怪物越來越快,招架不了她便一次次回到藏寶室,這裏是死路,也是庇護。
每每逼近他,一開始他的招數還算緩和,可繼續下去,每當她靠近到那個地方他就開始招招斃命。巧的是,那地方不遠處堆着幾架已經腐朽的白骨,而在那淩亂的屍骨、塵土、寶石之下,還掩蓋着一把劍。
或者說,是一把斷成兩截的劍。
那把劍長三尺七寸,寬三寸,劍身靠近劍柄處以篆體刻一‘白’字,劍柄镂空嵌白玉裝飾,劍身潔白如雪,上有紅色劍紋如梅。
趙刀刀想起周向晚那天的神情,他的話浮現在腦海中——那把劍,名曰傲雪。
是太白山莊前任莊主白夢江生平唯一用過的劍。
趙刀刀的餘光瞥見過這把劍無數次,直到此刻,她終于想起了這把劍。
她将速度提到極限,怪人的拳斜擦着她的脖子驚險錯過,趙刀刀緊盯着不遠處的骨架,蹬上石壁借力反向沖去,正沖着那堆骨頭。她手腕一翻,将骨架挑散飛落,又用刀挑起傲雪劍握在手中,迅速轉身!
碎成灰的人骨,灰色的粉末還飄在空中,怪物的速度卻突然慢了下來,那雙沒有眼睛的眼眶好像盯着空中發愣,而後又發狂一般向趙刀刀的方向追去!
趙刀刀已收了刀,迅速将劍上的白玉敲下,正能放進那扇鐵栅門的圓孔中。
一聲巨響,門緩緩升上去,一只大手沖她抓來,千鈞一發之際,她不待門完全打開,拔了鑰匙就滑進門裏。
門轟的落下。
終于結束了。
石壁傳來強烈的震動,原先的通道中巨石滾動,被玄鐵栅門攔住,堆在門外,将來時的路堵死。
趙刀刀不再停留。
她将殘劍向後擲去。
劍在人在,見劍如人。
這把劍已經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