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讓平勝章法大亂的喜訊,并非趙澈一人之喜,而是整個長信郡王府的大喜。
因為郡王府即将不再是郡王府,要成一等封爵的王府了。
“……千真萬确!內城傳令官都來了!下月冬神祭典就會正式晉爵!”
相較平勝的喜形于色,趙澈顯然過于冷靜:“嗯。”
趙澈的态度猶如兜頭一盆冷水,讓平勝讪讪收了喜色,聲音也小許多:“還有,西路各院向郡王妃殿下提請,明日想往広嚴寺迎郡王殿下回府,郡王妃殿下已予駁回。”
“知道了,下去吧。”趙澈淡聲摒退平勝,懶散靠向椅背,若有所思。
段玉山眸底湛了湛,轉頭對徐靜書道:“快去午歇,醒來自己上萬卷樓。有不清楚的地方就先記下來,明日再替你答疑。”
這小半年,徐靜書在學業上長進飛快,已不像早前那樣需有人随時在旁提點,故而段玉山有時也會抽身出來幫趙澈做些事。
徐靜書有些擔心地看看趙澈。
“嘿,我還就委屈了,”段玉山笑翻白眼,語氣心酸啾啾,“夫子的話就是沒表哥管用?”
“不是的……”徐靜書急紅了臉,雖有滿腹辯駁之言,卻到底沒有頂撞夫子的膽氣。
趙澈緩緩勾唇,溫聲道:“去吧,按時午歇才長得高。大人的事你不必管。”
近來徐靜書身量抽長,膚色也漸漸滋養得白嫩許多,随着五官一日日長開,已隐約落出點娉婷甜美的俏姑娘模樣。可趙澈目不能視,她的成長在他心中并無具象,是以仍拿她當小孩兒對待。
徐靜書沉默抿唇,最終依言出了書房。
這半年她雖只管專心讀書,對府中發生的事卻不是一無所知。表哥與姑母将她護得周全,趙荞和孟側妃對她也頗多關照,可他們自己卻并非事事順意。
她漸漸開始真切理解,八月裏去鷹揚大将軍府赴婚宴那回,趙荞在馬車上流露出的哀傷落寞所為何來。
姑母、孟側妃、表哥、小表姐,他們都是很好的人,若非後院人多心雜,他們本可少許多憂愁困頓。
想起這段日子發生的一些事,徐靜書有點難過,卻又無能為力,只能做到盡量不要惹麻煩,讓他們少操點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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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內只剩趙澈和段玉山二人,說話便少了拘束。
“有些人就只急着向郡王殿下賣乖讨好,腦子扔給狗吃了吧?”段玉山雖是個斯文親和的性子,此刻也忍不下滿心惱意,“郡王殿下為着什麽去的広嚴寺,她們不知道?還想去迎郡王殿下回府,這是生怕禦史臺沒留神郡王後院?”
八月裏,鷹揚大将軍賀征與國子學典正沐青霜成親那日,武德帝繞過內閣,只與丞相孟淵渟密談後就突然下旨,以添喜為由敕封沐青霜的父親沐武岱為恭遠侯。
新朝法度新立,欲使百姓對各項新法敬畏信服,越是身居高位者越需以身作則,是以禦史臺對官員、勳貴甚至皇帝本人都展開了嚴厲監督。
武德帝與丞相繞過內閣行事,此舉着實藐視規制,引發禦史臺長達一個半月的激烈彈劾,将堂堂皇帝陛下連同丞相大人一并彈得滿頭包。
到九月下旬,武德帝終于妥協,承認自己與丞相“繞過內閣,貿然下旨敕封侯爵”之舉不妥,對丞相做了罰俸并禁足反省的處置。
可事情是他與丞相二人共同決議,便是他九五之尊也得擔責,只丞相一人受罰不能平複禦史臺激憤,對天下人也不算完滿交代。偏他是皇帝,既無俸可罰,又不能當真丢下國事自行禁足于內城,這就進了尴尬僵局。
于是,長信郡王趙誠銳主動提出代兄反省,于九月廿七獨自前往京郊広嚴寺禁足三月,明日便是期滿回府之日。
“待下月父王晉爵,府中局面就是王府世子之争,她們能不急?”趙澈冷笑,“鼠目寸光,不怪阿荞總擔心自己晚景凄涼。”
眼下禦史臺還沒空揪各家後院的破事,長信郡王府後院逾數之事才僥幸逃過彈劾。這本就是趙誠銳私德有虧,于規制也不合,一彈一個準。
西路那幾房後院人絕非不知這利害,居然還想齊齊出動,前往広嚴寺迎趙誠銳回府——
段玉山說得半點沒錯,真是腦子扔給狗吃了。
“嘴臉如此急不可耐,”段玉山嘆氣,“若她們知道郡王殿下前往広嚴寺這步棋是你給謀劃的,只怕就要對你動手了。”
長信郡王府能得來晉爵這結果,大部分功勞要歸于趙誠銳采納了趙澈的建議,主動站出來代皇兄禁足反省。這無形中為趙澈增加了砝碼,趙誠銳勢必會重新衡量世子之位的歸屬。
而當初對趙澈下黑手的人,因無實證,一直沒被揪出,如今他雙目失明更好下手,只怕對方會不惜再次铤而走險。
“不怕她們動手,”趙澈冷冷輕笑,“我怕的就是她們太沉得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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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郡王妃徐蟬與側妃孟貞聯手壓制,西路各院想去広嚴寺迎趙誠銳回府之事沒能成行。
待趙誠銳回來後自少不了許多的枕邊風,接連一個月他看徐蟬與孟貞都有點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好在他要忙着準備冬神祭典,況且晉爵之事趙澈有大功,就算只看在含光院的面子上也不便發作。
而趙澈對自家父王一切照舊,并不像西路的弟弟妹妹那樣殷勤去彩衣娛親,該怎麽樣還怎麽樣。
比起讨好自家父王,他更多的精力明顯放在即将參與入學考的表妹,及頻繁逃學的二妹身上。
說來也好笑,他的波瀾不驚落到趙誠銳眼中,倒越發顯得氣度沉穩,眼界、胸襟、格局都比那兩個弟弟高出不止一兩頭。
西路各房都盯着趙誠銳的态度,眼見他對含光院愈發慈藹愛重,自有人忍不住在背後酸言酸語。
她們不敢到含光院找茬,便将火燒到了深受含光院庇護的徐靜書身上。
事情的由頭只是一盅燕窩。
徐靜書一日三餐都在含光院,只晚上夜讀肚餓時,才會請念荷上西路大廚房取宵夜回來墊墊。
西路大廚房夜裏常備宵夜,并不專供哪院。那夜念荷去得本就遲,各院早就取過一輪,竈上就只煨着一盤雞米芽菜配細面饅頭和一盅燕窩,顯是別人選剩下的。
哪知拿回來後,徐靜書才吃到一半,柔姬與雅姬就氣沖沖找上門來指責她同孕婦搶食。
雅姬與柔姬是差不多時間進郡王府後院的,但兩人平日關系并沒見多好。如今為着一盅燕窩,兩人居然莫名其妙就同仇敵忾了,接連好幾夜都帶人堵在徐靜書的客廂門口“理論”。
徐靜書覺得,她們與其說是來“理論”,不如說是想來“罵街”。每次都噼裏啪啦說半晌,并不見要解決問題的意思,始終在兇巴巴說怪話。她與念荷再三道歉認錯,提了許多補償方法,對方全不接受,就每晚準時來門口鬧,擾得她沒法子夜讀。
其實徐靜書并非嘴笨不會吵架,只是不想将事情鬧大,驚動姑母或表哥給他們添麻煩就不好了,便一徑息事寧人地忍着。
可接連幾個晚上都被罵,再加上還有兩日就是書院的入學考,她多少有點緊張煩躁,泥人兒也被罵出三分氣來。
“那天夜裏你們來時,我就說将剩下半盅還你,”徐靜書對柔姬道,“你又不肯要。”
柔姬挺着圓滾滾的肚子,單手撐在腰後,頗有點趾高氣昂地睨着她:“我憑什麽吃你剩下的半盅?!”
“就是,”雅姬在旁陰陽怪氣地煽風點火,“莫說柔姬懷着身孕,便是沒有懷,那也不至于淪落到吃表小姐剩飯的地步吧?”
徐靜書無奈了:“那你們說這事要怎麽辦,我照做就是,好嗎?”
“我要完完整整那一盅,還非得是當天夜裏原本的那盅!”柔姬撫着肚子,冷笑尖刻,“若你有本事還來,那我就既往不咎。”
徐靜書撓頭,稍作沉吟後,一臉悲壯:“那,我試着吐出來還你?”
孕中之人本就激不得,柔姬順着她的話想想那畫面,頓時惡心得不行,扶着侍女就幹嘔起來。
旁邊的雅姬也惡心得白了臉,忍了好半晌才恨恨道:“你個小丫頭片子欺負誰啊?仗着有大公子撐腰,你就……呃……誰都不放在眼裏?!”
她說着話也忍不住跟着嘔了一聲。
反正徐靜書這話是捅了馬蜂窩,這倆人嘔完之後,隔天上午就相攜往趙誠銳跟前哭哭啼啼抹眼淚去了。
不過她們運氣不好,才剛哭出個起勢,趙澈就在小竹僮的攙扶下到了書房門口,一句句聽得明明白白。
半晌後,趙誠銳也煩了,敷衍安慰兩句後,讓人喚了趙澈進來。
“……柔姬總算是長輩,沒得讓表小姐矜貴過去的道理。靜書向來是你照應得多些,她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提點着。待會兒讓靜書向柔姬賠個禮。”雖明知這倆沒事找事,但柔姬臨盆在即,趙誠銳不免縱着她些。
他打的主意就是和稀泥,讓徐靜書鄭重道個歉,這事就過了。
“父王說得對,若論輩分,确實沒得表妹矜貴過柔姬的道理,”趙澈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不過,若要賠禮,卻該是我來。”
柔姬與雅姬停了抹眼淚的動作,詫異又忐忑地看着趙澈。
“想要如何陣仗的賠禮?請講,我照做就是,”趙澈唇角微揚,不緊不慢道,“畢竟表妹是我照應的多些,她若有什麽不對,都是我慣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