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57章 醜八怪們

醜八怪們

立了春，天氣漸漸就熱了起來。

許青木身上的傷口開始化膿流血，杜江生的藥換了好多批，也沒辦法止住許青木這大面積的燒傷，收效甚微。

他嘆了口氣，說：“青木，你把你知道的告訴我，我再試試。”

躺在床上的人慢慢轉過身來，一雙眼睛裏全是灰敗之色，他搖了搖頭，又轉回身去。

“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回來的，人能活着就不錯了！你為什麽還要這樣郁郁寡歡？又不是沒辦法，我已經在盡力救你了，你也要救救自己啊！你到底在害怕什麽？”

許青木伸手摸着臉上的繃帶，像是想到什麽害怕的事，他突然瑟縮了下，一聲難以自抑的哭聲像崩斷的弦，顫得人心疼。

“治不好的，燒傷治再好，也會留下疤痕的。太難看了……”許青木揪住自己的頭發，強迫自己不去想霍如臨的模樣，“我不能再去禍害霍如臨了，他還那麽年輕，想要什麽樣的人沒有，很快他就會忘了我，很快……”

“許青木，你有時候真的很自私。”

杜江生皺眉道，“你永遠都只考慮你自己，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霍如臨每次都是被迫選擇，被迫在你制造的痛苦中艱難度日，然後你又反過來說，是為他好。真的為對方好，是要尊重對方的選擇。你真是個膽小鬼，連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是啊。”

許青木抖成一團，“我又難看又自私，還要他做什麽選擇呢？我自己放棄了，不是不給他選擇，我連做他選項的資格都沒有。”

“那你就自生自滅吧。”

杜江生再好的脾氣也被許青木這一滅再滅的氣焰點着，“你死了我再進來收屍。我是因為你才關心霍如臨跟花花，你死了，他們也跟我毫無關系了，我不會替你去看他們，我猜他們也沒好到哪裏去，那霍如臨估計也會囚禁跟你長得像的花花，花花每天在霍如臨扭曲的教育下成長，遲早也要變成跟她爸一樣的變态。”

“……”

“這幾天我要去見我的師兄弟，我不會再來幫你上藥了，你自己看着辦吧。”杜江生說完，背起藥箱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幾分鐘後，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許青木慢慢将手伸到枕頭下，摸出了一把鋒利的剪刀，他伸手握住，慢慢抵上了自己的喉嚨，尖利的刀刃像霍如臨無數次發怒時摳緊他的指甲，冷光閃過他的眼，他似乎看見了霍如臨瞳仁裏痛苦又憤怒的光，又仿佛看見了長大的花花，用同樣冷冰冰的目光看着他，問他為什麽要抛棄霍如臨和她。

血從尖刃滲出，許青木哭得喘不過氣來，他貼了下去，抱着那把剪刀泣不成聲。

他不該被霍如臨的愛澆灌成一朵嬌花，他要挺立堅硬的樹幹，霍如臨來，就舒展樹枝擁抱他，霍如臨不來，就迎風擺動樹葉，送他遠行。

“江生……”

許青木推開窗戶，新鮮的風湧了進來，“救救我吧，我活。”

背着藥箱要走的人，逆光站在鮮綠青紅的院子裏，杜江生哎了一聲，放下藥箱又回到屋裏。

許青木傷太重了，還挖掉了向奇種在他身上的腺體，燒傷混着刀傷，簡直雪上加霜。

他跟杜江生各自寫了一份藥方，把重疊的藥謄抄下來，再把不重複的一起混合起來使用，中西藥結合，見效顯著。

春去秋來，許青木身上的紗布越來越少，疤痕也越來越淡，只有左下颌上還有一枚硬幣大小的疤痕，無論許青木怎麽調配藥物，也無法消去。

杜江生把存款都借給了許青木，讓他去京城最好的美容醫院做手術。

許青木站在門口，猶豫了很久，背着一大包的現金，踏出了第一步。

兩年了，他害怕自己的傷吓人，也害怕別人的目光。

以前他從不在意自己長什麽樣，但在霍如臨面前，他總覺得自慚形穢，是霍如臨的愛太多，也是他給的太少。

要站到霍如臨身邊，他也需要完美無缺，即使他從不覺得自己長得好，但至少也不要用一張醜陋的臉去面對霍如臨，這也太難看了。

許青木交了費，靜靜在大廳候診。

他旁邊坐了幾個衣着華麗的Omega，面容精致，身段窈窕，正在讨論霍如臨兩個星期後的生日宴會。

“去了有什麽用，霍如臨從來都不拿正眼看我們，想嫁進霍家，也不看看你們長什麽樣，比不比得上他那個寶貝Beta許青木。”

“我有看他們的結婚視頻，那許青木長得也不怎樣，霍如臨怎麽會看得上他啊？一個Beta，也不知道是用什麽下三濫手段上位的。你們別忘了，一開始霍如臨跟姚玉安也是恩愛夫夫，這許青木……”

“一句話就是許青木配不上霍如臨呗。”

坐在許青木身側的Omega輕蔑地笑了幾聲，說，“你看看他最後的下場是什麽？去搶原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最後小命都不保了。”

許青木的背駝了下去，他伸手擋住了自己帶了半邊面具的左半邊臉，另一只手捏着身側的包，想勸自己不要白費力氣，臉弄好了，霍如臨愛上別人了，那有什麽用？

“你沒有信息素，你不是Omega。那為什麽學我們Omega戴面具？”

突然一張容貌昳麗的臉湊到許青木面前，許青木吓得一哆嗦，他愣了幾秒說：“我不是，只是……”

他話還沒說完，頑劣的Omega已經一把拽掉了他的面具，伸手搶走了他身後的包，許青木瞳孔皺縮，迅速捂住自己的左半邊臉，伸手去拽自己的包，噼裏啪啦，錢從包裏掉了出來，裏面的錢用細草捆着，帶着草藥香。

“哈哈哈……哪來的土包子！Beta裝什麽Omega？”

“你看到他的臉了嗎？好大一個疤！好可怕啊！”

“他剛剛坐下來我就聞見一股難聞的氣味，長這麽醜還這麽難聞，怎麽好意思出來見人的？”

“我怎麽感覺他這張臉我在哪見過……啊！”

許青木狠狠撞了面前的Omega一下，收起包就往外跑。

Omega氣急敗壞道：“保安，保安！抓住他！”

“有小偷啊！”他的同伴也添油加醋道。

許青木慌不擇路，跑進了一間閑置的手術室，他躲進櫃子裏，抱着櫃子緊緊蜷縮着，他把有疤痕的半邊臉使勁地埋進膝蓋裏，用力地在自己膝蓋上磨蹭，黑暗的環境裏什麽聲音都沒有，只有一顆顆無聲的淚在靜靜流淌。

幾分鐘後，門外傳來一大一小的聲音，小孩子聲音稚嫩又可愛：“爸爸，奶奶是生病了嗎？為什麽要做手術呀？”

“奶奶想要留住美麗，所以就來請醫生變魔術。”

“那醫生可以把許爸爸變出來嗎？”

“……也許吧。”

熟悉的聲音響起，許青木猛地轉過頭，貼到櫃門上去，汪在眼眶的眼淚争先恐後地流出，霍如臨抱着已經三歲多的花花，就這樣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花花長高了許多，臉胖乎乎的，笑起來兩個蘋果肌鼓鼓的，很可愛。

霍如臨卻瘦了許多。

他原本長得就冷漠無情，瘦了之後，顴骨有些突出，眉眼更加鋒利，看起來越發像無情神的創作品。

許青木覺得這櫃子還是太大了，他應該變成蟑螂，變成老鼠，消失在地縫裏，而不是蜷縮在這，陰暗地偷窺他愛的人。

“這裏搜了嗎？”

“我看他就是朝這邊跑過來的！”

屋外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許青木的心瘋狂跳動起來，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許青木沖出櫃子，用包砸倒面前的保安，他捂着被扯壞的面具，倉皇失措地往門外跑。

在錯身的一秒，霍如臨突然伸手抓住了他，許青木手裏的面具掉落，霍如臨平淡如水的臉突然泛起波浪來，許青木那張令他魂牽夢萦的臉就這麽毫無預兆地闖進他的視線裏，淡淡的，仿若天上雲，岸邊柳。

他幾次試圖張口說話，卻欲語淚先流。

“爸爸！”花花哇了一聲，手捧着臉開心地又叫，“爸爸，是爸爸！”

“醜八怪你還想往哪跑！”

一記重錘砸進許青木心裏，他後知後覺捂住臉，掙脫霍如臨的束縛，抱着背包弓着腰，像一只把頭埋進沙裏的鴕鳥，醜态百出。

像一縷煙，許青木又從他指尖溜走。

“木木……”

霍如臨才回過神來，他往前追了幾步，伸手攔住兇神惡煞的保安，赤紅的眼眶震懾力十足，“我要他，把他抓過來送給我，誰都不許碰他，聽到沒有？！”

保安咽着口水，連連應道：“是、是……”

“霍少，他是小偷，你……”

“他偷什麽了？”

霍如臨看向跑來看戲，氣喘籲籲的Omega們，濃烈的天竺桂氣味迅速蔓延，Omega們東倒西歪，捂着脖頸痛苦地跪了下去。霍如臨冷漠地盯着他們，捂着花花的耳朵，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你們撒謊，我就往你們嘴裏灌開水，醜八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