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現代的女明星（三）
第028章 現代的女明星（三）
巴黎一愣, 下意識地将手機放在身後還給對方：“陸哥，沒什麽，我就是……過來勉勵一下她們。”
幾個小助理也馬上立正站好, 咳了一聲：“陸導, 我們都在認真聽從巴哥的教導，深刻貫徹您的指示精神, 準備學習新的化妝技術，争取給您排憂解難。”
門口的邊緣, 那人站在明暗交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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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只有半張臉露在燈光下，但依然能看出身形瘦長。只穿着白色的襯衫, 随意地靠着，就仿佛晨光下伫立的松柏, 落拓随意。
是陸崇鶴。
陸崇鶴夾着煙，火星在暗中明滅, 袖口挽在臂彎間, 擡起的手泛着蒼白而又不健康的顏色。他的聲音沙啞, 像是用咖啡和酒精常年浸潤侵蝕着, “準備好了, 就過來。這裏不需要化妝了, 你們都收工吧。”
幾個小姑娘壓抑不住激動，但不敢在陸崇鶴面前表現得太過，只好抿直了嘴巴：“謝謝導演，那我們就……先走了？”
收拾好東西，她們側着身走出房門, 不敢靠近陸崇鶴半點。他微一側身, 看見她們手裏的手機屏幕一閃。鏡頭裏一只手捏着毛巾撤離，露出被擋在手心下的半張臉。
對方才反應過來般緩緩睜開眼, 正對着鏡頭，眸光閃爍。不适應地一垂眸，帶着眼尾的一抹紅，如同被紅日抓到影子的小魚，慌張地撩動碧波。
屏幕傾斜，畫面一閃而過。陸崇鶴下意識地內心一動。
巴黎咳了一聲：“陸哥，那咱們再拍一條？”
陸崇鶴回神，那點思緒瞬間消散了。他指尖一勾讓巴黎跟上：“最後一條，不管過不過，你就帶他們收工吧。”
巴黎松了一口氣，他跟了陸崇鶴這麽多年，雖然也對對方對電影的态度和認真感到敬服，但是在強大的壓力下也确實不是誰都能承受的住的。
“那我一會送您回家？我看您眼底都出青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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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崇鶴捏了捏眉心。低聲道：“沒事。我一會再看會片子，你先回去吧。”
巴黎一愣：“陸哥……”
陸崇鶴沒說話，他也就自動消了音。跟在對方多年，他更知道一個道理，陸崇鶴說一不二。于是嘆口氣，道：
“那行，您也得注意休息。”
兩人走出休息室，巴黎看到被放到一邊的那束花，莫名內心一動，小心睨了陸崇鶴一眼，
“老大……那個女配的事，明天還找嗎？還是先拍完男主的戲份再說？”
陸崇鶴一頓，香煙欲墜不墜地挂在指尖，白煙袅袅。
“接着找。圈裏找不到就去圈外找，素人也可以……只要她符合我的感覺。”
巴黎點了點頭，又沒忍住露出頹然的表情。“感覺”這個詞太模棱兩可了，性感是一種感覺，清純也是一種感覺，氛圍更是一種感覺，電影導演對“感覺”到要求十分嚴格，文藝片的導演對感覺的要求吹毛求疵，陸崇鶴是文藝片導演中的……怪咖，他對“感覺”的要求就是變态。
“那陸哥，要不然您給我說兩個詞，或者找找和你想象中相似的照片，我也能有個大致方向啊。”
陸崇鶴眯了眯眼。
這部電影講述的是民國的故事，男主是在黑】幫大佬手下讨生活的馬仔，因為對大佬的女人起了不該有的心思，被清算、被追殺、被折磨，最後複仇成功，在這個吃人的年代裏迷失自我，逐漸瘋魔的故事。
而女配，就是大佬的女人。
她是劇情轉折的标志，也是男主轉變的重要人物，是讓所有人成為困獸的關鍵。不過短短幾個鏡頭，卻在電影中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然而直到現在，他也沒能在腦海中構建出一個具體的形象。好像是內心空了一塊，久久找不到一個感覺來填補。
于是他将空白的要求發給選角的工作人員時，所有人都懵了。不知道他到底要找的什麽人，于是只好一個一個地試。
之前找的女配，或清純或妖豔，特質鮮明，但沒有任何一個人符合他的要求。最關鍵的是這次找的男演員是新人，面對對手演員有緊張、羞澀，卻沒有一點想要吞噬對方的張力，于是女配的人選遲遲未定。
他思索的時間太長，香煙被一陣風熄滅了。
巴黎趕緊提醒他：“陸哥？”
陸崇鶴回神，眼前下意識地浮現出一雙眼睛，他內心一動捏了捏眉心：“沒事，我暫時還沒有頭緒，你就去……電影學院裏找找，不行的話……就拍女演員的半張臉，閃回吧。”
這麽重要的人物如果只是閃回，那就太可惜了。
巴黎一時無奈一時遺憾，趕緊拿出打火機給陸崇鶴點燃煙：
“陸哥，您也別太着急，找演員看的是緣分，沒準咱們拍着拍着就碰到了呢……”
火光在巴黎的手心裏閃爍，在擋風的這個小小的空間內，陸崇鶴的眉心一動，深深吸了一大口煙，像是要把什麽氣息混着尼古丁一起吞入胸腔裏。
“你手上什麽味？什麽時候噴香水了？”
他的聲音更啞了。
巴黎一愣，下意識地就想到白天和程心諾握了一下手，他之前不是……擦過了嗎？怎麽可能還有氣味？
他剛想把手放在鼻子底下，看陸崇鶴眯着眼，趕緊壓下了這股沖動：“沒噴沒噴，就是拿花的時候……不小心沾上了點。”
“高淩雲送的花？”
陸崇鶴吸了一口煙，“以後但凡是她或者她手下的明星過來，你都說我不在。”
巴黎松了一口氣，陸崇鶴向來對這種充滿銅臭味只知道炒作的娛樂圈“商人”不感冒，看來自己剛才隐瞞和程心諾握手的事算對了，免得和對方提起引起陸哥厭惡。
“是，看樣子她們想要個角色，只是演技的問題暫且不說，我就感覺高淩雲還有別的打算。”
陸崇鶴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只要不耽誤我拍電影，別的什麽都無所謂……以後她們的事你就不用告訴我了。”
“是，陸哥。”
陸崇鶴走到監視器後，片場再度熱鬧起來。巴黎吐出一口氣。下意識地拿出自己的手機，然而一想，他要搜什麽呢？總不至于去搜那個女明星耍大牌的直播看看吧……
他僵硬地想要撤回，此時熱搜上已經挂着熱搜詞：
“程心諾，耍大牌。”
“程心諾，直播。”
“程心諾，不要。”
前兩個他都能理解，第三個是怎麽回事？
巴黎皺眉，算了，和他又沒關系……只是不要什麽啊？他就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想要怎麽耍大牌，批判批判而已。這麽想着，順勢點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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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南敷在臉上的毛巾雖然不燙，但是總是敷在一處，唐乃覺得自己的眼角快要慢慢化了，她有種眼睛酸軟快要流淚的感覺。
耍大牌耍到一半就流眼淚……怎麽想就怎麽沒出息，她趕緊偏過頭，用手臂擋住臉：
“不要了，不要熱毛巾。”
喬南一愣，把毛巾放下，将鏡頭調整好：“好，那就不要毛巾了，我看看皮膚好了沒。”
唐乃放下手臂，眼睛在鏡頭下緩緩睜開，像是要忍着什麽一樣微微睜大，但還是擋不住眼底有一層晶瑩。
“別是哭了吧？”
彈幕在屏幕裏瘋狂滾動。
“就只是擦紅了一下就嬌氣成這樣？我看今天是來碰瓷喬老師的吧？”
“可是被熱毛巾敷過之後更紅了，像是快化掉了一樣……”
不知不覺，彈幕裏好像混入了奇怪的“東西。”
“像是桃子的尖兒，嘬一口她會不會哭出來啊。”
“會假哭吧……一邊假哭一邊還要說不要……”
喬南碰了碰她的眼角，指尖微微陷進去：“還是很紅，皮膚都被熱氣熏軟了。”
助理靠近，他當攝影這麽多年，見過不少素人明星，還沒見過這麽敏感的皮膚，也忍不住輕聲道：“用涼水冰一下呢？”
還要用涼水？唐乃是在不想再丢人了，于是道：“不要涼水，什麽都不要了。”
“怎麽什麽都‘不要’啊……”
“這不要那不要，真會耍大牌。”
“誰家耍大牌就是說‘不要’？你們看不慣她就直接說！”
另一群兢兢業業的“怪東西”還在持續地刷屏：
“聽見‘涼水’臉色都白了，像是奶糕一樣……”
“咬一口她是不是也會說‘不要’呢？”
“這麽嬌氣，就該把她吓得一直說‘不要’才行。”
喬南只好放棄，等唐乃的皮膚恢複正常，才正式給她化妝。許是高淩雲的臉沉得能擰出水，唐乃終于不再說“不要”了。
她閉着眼乖乖讓喬南給她描畫，直到畫到口紅，喬南微微站直了身體。
唐乃的唇縫內收，唇瓣卻飽滿圓潤，十分适合上色的唇形。化妝刷刷了兩下後，看着飽滿的唇肉在刷子下被按出一個小小的坑，她的視線一動，幹脆将刷子攥在手心，用指尖抹勻顏色。
鏡頭裏。唐乃的唇瓣邊緣模糊，微微上了一點顏色就像是被人用唇齒厮磨，蹭出來的模糊。
鏡頭不知不覺開始晃動。
“那個助理又貼上去了！我就說這家夥有小心思，趁着補口紅，鏡頭都要貼到人家的嘴巴上！”
“化個口紅而已，有那麽好看嗎？不就是看着軟了點、紅了點嗎？”
“這麽近，手指頭都要陷進去了……程心諾不是脾氣大嗎，怎麽這個時候不說話了啊……”
最後，喬南收回手，将唐乃推到鏡頭前，一笑：“完成了，小諾姐，你看怎麽樣？如果有什麽要求可以對我說。”
唐乃睜開眼，她沒看向鏡頭，胡亂地點了點頭。
妝化完了那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吧，等一下，耍大牌要發脾氣、嫌棄別人，還剩下最後一點：頤指氣使，她還沒有用呢。
可是她要指使喬南做什麽？
唐乃快速思索，她現在沒有什麽需要啊。要兇一點，讓喬南生氣才行，最好像壞蛋那樣羞辱人……電視劇裏是不是有壞人讓主角端茶倒水？
她馬上道：“那你先給我倒一杯水。”
喬南一愣，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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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高淩雲坐在副駕駛上運氣，只有小田坐在唐乃旁邊瑟瑟發抖，裝成鹌鹑。
“你今天是吃了槍】藥了嗎？”高淩雲回頭：“這不要、那不要，你想要什麽，想要上天嗎？”
唐乃低着頭，扣着座椅不敢出聲。
高淩雲的嘴像是機關槍：“這個時候知道錯了，剛才在直播間裏怎麽不知道收斂呢？你知不知道他們都是怎麽罵你的？說你耍大牌！去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怎麽臨時變卦，硬是創造黑點讓別人嘲笑！”
“你是不是瞧不上人家網紅？程心諾，你和我不一樣。我瞧不起她，沒人知道，你瞧不起她，恨不得全網知道！”
小田忍不住道：“高姐，也許小諾姐就是、就是被彈幕刺激到了，所以沒忍住。畢竟好多人說她不配上喬南的直播間的……”
高淩雲的胸膛一起伏，嘆了一口氣：“這才是下坡路的開始，你就受不住了。如果以後真的翻不了身了，我看你怎麽辦？幸好那個喬南脾氣好，幫你圓回去了。你還得寸進尺讓人家給你倒水，她說燙喂你喝你也還心安理得地喝得下？！你當人家是助理嗎？這一段還被直播了出去……”
高淩雲已經快被氣得說不出話了，要不是程心諾的背景強，她能罵她祖宗十八輩。
唐乃抿了抿還帶着水漬的唇，想到剛才喬南喂她喝水的時候，氣息變快，一聲不出，應該已經刷很多惡感了。
小田問：“那高姐，推小諾姐适配陸導最新電影女配人設的熱搜，還上不上了？”
“上什麽上，這個時候不是撞槍】口麽。”高淩雲捏了捏眉心，“電影的事明天再說吧……心諾，這兩天你就乖乖在家，哪裏都不要去，等網友淡忘了這件事我再給你安排行程，聽見了嗎？”
唐乃乖乖點頭。對不起啊高姐，她明天還要去威脅陸崇鶴呢。
巴黎退出直播間，明明被唐乃氣得牙癢癢，卻發現出了一手的汗。
這個女人真是……氣得讓人想打她的……
他深吸一口氣，刷了刷廣場，發現大多都是罵的，還有小部分舔顏的，還有一部分是他看不懂的。
“嘿嘿，程心諾說不要的時候，誰懂？”
“我懂我懂，嬌氣得很，還帶着點任性。”
“我還瞄到她經紀人要罵人的鏡頭呢，她像是鹌鹑一樣消停一會，然後又忍不住作妖了哈哈哈。”
“還讓喬姐喂她喝水，怎麽壞得那麽氣人呢，還理直氣壯的，不好好治治她不行。”
“懂得就來。”
巴黎點進評論區，發現一個鏈接，一點進去發現是一個粉絲群。
群名立刻閃瞎了他的眼：“程心諾不要……停。”
今晚的熱搜是雞飛狗跳的，有人氣得牙樣，有人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有人照常打開了工作的小號：
“橋北工作日記：今天的工作經驗新奇：理發師、化妝師、小助理？而且才發現原來……有人的唇會那麽軟。”
配圖，一張帶着唇印的杯子。
淩晨時分，陸崇鶴看完了之前的片子，最後一個離開劇組。
他開着車，沒有回家。更嚴謹一點地說，那只是個臨時住所，不算家。于是方向盤一拐，就去了工作室。
來到二樓，從冰箱裏打開一罐啤酒一口灌下，他摘下眼鏡将自己摔在床上。在意識陷入昏沉之際，鼻端突然出現一抹清甜的香氣。
本以為又是一個夜不能寐的夜，然而他很快陷入雲端。
像是徜徉在海面，有一片雲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身上，帶着綿軟、帶着清甜。包裹着他身體的每一寸，無比契合地陷進他的胸膛，擠入他的指尖。
陸崇鶴閉着眼，不敢呼吸，生怕将對方全都吸進了胸腔裏去。
然而也不敢動，怕攪散了對方，又怕不動對方慢慢飄走。
他顫着睫毛，眼睜睜地看着這片雲後緩緩幻化出一雙眼，雲煙霧罩、朦胧氤氲，正當他想要看清時。
“嗡——”
鬧鐘響起，陸崇鶴猛然坐起，他按着如鼓的胸膛，喝下床邊的一大杯水。
半晌，待喉嚨的幹啞被壓下，他瘋狂地跑向辦公桌前拿出筆，幾下就畫出一雙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