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

第30章 章

第 30 章

青岚和華微的目光同時投向門口，恒陽逆着光緩步進門，陽光刺眼，青岚微微側頭避了避。

華微歡快的撲到恒陽身上。“阿爹，你要的東西找到了嗎？”

“找到了。”恒陽一手拉着華微，一手從懷中摸出一只玉盒。華微搶過玉盒，在青岚面前打開，盒子裏是一塊透明的不規則狀晶體。

盒子甫一打開，空氣接觸到晶體剎那間凝結出細碎的冰碴。

“這是萬年雪魄，父親游歷天下時偶然得到，後來作為我兩百歲生辰禮送給了我。”恒陽介紹。

雪魄是寒冰之地，聚冰雪之精凝結而成的寶物。它能夠讓方圓千裏保持寒冷，倘若冰屬性的修者能夠煉化雪魄，至少能增加一百年的修為。

雪魄還可以煉制武器。青岚有一本《百器譜》，裏面至少有三件神器需要用到雪魄。

萬年的雪魄，太難得了。

恒陽将這塊萬年雪魄拿來，總不會是讓他吃下去吧。雪魄雖然也可以煉丹藥，但直接服用，還是萬年雪魄，青岚怕自己的靈域都能被凍成冰。

“我問過父親了，你的傷有魔氣侵蝕、夔骨鞕的鞭搶和昳彩靈火的灼傷。這三種父親都為你治好了。剩下最嚴重是龐大靈力撐裂的靈脈和靈域。父親為你梳理了你體內的靈力，但靈脈和靈域受到的損傷需要慢慢修複。如果只靠你自己的話，太慢了，靈脈和靈域的傷多痛啊，我不想你痛。”恒陽說。

“和雪魄有什麽關系呢？”華微不解。

恒陽對她笑笑，溫柔的目光又落在青岚臉上。“如果有我用我的靈力替你修複，豈不是快得多。”

青岚懂了。

“可惜我的靈力屬火，你的靈力屬水。水火不容，若我的靈力直接注入你體內，不但無益，反而有害。有了雪魄，我的靈力先入雪魄，在雪魄裏滌過，化去火性，再入你體內就不會傷害你了。”

水火不容，冰火豈不是更難相容。依恒陽所言，待他完全康複，這塊萬年雪魄大約也廢了。

“我的傷可以慢慢修複，萬年雪魄可遇不可求，廢了多可惜啊。”青岚委婉的說。

“可惜什麽呀！”

“不可惜。”

恒陽和華微異口同聲。

華微噗嗤一笑。

恒陽施法，雪魄從玉盒中飛出，懸在青岚和恒陽中間。“好東西就是拿來用的，再珍貴的東西又怎麽比得上你的身體呢！”恒陽說着，金紅的靈力從食指指尖脈脈流出，“華微，替我們護法。”

華微乖乖應聲。

青岚猶豫不定，恒陽直接禦風托起青岚手腕。

隔着一塊萬年雪魄，指尖對着指尖。金紅靈力經過萬年雪魄，渡入青岚體內時已是乳白色。靈力入體，全無一絲火躁，反而浸潤沁涼，一點兒也沒刺激受損的靈脈，像帶着主人的憐愛，乖巧溫順的融入青岚本身的靈力，一起修複靈脈的細傷。

恒陽日日用萬年雪魄為青岚修複靈脈，有了他相助，青岚康複所耗時間大大縮短。

青岚養傷的日子，華微的笑就沒有消失過。

沒有渡靈時，青岚真的手把手教華微寫字。其實她都五百歲了，又不是不認字的幾歲小娃娃，哪裏還需要父親手把手教。不過是為了彌補幼小沒有得到的缺憾。

恒陽親手烤的魚她也吃到了。

小溪裏沒有魚，為了滿足華微，恒陽還特意飛了一個時辰才捉到兩條沒開靈智的鯉魚。華微嘴上嫌棄刺多皮焦，張嘴卻把分給自己那條魚啃得幹幹淨淨。

青岚還允許華微占了他隔壁的房間。

還親手替華微做了一張竹榻。

最好的是她的兩位父親能夠一起陪伴她，她只要看到兩位父親和平相處，偶爾一個對視、互相說幾句話，就感覺到了巨大的幸福。

何況阿爹還那麽的體貼爹爹。

要是爹爹也能回應阿爹，她就再沒遺憾了。

青岚很難否認，他滿足華微那些微不足道的要求時，有沒有存着逃避與恒陽單獨相處的目的。

每次渡靈結束，他都會對恒陽說“多謝”“辛苦”“不知道該如何回報”之類的話。他是刻意的，恒陽聽到他的客氣話時總是露出難以言喻的神态。每次恒陽想單獨對他說什麽，他就會喚來華微。

青岚想自己做得明顯，恒陽應該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有些話，不用說得太明白。

青岚的靈域徹底修複那天，萬年雪魄也徹底融成普通冰水。青岚将這汪冰水倒入小溪，冰水融入溪水，便連最後的痕跡也不複存在了。

“這些天多謝你，今日你可算能好好休息了。”青岚對恒陽說。

還不等恒陽說“不累”，青岚繼續道：“我想休息了。”

啊？

恒陽道：“嗯，你休息，我守着你。”

青岚搖搖頭：“不用，你回去吧。”

恒陽後知後覺，原來青岚是在趕人。确切的說，是在趕他。

恒陽帶着滿腹心事回到流光峰。

今日巧了，齊雲和瞻雲都在。瞧見恒陽滿臉寫着“煩惱”二子，都上前詢問。

恒陽猶豫了一下，還是想求教的心思占了上風。“你喜歡的人，他也知道你的心思。抱他，他沒有拒絕。你以為你們已經兩情相悅、心意相通。可是忽然間他又不肯與你單獨相處，處處對你客氣。你們說，他是怎麽想的？”

啊？

齊雲和瞻雲面面相觑，他們沒料到恒陽的煩惱竟是這般——這種兒女情長的東西，适合讨論嗎？

不過誰叫他們先問呢。

齊雲硬着頭皮道：“欲擒故縱吧，一會兒近一會兒遠的，故意讓你忐忑難安，如此你的心思便全放在她身上……”

恒陽和瞻雲看齊雲的眼神都變了。

人不可貌相……齊雲平日裏又傲又拽，對誰昂着腦袋，完全和“知情識趣”四字搭不上邊。沒想到啊，竟然連“欲擒故縱”這麽高深的招數都懂。

“她對你忽冷忽熱，對你冷的時候你是不是只琢磨為什麽、怎麽樣才能親近她？”

恒陽不由自主的點頭。

“對你熱的時候是不是滿心滿眼都是她，別的一切都忘了？”

是啊是啊。恒陽再點頭。

“是不是對她越來越牽挂，越來越惦念，無時無刻不在想她，恨不得把全天底下最好的東西捧到她面前，只為博她一笑？”

啊對對對。恒陽點頭點頭點頭。

齊雲說得好有道理，所以青岚通過“欲擒故縱”讓自己更喜歡他？好像在耍心機，可是一點兒也不介意，反而有點高興怎麽回事？

一個說，一個點頭。一個越說越自信，一個越聽越信服。旁觀的瞻雲覺得不太對，猶猶豫豫的提出了第二種可能。“不一定吧，也許只是恒陽哪裏得罪了盈月仙子，所以盈月仙子生氣了呢？女子的心思向來很難猜測呀！”

不是盈月，不是女子。

恒陽深沉的想，說出青岚的名字，怕吓得你們走火入魔。

等等，盈月？

盈月！

恒陽腦海裏噼裏啪啦的劃過閃電。

夷澂仙君的府邸在水裏，這是一片寧靜美麗的大湖。陽光灑在水面上、透射進水裏，水是澄澈的，水底也是澄澈的。

恒陽站在府邸前，一點兒不耐煩也沒有。盡管他已經等了三個時辰。

才三個時辰。恒陽沒有忘記上次他站在這裏，站了三天。

可是那時他淡定自若，此時卻有些心浮氣躁。

但也是他活該！

“恒陽神君還在外面嗎？”卉翕夫人問。

龜仆縮寫脖子，遲緩的點頭。

素來寬厚的夷澂神君面帶怒色。“讓他等，等不下去自然就走了。”

侍奉的仆役們緊張的看向女主人，面色緊張。

那可是淩霄神尊和羽族族長唯一的愛子啊，總被擋在門外，萬一神尊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

兩位神君沒有把注意力分給仆役，卉翕夫人看向丈夫。“總在外面站着終究解決不了問題。”

夷澂神君置若罔聞，顯然在賭氣。

卉翕夫人眼角餘光瞟到一抹裙裾飄過，不動聲色的勸解：“小兒女的事，終究還要看盈月的心意，你做父親的何苦叫盈月為難。”

“分明是丹愫為難盈月！”夷澂道，“丹愫嫌棄盈月身上有一半凡人血脈，恒陽又莫名其妙的有個女兒——我早就說過這門親事不好，恒陽不是盈月的良配！”

“是是是……”卉翕夫人安撫道。“不管是繼續談婚事還是拒婚事，總要讓恒陽神君進門才好說，否則這麽不明不白的拖着，吃虧的還不是盈月。”

夷澂神君沒有反駁，卉翕夫人便明白他聽進去了。

吩咐龜仆：“開門，請恒陽神君。”

龜仆應是，剛轉身，便見自家仙子領着一位威儀端方的神君邁步進來。

夷澂神君深深嘆氣，卻又不忍怪女兒，只能從牙縫擠出一句話：“神君大駕光臨，寒舍蓬荜生輝啊。”

到底露了些陰陽怪氣。

沒等卉翕夫人打圓場，盈月搶先道：“父親，我想與恒陽單獨說說話。”

恒陽匆忙對夷澂神君夫婦施了一禮，随盈月而去，留下臉色不豫的夷澂神君生悶氣。

盈月将恒陽引到自己院裏，命侍奉的仆役盡皆退出。

“好了，有什麽話咱們開誠布公的說。”

恒陽看着盈月，他仍然欣賞眼前的女子，回憶起盈月的勇敢、坦率、善良，他仍然會感到愉悅。但那是對時間美好事物的喜歡。燦爛的陽光、幽靜的月色、雨後的彩虹、天邊的晚霞，那些美好的事物誰見了不心生歡喜呢？

恒陽已經知道了對盈月的喜歡與對青岚的喜歡有什麽不同。

“我來向你道歉。”恒陽說。

盈月臉上一點兒意外也沒有。“我猜這聲道歉并不是因為自你從凡間歸來後，足足過了一個月才想起我。”

盈月語氣平淡，恒陽卻寧願被盈月臭罵一頓，哪怕打一頓呢。

那樣他也許心裏還好過一點。

盈月看着恒陽的臉色，點了點頭。“我猜對了。”

恒陽歉然，沒有再拖泥帶水。“我想取消婚約。”

一群只有手指長的透明小魚游過，兩條落在魚群的小魚被盈月吸引，圍着她的指尖輕啄。

盈月逗弄着魚兒，漫不經心地說：“我和你哪來的婚約。”

恒陽怔怔地聽。

“父母祝福，天地見證，鴛盟始締。父母沒有祝福過你我，你我也不曾對天地立誓，甚至不曾廣告友朋。不過是口頭說的幾句話，算什麽婚約……”

那不是正在商讨，被華微給打斷了麽。

恒陽似乎明白盈月的意思了，沒有婚約自然談不上解除。他有些遲疑，盈月竟一點兒也不怪他嗎？

仿佛看出恒陽的心思，盈月輕輕一笑：“真奇怪，你們男子，無論凡人還是神族，好像總覺得女子在感情之事上是吃虧的一方。”

恒陽搖頭。“女子未必是吃虧的一方，但你我之間是我對不住你。”

“你是對不住我，你未能調和我與你母親、女兒的關系，讓我遭遇難堪。這是你對不住我。倘若你要有所補償，那我欣然接受。但你要為——”盈月對要說出口的“抛棄”二字感到惡心，皺着眉跳過，“——便不必了。你入凡界前，我們本來也快要結束了。”

“和你相識的日子，你也帶給我很多快樂。今日你又坦誠相告，這些就夠了。”盈月說着，手掌一翻，掌心出現一支靈火熠熠的簪子。“這是你送給我的鳳翎簪，原物奉還。”

話說到這份上，還有什麽不清楚呢。

盈月的确是個再好不過的姑娘。

恒陽收起鳳翎簪，鄭重道謝。

“我父親那兒你別去了，我自會去說。”盈月道，“他知道我不嫁你了，或許比你還開心呢。”

确實，恒陽以前與夷澂神君關系還算融洽，自從知道盈月要嫁恒陽，夷澂神君便對恒陽再沒一個好臉色。

恒陽離開後，盈月晃了晃手，魚兒驚慌散開。她用靈力将魚兒送回魚群，呆呆地看着水草舞動看了半響。

恒陽入凡界、歸位，那一件不是震驚神族的大事。在凡間便罷了，神魂歸位後月餘都不曾來找她，她便明白當初說的“從長計議”必然要變成“到此為止”。

她對恒陽所說字字句句都是真心。其實在碧雲山受到刁難時，她已經對這段感情有了退縮之心。

只是她舍不得恒陽。

那段相識相知的日子确實美好，如今也确實遺憾。

盈月決定再站一刻鐘，哀悼這段美好而遺憾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