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坦誠
坦誠
“你都聽見了?”
宋錦繡轉過身,看着剛剛推門回到落腳點的陸昭雲。
她回到茶樓的時候,陸昭雲還沒有回來,她便也沒有點蠟燭,坐在夜色裏靜靜等待着,背對着窗外的白月光。
原本他們便商量好,兩個人一個在地下行動,一個在地面行動,分開行動,互相照應。
“聽見了。”陸昭雲的臉隐在房內夜色裏,傳過來的聲音透出微微的無奈來。
陸昭雲緩緩踱到窗邊,背對着宋錦繡,周身沐浴在月華中,一擡手,便掬了滿手如水的月光。
“你相信嗎?”宋錦繡跟着轉了過來,面朝窗子,看向陸昭雲。
陸昭雲捧着月光的手微微一顫,轉過身來:“你不相信嗎?”
宋錦繡面朝月光坐着,此刻臉上的表情被皎潔的月光映照得一清二楚。
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自信的微笑來,眼神誠摯而明亮:“當然不信。”
陸昭雲眼睛裏原本熹微的光跳了一下。
“剛剛種種,只是為了套話而已。”宋錦繡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陸昭雲面前。
明明只有三四步的距離,宋錦繡一步一步走來,一步比一步堅定。
“所以,有人把刀遞到了我們跟前,你接還是不接,宋霆雲?”
陸昭雲聞言瞳孔劇震,似乎是被宋錦繡席卷而來的氣勢逼得後退了一步,後腰撞在了窗棂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沒有想到,面前這個看似雨中海棠一般嬌弱的女子,竟不知何時已經摸清楚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一個埋藏了十幾年,無法見天日的身份。
“你到底是誰?”陸昭雲周身寒意凜冽,目光如冰棱,直直朝宋錦繡射來。
宋錦繡對此絲毫不懼,她在寂寂黑暗裏下定決心要和陸昭雲攤牌之時,就已經料到了陸昭雲會是這樣炸毛的反應。
就像是叢林裏的狐貍追逐着一只野兔,可是等繞過一個灌木,卻眼睜睜看着那野兔變成了一只目露兇光的餓狼。
他覺得自己不安全,就要擺出一副不好惹的姿态來。
宋錦繡今晚就是要給足他安全感。
“就如我之前所說,是一個被皇帝選中的可憐人罷了,前朝舊仇于我沒有半點關系,我也不會因為他今天的幾句話,就背負起這樣重的擔子。”
宋錦繡施施然退回桌邊坐下:“所以不管你是陸昭雲還是宋霆雲,于我,都沒有什麽深仇大恨。”
“若是如此,他為何要認你為主?”陸昭雲眼神犀利。
宋錦繡非常理解陸昭雲此時的想法,畢竟若是沒有前世賈代貞叫自己的那一聲“陸昭月”,今晚自己也一樣會被曹建章這巧言令色給騙得疑神疑鬼。
但既然自己清楚自己的身份,曹建章的所作所為便可以揣測。
他要把前朝帝姬的身份安在她身上,是要離間她和陸昭雲。
畢竟陸昭雲表面上的父親陸紹元,也是蕭明昊屠戮順寧皇室的有力助手,沒有陸紹元的運籌帷幄,蕭明昊不可能打進盛京,奪得帝位。
如此,宋錦繡若是對今晚的事情避而不談,難保陸昭雲會以為自己生出了些別的心思。
倒不如把一些一直不見天日的秘密擺到面上談。
“或許是他真的認錯了,或許是他想要離間我們,我還留着被皇帝的人帶走前的些許的記憶,是不是尊貴的帝姬,我自己還不清楚嗎?”
其實宋錦繡什麽都不記得,這只是說辭罷了。
陸昭雲眼神落在宋錦繡坦然的,沐浴在皎皎月光下的臉,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良久,他才擡起頭來:“你是怎麽知道的?”
宋錦繡知道,他在問他的身份。
重生這樣玄幻的事情,說出來陸昭雲也不會相信。
宋錦繡面上神色不變,微微擡了擡下巴:“等你殺了蕭明昊,我就告訴你,你不會讓我等太久。”
陸昭雲交疊了雙腿,微微倚靠在窗臺上,聞言,輕笑了聲:“你就這麽相信我?”
“當然。”宋錦繡回答得毫不猶豫。
這個回答讓陸昭雲覺得很是受用,仿佛積壓了一晚上的怨氣都揮發殆盡,整個人輕松了不少。
“還有一個問題。”陸昭雲擡眸,身後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一直延伸到宋錦繡身側。
“你和蕭聞澤,到底是什麽關系?”
陸昭雲微微直起身子,立馬接了一句:“想好再回答。”
宋錦繡啞然失笑,看來這個問題對陸昭雲而言真的非常重要。
重要到仿佛陸昭雲下一刻都要斷氣了,就剩最後一口氣了還要扒着棺材邊邊,死不瞑目問上一句:“你和蕭聞澤到底什麽關系?”
既然如此,告訴他也無妨。
“蕭聞澤培養我,就是在培養未來的齊王妃,如果沒有吳绮夢的事情,我已經成齊王妃了。”
宋錦繡眉眼間沒什麽情緒,就好像是在陳述一些無關己身的事實。
“我既要做齊王妃,便得服侍好、照顧好他,若是他出了什麽意外,我也活不了。”
陸昭雲倒是沒想到這次宋錦繡回答得如此幹脆爽快。
“而且,你自也不必同一個将死之人計較這些,人死萬事空,何必呢?”宋錦繡臉上帶着淺淺的微笑。
前世,即便賈代貞不來,宋錦繡也會因為蕭明昊種下的蠱毒發作而亡。
即便蕭聞澤活着,這蠱毒到了時限還是會發作,虧得她被這蠱毒挾持了一生,到頭來才發現是被蕭明昊戲耍了一生。
陸昭雲臉上的冷冷的表情出現了一絲皲裂,像是白瓷遇冷,呲地裂開一條細長的不斷延伸的縫,繼而越來越多的小裂隙爆發出來。
他一個箭步沖到宋錦繡面前,擒住宋錦繡的雙肩将她拉了起來。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宋錦繡第一次見到,陸昭雲竟也會露出這般無助慌亂的神情。
難道他尚不清楚自己體內蠱毒的情況?
懷濟沒有告訴他嗎?
宋錦繡怔怔地想着。
陸昭雲遲遲沒有得到宋錦繡的回答,便将宋錦繡緊緊地抱在了懷裏。
沒想到他牽腸挂肚的問題,居然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
宋錦繡覺得此刻陸昭雲的懷抱比任何時候都要滾燙,不僅燙,而且還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恰在這時,一柄長劍劃破如水的月光從窗戶直直射過來,宋錦繡被那長劍的寒光閃了下眼睛,一邊出聲提醒,一邊趕緊帶着陸昭雲往一旁躲去。
下一刻,一個尖嘴猴腮,翹着蘭花指,不陰不陽的人便無聲地從窗戶外躍了進來,一個滾身順勢将插進地面的長劍拔出,揮舞着朝二人而來。
陸昭雲作勢便要上前。
“你別動!”宋錦繡推開陸昭雲,一揮袖,手裏的毒針便如雨一般朝那人飛去。
那人只能左閃右躲,就趁着這個空檔,宋錦繡拉着陸昭雲從窗口一躍而下,撒開腿在寂靜無人的長街上疾步飛奔。
那東廠的殺手很快便追了上來,憑借出色的輕功緊追不舍。
宋錦繡拉着陸昭雲左拐右拐,始終沒有将那殺手甩掉。
兩人剛拐進一條僻靜小巷 ,便見另一個身穿東廠制服的太監已經等在了五步之外,見到宋錦繡二人無聊的眼神為之一振。
“呦,公主和驸馬爺可叫奴家好等吶!”說着,他便拔劍出鞘而來。
陸昭雲肩膀的傷口若是反複被撕扯開,之後要想完全恢複如初,便會很困難。
宋錦繡按住陸昭雲試圖提劍的手,閃身站到陸昭雲面前:“你不要動,會再次扯開傷口!”
說着,她一個揮手将藏在手心的毒藥全撒了出去。
正好夜風帶着毒藥粉末朝那殺手飄去,那殺手眼睛一陣刺痛,再也顧不得攻擊,雙手捂着眼睛連連喊疼。
而此時,一路追到這裏來的殺手南唐也站在了小巷子的另一頭。
宋錦繡緊了緊手裏的拳頭,打算跟他拼了。
暗處埋伏着的刺客趁着宋錦繡被南唐吸引走了注意力,朝她射出一支毒镖來,陸昭雲察覺時已經來不及拉着宋錦繡躲避,只好用自己的身體擋下這一镖。
就在此時,馬共康腳踏瓦片而來,落在那南唐面前,一劍挑開他的攻勢,怒斥道:“吃了熊心豹子膽嗎?敢這樣對公主和驸馬下手!”
南唐見到馬共康,嚣張的氣焰頓時便蔫兒了,讪讪道:“馬公公饒命,小的也是迫不得已……”
南唐慌了神,便只能硬着頭皮找借口。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受了駱勇的蠱惑,竟膽敢對驸馬不利!下次再讓我知道,我扒了你們的皮!”
兩個殺手跪在馬共康面前,連連磕頭,卻在馬共康看不見的地方,咬緊了牙齒。
馬共康給了宋錦繡眼神示意,宋錦繡心領神會,拉着陸昭雲一溜煙兒跑了,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偏僻的地方,左右觀察确定無人跟着後,才打開鐵門進入密道。
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勢力,要來取陸昭雲的性命。
但是經過這麽一鬧,便也清楚了,東廠竟也是受旁人之托,才會對陸昭雲下手。
可見,對陸昭雲纨绔的定位起疑的可不是蕭明昊。
那還能有誰。
宋錦繡的直覺告訴她,駱勇的背後,恐怕與蕭聞澤脫不了幹系,恐怕蕭聞澤在盛京就已經發現了什麽,于是安排了駱勇對陸昭雲進行調查。
只是蕭聞澤腦袋受傷,駱勇身亡,成為了蕭聞澤計劃裏沒有考慮到的突發情況。
宋錦繡并不擔心蕭文澤的計劃會失敗,她擔心的是,她能想到的,陸昭雲同樣也能想到。
忽地,身後傳來一記悶響。
宋錦繡轉身,卻見陸昭雲已經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