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章
第 23 章
從下往上看,光仿佛經過上好的玻璃棱鏡,在海中留下了一道道清晰而明亮的線條,然而下方卻又一片漆黑,似乎藏有擇人而噬的野獸。
看得久了,裏面似乎真的出現了一道漆黑而不可名狀的身影。
但嚴熤口裏含着呼吸管,氣體自口中呼出,氣泡源源不斷在身側升起,他連屏息凝神都做不到,只能感到一陣比一陣強烈的窒息感。
他感覺自己在掙紮,然而模糊的意識并不受控制……
直到有一雙手握住了他的臂膀,一股大力襲來,帶着他離開了那道令人驚怖的視線。
……
嚴熤猛然從夢中醒來,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逐漸清晰的視線中勾勒出一道修長的身影。
尹觀庭端着一杯水站在他的床邊,皺眉看着他:“沒事吧?”
“……”嚴熤深吸一口氣,“沒事。”
話一出口,嗓子啞的不像話。
尹觀庭順勢把水遞給他:“要是早知道你有這麽嚴重的反應,就不應該讓你下水。”
嚴熤喝了口水,勉強笑了笑:“不管怎樣我都會下去的,畢竟我老早就好奇潛水是什麽感覺了。”
“好奇心害死貓。”尹觀庭擡擡眼皮,随口接了一句。
下午的潛水活動進展的還算順利,嚴熤興致勃勃地跟着尹觀庭在淺海區晃悠,水下的風景雖然不如電視紀錄片那樣驚豔,但對于生長在內陸的人來說,已經足夠值回票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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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誰都沒想到,嚴熤随手在海中岩石上一抹,竟然摸出來一條花花綠綠的海參,本來因為水壓就有點頭暈的嚴熤這下是徹底繃不住了,莫名而來的恐懼攥住了他的心神,要不是尹觀庭一直拉着他,差點在海中失去平衡,發覺不對尹觀庭當機立斷帶着人上浮,等到了海面,氣壓帶來的不适感更加明顯,嚴熤忍了又忍,等上了接渡船,當場表演了一個大吐特吐。
自己感覺似乎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了。
還以為緩了七八個小時已經好了,沒想到夢裏也不得安寧。
嚴熤半躺在床上閉了閉眼,随即便是一陣惡心,頓時睡不下去了,坐起身來,有些歉意地看着尹觀庭:“師兄對不起,吵醒你了,要不你接着睡吧?我下樓去走走。”
尹觀庭雖然有些倦意,但他平時睡眠就很淺,被人吵醒之後也很難入睡,而且作為律所高級合夥人、本次團建的帶隊領導之一,他也不可能深更半夜放人一個人出去亂逛,想了想幹脆說:“我也不太想睡了,我跟你一起下去吧。”
嚴熤也沒拒絕。
于是淩晨三點,兩人順着酒店大堂出門,往海邊去了。
他們入住的酒店就在海邊,距離最近的海灘還不到一百米,兩個身高腿長的大男人走了沒幾分鐘就到了海邊,夜晚有些凜冽的海風吹過來,伴着海浪聲聲,嚴熤的惡心感總算是緩解了一些。
尹觀庭借着遠處酒店的燈光觀察了一下嚴熤。
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面色似乎好了一些。
他笑了一下:“你這算什麽情況?按理說深海恐懼症也不是你這個樣子的。”
嚴熤誠實地搖頭:“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單純的被吓到了,我有些時候驚吓過度會頭暈惡心之類的。”
“被一只海參吓到?”
“幹嘛!貓狗都能吓到人,何況那麽大一只,還花花綠綠的,一看就有毒。”
“噗……”
“啧,不要仗着自己是老板就嘲笑員工,小心我……”
“嗯?”
“……我什麽都沒說。”
“哈哈哈……”尹觀庭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笑了起來。
或許夜晚本就讓人思緒萬千,也或許是身邊陪伴的人太過無害,尹觀庭總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放松地跟人說一些毫無意義的廢話了。
“嘩啦——嘩啦——”
海浪一道一道湧來,在暗色天空下呈現一種墨玉般的質感,嚴熤盯着浪花看了一會兒,也許是兩人之間氣氛太好,他忍不住把好奇很久的問題問出了口:“師兄,你以前是讀金融的嗎?”
想了想,他把那句“為什麽要考法學的研究生”咽了回去。
但人精如尹觀庭,自然知道他的未盡之意:“趙扶桑跟你說的?”
“咳……”嚴熤頓時想起尹觀庭的警告。
“早就讓你離他遠點,”尹觀庭不太認真地教訓一句,轉而說道,“我本科期間修雙學位,法學和金融學,考研只是二選一而已。”
就這麽簡單?
嚴熤直覺不信,主要原因當然是趙扶桑那一副很有故事的滄桑表情。
尹觀庭……尹觀庭并沒有繼續說話。
按理說那件事過去了快十年,這麽些年下來,他現在閱歷深厚,功成名就,早就有足夠的心智去處理年少時留下的傷疤,然而心結之所以是心結,蓋因當事人自己都不願意去理會線頭。
“當時……發生了一些事情。”尹觀庭喉結滾了滾,艱難吐出幾個字。
要是王信鴻在這,估計得感動的老淚縱橫,從恩師李教授,到他這個和尹觀庭關系親近的師兄,大家都試圖讓尹觀庭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然而尹觀庭一直死犟,把傷疤捂得嚴嚴實實,用嚴苛繁忙的工作把一切關心擋的嚴嚴實實,仿佛這樣就能掩蓋掉當年的無能為力一樣。
但這又沒用,當年高分考入R大社會法學專業,在勞動人事方面學術嗅覺敏銳地讓人贊嘆的高材生,至今連看一眼勞動争議案件的勇氣都沒有,還不夠說明問題嗎?
“嗯?後來呢?”
嚴熤上前幾步,走到他前面,轉了個身,一邊倒退着走路,一邊認真看着尹觀庭。
他黑亮的瞳孔中映着碎月,星星點點的。
這和老師、師兄看他的眼神不同,沒有寬慰沒有憐惜更沒有隐約的恨鐵不成鋼,有的只是單純的好奇和眼睛主人都沒注意的信任,仿佛他尹觀庭做出什麽決定都是天經地義的。
平心而論,他有那麽值得嚴熤信任嗎?
尹觀庭內心翻騰,但不得不說,這樣純粹的眼神反而安撫他那些無處安放的羞恥,好像他真的變得坦蕩而無所不能,能夠對過去的一切坎坷悠然以待。
于是那些他以為再也不會回顧的事情就這麽簡單說出口了。
“大概是大三實習的時候吧,我當時和家裏鬧了些矛盾,放棄了在光源集團的實習,去了一個師兄的律所,恰好我前男友家裏出事了,需要一個律師,我就以他代理人的身份做了人生第一個案件……結果有點慘烈,我不太能接受,幹脆直接放棄了金融,轉而專攻法律。”
後面的話基本沒能進入嚴熤的腦子,他滿腦子都是三個字:
前男友前男友前男友……
嚴熤目瞪口呆。
說話說一半的尹觀庭:“……”
友好而溫馨的互訴衷腸忽然就進行不下去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過了半天,嚴熤突然回神,有些尴尬地笑了兩聲:“哈,哈,所以師兄你提醒我趙……對我……嗯……是因為你看出來了?真的有gay達這種東西?”
“或許吧,我一般不注意這個。提醒你是因為趙扶桑浪蕩慣了,狗改不了吃屎,”尹觀庭随口說道,仔細看了看嚴熤的表情,“你很難接受?”
“沒有沒有沒有!”嚴熤頭搖成了撥浪鼓,“我只有一時沒反應過來,就,你看上去不像嘛!”
尹觀庭來了逗弄人的興致:“那你覺得gay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嚴熤語塞。
他又沒見過幾個,怎麽知道!
尹觀庭一挑眉:“那你怎麽知道我不像的?”
嚴熤:“……”
總不能說就你平時訓話的言辭,一看就是人類絕緣體單身一百年。
這話說出來估計得當場沉入大海,嚴熤只能讨好地沖人求饒:“我錯了,我不該刻板印象的,師兄你要不繼續說說你的心路歷程?
“所以你前男友難道是你職業道路的引路之光?”
尹觀庭搖搖頭:“什麽引路之光,噩夢還差不多。”
這事情展開講難免給人回顧噩夢的錯覺,尹觀庭封存這麽多年的回憶,偶然觸碰一下都煩躁的要命,今天能說這麽多,全靠嚴熤眼神觸動了他某根神經,可以說是色令智昏了。
月下觀美人有幾分道理。
尹觀庭自嘲一笑,随口敷衍明顯還很好奇的某人:“不是說了嗎,後面結果很慘烈,之後我就專門做律師了,一直到現在。”
嚴熤有些不甘心,但人不說總不能壓着他開口,只能一臉郁郁地轉過身體。
尹觀庭說完,想起什麽似的:“這件事我當時身邊的人好多都知道,但知道的不全,所以,趙扶桑說的你都別信。”
關趙扶桑什麽事情。嚴熤不明所以,但還是應下了。
尹觀庭被他的乖巧安撫住了。
行,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