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定義
定義
就在龍爪刺穿胸膛的瞬間,程笑忽然眼前一暗。
一道靈活的長鞭從額頭到腰腹給他纏了個結結實實,而後猛地往後一扯,他整個人立刻倒飛了出去。
程笑緊緊握着高頻刀,脖頸被長鞭勒得喘不上氣,就在快要窒息的時候,終于觸碰到了某種柔軟的獸皮。
長鞭随即撤去,程笑捂着通紅的脖子劇烈咳嗽,斷斷續續地抱怨道:“我說張從雲你就算是氣瘋了也不能……”
下一刻,程笑看清了身下的坐騎,眸子倏地一動,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那神獸似龍非龍似虎非虎,頭部鱗甲森森,尾巴悠長如豹,足踏九彩祥光,整個就是四不像。
程笑在神獸背上翻了個身,規規矩矩地坐好,恭敬道:“……太公。”
站在旁邊的白須人身着明黃道袍,手持紅黑相間的打神鞭,腳踩先天八卦陣,聞言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程仙面對扶桑神君亦可率性直言,更不必對貧道多禮了。”
聽到這話,程笑又咳了兩聲,面上有些發熱,也不好意思再賴在人家的坐騎背上,默默地下地站直了。
那邊應龍臨死前的反撲還在繼續,純白的神魂聚成了倒卷的漩渦,就像是給陰暗的天空開了個口子,成千上萬噸水向着大地墜落,顫動的地殼已經隐隐有了塌陷的趨勢。
八卦圖生門的位置,張從雲依然閉着眼睛倚在丹雀懷裏,宋辭皺着眉頭坐在旁邊,見到程笑望過來,微微朝他點了點頭。
程笑咬了下舌尖,強行将視線收回來,低聲問道:“太公還不出手麽?再等下去沙澤郡就要被埋進湖裏了。”
姜子牙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好似沒注意到他的焦心,反問道:“貧道說過要出手麽?”
說完還嫌不夠紮心似的,又捋着胡須補充道:“這不是你捅的簍子麽?”
“我……”程笑啞口無言,完全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如果不是他冒冒失失地提刀就上,張從雲或許也不會跟應龍對上,更別說放棄地理優勢打空戰,讓對面這個狗東西占盡便宜。
但程笑僅僅只後悔了一瞬,一個深呼吸後就調整好了表情,他動了動嘴唇,正準備來個道德綁架三連。
姜子牙忽然笑道:“不過,還是有人願意為你出手的。”
“啊。”程笑疑惑地眨了下眼睛,迅速在腦海中搜刮原主的記錄,卻沒想起他還有哪路神仙朋友。
就在這時,一陣幽藍的微光從黑水湧流的湖面上升起,仿佛夜空中的螢火蟲,漸漸地凝聚成某個眼熟的圖案。
程笑倏地擡頭,只見數面星辰幡不知何時穩穩地立在了浪潮之中,一個藍衫身影正站在最前方的幡旗上,與狂嘯的水龍卷對峙。
程笑眼神一亮,一笑道:“呂兄!”
聽到他的聲音,呂世明轉過頭來,遙遙地朝他一颔首。
這次的周天星鬥大陣布置匆忙,實力與上次斬殺燭龍時相比大打折扣,好在還有姜子牙的八卦陣加持,僅僅只需要拖住片刻,應龍的神魂自會化歸天地。
呂世明燃盡符咒催動大陣,星辰幡領域內的洪水霎時偃旗息鼓,應龍以神軀化成的疾風驟雨也被攔在外面,一絲也沒能透進來。
一刻鐘後,風浪逐漸平息,整整下了七日的暴雨就此停歇,沙澤郡終于挺過了這場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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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從雲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日後了。
他掀起眼皮,稍微動了下手指,趴在床沿握着他手腕的人就緊跟着醒了。
程笑的眼底還有些紅意,張從雲有些驚訝地看着他,挑了下眉:“哭了?”
“……誰哭了?!”程笑腦子裏本來還有點不清醒,聽到這話差點跳起來,連忙澄清道,“我這是傷還沒好!”
張從雲笑了下,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姜太公都來了,你傷還沒好?”
程笑滿頭霧水:“你怎麽什麽都知道?”
張從雲倒也坦誠,慢悠悠地說道:“我的本體不在這裏,神軀受損不會傷及神魂。”
這件事程笑早就猜到了,但他還是不太放心,囑咐道:“那你以後也別再這麽玩命了。”
張從雲看了他片刻,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良久後低聲道:“我還有點事情沒弄明白,不會死的。”
“還有你弄不明白的事?”程笑立刻來了興致,追問道,“是什麽啊?快說出來我給你分析分析!”
程笑心裏瞬間閃過許多念頭,心想這位祖宗可能是發現了什麽超越這個時代認知的東西,比如高頻刀。
也可能是感應到了這個世界上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他這種異世時空之間的穿梭。
“的确是你知道的事情。”張從雲垂下眼睫,目光從程笑臉上緩慢下移,最後停在床邊。
他頓了許久,緩緩問道:“比如……那日在月老廟,你做了什麽?第二日早上從宋家離開的時候,你想跟我說什麽?”
“還有……你為什麽抓着我的手不放?”
張從雲動了下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程笑倏而抽離的手腕。
他擡起黑沉如淵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程笑的眼睛,笑意溫柔道:“可以給我個解釋嗎?程笑。”
張從雲仰面躺在床上,臉色還有些重傷初愈的蒼白,除了手腕幾乎一動沒動。
程笑坐在床邊,低着頭與他對視,分明是掌握主動權的姿态,卻在他問出第一個問題的時候就倏地紅了臉色,甩開手腕就想逃走,偏偏還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簡直是叫苦不疊。
程笑神色游移,張從雲也不催促,就這樣靜靜地看着他,手上的力道正好卡在不讓他走又不顯得暧昧的程度上。
明明那天就是想要告白的,但是真的被人逼到臉上、一條一條剖開了追問的時候,程笑又覺得難以啓齒了。
程笑紅着臉深呼吸了好半天,終于在過載的CPU裏加載出了些不那麽難開口的話:“那日、那日在月老廟,我什麽也沒做……”
開了個頭,後面的話就順理成章了:“我就是坐在蒲團上想了想我出生至今的那些年歲。”
“之前就跟你說過了,我是随我母親姓的,從小也沒見過我父親。我家……還算有錢吧,就是沒什麽煙火氣,我和母親見面的次數不多,和同窗好友之間的情誼也就那樣,絕大多數時間裏我更喜歡自己搗鼓點東西。”
第一次來宋家的那天晚上,程笑就已經聊過自己乏善可陳的現世生活了,此時聽到他再次提起陳年往事,張從雲的語氣軟了一些,不再那麽咄咄逼人,重複道:“那日想與我說什麽?”
程笑微微閉了下眼睛,被張從雲捏在掌心裏的手腕滲出了熱汗,汗珠順着腕骨往下滑,又被對方冰涼的手指抹去了。
程笑不知是熱得還是冷得,瞬間打了個激靈,而後倏地睜開眼睛,豁出去了似的說道:“我就是這樣孤孤單單地長大,沒有和誰親近過,也沒有想過……沒有想過會遇到你這樣的人。”
“我是什麽樣的人?”張從雲摩挲着他手腕上凸起的那塊骨頭,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只是随口問問。
程笑感覺自己那片皮膚肯定已經被揉紅了,但他不敢低頭去看,只是沒頭沒尾地說道:“在我最喜歡的領域裏,任何東西都會有獨屬于它的定義。”
張從雲擡眼看他:“嗯?”
程笑深深地吸了口氣,垂眸與他對視:“你是我沒法定義關系的人。”
同事、朋友、家人,那些曾經在他生活中出現過的或親或疏的關系,用在張從雲的身上好像都不太夠。
程笑覺得他的生命亟需某種新的定義,來為他的心髒怦然跳動的頻率命名。
“張從雲。”程笑聲音很輕地問道,“你喜歡我嗎?”
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直接,張從雲先是愣了下,而後低低地笑了起來:“誰教你還沒自我陳述,就先問別人的?”
“那好。”程笑的喉結滾了下,嗓音有些顫抖,從善如流地複述道,“張從雲,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張從雲眉目柔和地看着他,手指又收緊了些,但依然沒有說是或不是,只道:“你給我的驚喜,遠超我的預期。”
程笑:“……”
事不過三,饒是程笑的心再寬,也問不出第三遍了。
程笑甩了下手腕,卻沒能甩脫對方的桎梏,本想保留點成年人體面的心也煙消雲散了,他磨牙道:“我就不該告訴你!”
程笑的火氣蹭蹭蹭地往上冒,口不擇言道:“我就該讓你躺進棺材板了還惦記着這個問題,還想着我到底喜不喜歡你,垂死病中驚坐起,連氣都咽不下去!”
程笑越說越委屈,眼睛都氣紅了,憤恨道:“我就該跟你說——想知道答案,下輩子再問吧!等你陪我過完人世百年,我再告訴你,還有下下輩子……”
話沒說完,原本面如金紙動都動不了的人倏地坐了起來。
程笑只覺得手腕微沉,猛地被人往前拉了下,剛曲起手肘撐住床沿,一個溫軟的親吻就落在了唇間。
張從雲似乎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口,一觸即分後眉頭微微蹙着,低啞的嗓音還有些發抖,一字一句卻清晰地傳到了程笑耳中:“我比你想的,還要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