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折骨
折骨
漫天狂舞的高能粒子仿佛毀天滅地的引星,火花從水溝源頭爆鳴着炸向橋頭,整個沙澤郡的地面都在顫動,城南的地皮更是被徹底掀開,裸露的泥地轉眼就被燒成了黢黑的焦土。
糞坑炸了是什麽感覺?
污泥倒卷着從天上掉下來,混雜着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殘肢,連是人是蟲都分辨不清。
程笑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穢物,喉頭梗塞難言,差點沒惡心得吐出來。
他怎麽也沒有料到,金光聖母居然敢在這條臭水溝裏做這種手腳。
原本就攜帶着強相互作用力的微觀粒子遇上高壓電,瞬間釋放出的能量堪比核彈爆炸,直接将臭水溝炸得開膛破肚屎尿亂噴。
“操了……真是麻瓜!”程笑忍不住罵了兩句不中不洋的髒話,對這些神仙的科學意識表示了毫不掩飾的嫌棄。
他反手将高頻刀插回刀鞘,防止高能粒子再度流竄,引發連環爆炸。
而後,他把絕緣的合金刀鞘往湍急的水流中一插,飛身踩在刀柄上,就着柄尖那一點方寸之地,赤手空拳地招架起雷神和電神的攻擊。
方才的動靜同樣震懾住了聞仲和金光聖母,二人臉色微變,一邊也被四處漫溢的糞水惡心得不行,一邊又拿不準程笑身上到底藏着什麽護體法寶,以致如此強烈的反噬。
兩位正牌神明不敢再搞那些上不了臺面的偷襲手段,不約而同地切換成最樸實無華的進攻方式。
天昏地暗,暴雨傾盆,洪河翻湧,花床蔓長。
程笑立在水溝正中央,烏發散亂,袍袖飛揚,腳下微弱的銀光宛如飄搖風雨中的茕茕燈塔。
聞仲和金光聖母放棄了那些虛頭巴腦的手段,正面向程笑攻來。
挾着勁雷的掌風擦過程笑的側臉,他擡起手勉強拆了幾招,頓時理解了什麽叫“雙拳難敵四手”。
況且,作為實打實上了兩年班的社畜,近身肉搏屬實不是他的強項。
生死關頭,程笑也不再藏着掖着了,五花八門的符咒和藥劑一股腦兒地從袖口裏抖落出來,一時間水面上濃煙滾滾,亂七八糟的元素亂竄一氣。
細究起來,這些東西大多都是呂世明留給他的,凡人的造物對于神仙的作用微乎其微,僅僅只能幫他牽制片刻。
不多時,程笑就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幾近透支,渾身經脈幹涸泛着悶疼,大腦反應也開始變得遲鈍,一恍神就受了好幾掌,護體結界破碎不堪,鮮血順着嘴角往下流。
他微微眯起眼睛,擡頭望向灰暗的天空,金光和紅光依然時不時地從雲層後面透出來,隆隆悶雷也蓋不住丹雀清亮的嘯唳。
又一道竄着紫電的金鞭破風而來,眼看着就要抽上程笑的胸膛。他的結界已經碎成了渣,這一下要是抽實了,他必死無疑。
就在這時,程笑緩慢地擡起手臂,蒼白的手指探進袖口,一寸一寸地從袖子裏抽出身上僅存的最後一樣靈物。
那不是符箓也不是法器,重見天日的瞬間,玉質環扣自動脫落,一卷金光淩空鋪陳開來。
天色似乎都被這濃郁的金光照亮了,雷鞭甫一觸碰到卷軸,立刻被浩瀚的力量反震脫手。
程笑的指尖點在卷軸的中心,面無表情地往前走了一步。
“你……”聞仲面露駭然之色,剛要開口說話,卻猛地嘔出一大口血。
金光湧動的績效考核表壓在他的頭頂上,好似如來佛祖的五指山,壓得他神魂動蕩,連呼吸都是痛苦的。
金光聖母見勢不妙,掉頭就溜。
程笑面沉似水,目光落在橫平豎直的表格上,心中的猜測證實了三分。
一張全自動的績效考核表定然需要源源不斷地供能,再聯想到這上面附着的力量和神力出自同源,不難猜想這冊卷軸随時随地連接着仙宮中樞。
而仙宮中樞每個月派發給大夏諸神的神力不過毫厘,即使聞仲位列正神,與績效考核表正面對抗,也無異于以卵擊石。
但問題是……張從雲之前告訴過他,神力的本質是凡人的信仰,那麽仙宮中樞裏住着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擁有如此龐大的能量,足以吸納整片大陸的信仰,并且随心所欲地操控它們?
程笑擰眉沉思了片刻,創世神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卻始終想不出一個答案。
他這邊默然不語,那邊聞仲雙目圓瞪,眼底精光爆閃,血沫溢出了緊咬的牙關,九天鳴雷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竟是鐵了心要與他同歸于盡!
程笑回神,猛地往後退了幾步,高頻刀再次出鞘,快速揮舞下刀刃好似燃着烈火,數息之間就切割出了大片絕對真空的區域。
直到程笑力竭垂腕,方才發現雷光已經消散了,雷神的神軀不知被哪波高能粒子抹殺,連屍體也沒留下。
程笑呆了一瞬,這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他不僅沒招到新人,還斬殺了一位正神,讓本就凋零的仙宮編制雪上加霜。
就在他手忙腳亂地查看工作守則、盡力尋找補救方法的時候,餘光忽然捕捉到一抹璀璨的金光。他順着那道光線擡起頭,只見原本鋪滿了天際的濃雲倏然被撕開了一角,一道淡金色的長階蜿蜒而下,架在了天與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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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前。
花神女夷走了,但她留下的種子仍在瘋長,粗壯的根莖拔地而起,将水溝兩岸搖搖欲墜的屋舍全部擠成了粉末。
宋辭的視野裏除了挂着倒刺的莖葉,只有無邊無際的花瓣,一片片傾軋在她的頭頂,取代了原本暗淡的天空。
她的靈脈被短暫地打通了,五感也跟着提升了數倍,敏銳地聽到黑暗中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簌簌聲響。
宋辭默念着前些日子所學的術法,手指迅速而準确地撚了個訣,随即覆上雙眼。
一陣清涼通透的感覺漫過識海,她知道自己這是成功開了天眼,緊接着轉過頭往聲音的來源望去。
即使周遭伸手不見五指,宋辭還是看清了身後那個龐然大物。
或許是變異的植物影響到了附近的地脈,連帶着昆蟲的體型也暴長了數百倍,那只觸須粗長的蟲子幾乎快有成年男人那麽高,尖長的口器上淌着溝裏的黑泥,兩條幽綠的前肢如同銳利的鐮刀。
冷汗瞬間從宋辭的額角流了下來,在大腦還沒做出反應的時候,她的雙腿已經往後面退了數十步。
然而,這一動,巨蟲的觸須也跟着擺動了一下,似乎是鎖定了她的位置,八只螯足緩慢地往她這邊探了過來。
宋辭險些失聲尖叫,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如同咚咚敲響的牛皮大鼓,什麽都顧不上了,只一個勁地悶頭往前跑。
她繞過一根兩抱粗的花莖,顫抖着捂住嘴裏的喘息,心裏将滿天神佛的尊號全數念了一遍,默默祈禱着自己不要被發現。
求求了……誰都好,救救我。
冰涼的眼淚砸在手背上,順着指縫流進嘴裏,宋辭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後悔。
如果早一點下定決心走上仙途,也許她此時就不會這麽狼狽,甚至在小娘出事之前,她還可以給她弄到什麽護體的寶器。
或者,如果她平時能虔誠一點、勤快一點敬香拜神,也許此時就會有什麽神仙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就像茶館說書人嘴裏講的那些神話故事一樣。
但是沒有,什麽也沒有,誰也沒有來,她等來的只是一道綠瑩瑩的弧光。
“咔嚓”一聲,花莖被巨蟲的前肢攔腰斬斷,碩大的花萼當頭壓了下來,宋辭就地一滾,堪堪躲開被砸死的命運,卻恰好将自己暴露在死神的鐮刀之下。
她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四肢僵硬地杵在原地,正要閉上眼睛認命,一根花枝卻從身側甩了過來,巨蟲立刻擡起前肢護住脆弱的腹腔,但依然被抽出去數十尺。
變異的花種像是被激怒了,又有幾根或粗或細的藤蔓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與巨蟲戰成了一團。
宋辭撿回了一條命,一翻身爬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花床深處跑。
剛跑出幾步,花種似是發現了新的入侵者,一根長滿了尖刺的花莖猛地橫掃過來,宋辭只覺腹部猛地一痛,随即被不可抗拒的力道掼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她雖然有了微末的靈力,身體卻還是凡軀,此時腹腔被花藤撕裂,肋骨也斷了幾根,溫熱的血液争先恐後地往後湧,不消片刻就會流盡。
“哈、哈哈哈……”宋辭仰面躺在地上,臉部肌肉因為痛苦而扭曲,嘴角卻扯出了極其諷刺的笑容。
“你們這些神仙……高坐雲端千萬年,受凡人的香火供奉,卻視凡人為豬狗草芥!”
失血導致她的體溫在迅速降低,臉上的淚痕已經凍成了白霜,嘴裏滲出的鮮血潑灑上去,又凝成了朵朵詭異的紅花。
如果程笑在這裏,一定會因為一語成谶而抽自己一嘴巴。
——這丫頭真的快要入魔了。
“憑什麽?!你們憑什麽?!”
宋辭憤然怒吼,艱難地将手臂挪動到胸前,随即屈起五指,直挺挺地插進被剖開的小腹,握緊了斷裂的肋骨。
而後,她就像感覺不到痛似的,猛然發力,一把折斷了自己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