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頻
高頻
“原來是你啊。”程笑輕聲道,語氣就像是在和多年不見的故友對話。
他走到熔岩中心,手指握住銀白的刀柄,沁涼的觸感順着掌心傳導到神經末梢,整個心神被滌蕩得通透清明。
燭龍瘋狂地掙紮起來,尾部猛烈地拍擊地殼,岩漿濺起了數丈之高,砂石從火山口滾滾落下。
龐大的身軀遮擋住了頭頂的光亮,天空是昏暗的,大地不斷震顫,中間灼灼熱浪翻湧不休。
而程笑神色平靜,看似毫不費力地拔出烈火中的長刀,輕飄飄地揮出兩道刀氣。
一刀,燭龍自腰部被一分為二,那切面光滑平整,骨與血泾渭分明,肌肉紋理纖毫畢現,足以作為教科書的參考圖片。
另一刀,暴雨般的落石憑空被切出一道縫隙,程笑踏着那段真空扶搖直上,手中連揮數刀,生生斬出一條通天的路。
他沖出火山口,懸停在燭龍面前,後者徹底被激怒了,大張血口吸收四面八方湧來的白光,腰部的傷口竟然眨眼間就愈合了大半。
“當心,它在收斂信仰之力。”張從雲抹去唇邊的血跡,嗓音很輕,顯然已經是強弩之末。
“沒關系。”程笑扶住他的肩膀,溫聲道,“你收了吧,我來。”
聽到這話,張從雲默然片刻,但僅僅是這數息之間的遲疑,恢複全盛實力的燭龍擺動着長尾,一頭沖破血藤的桎梏,怒吼着撲向高旋的丹雀。
被壓制許久的矯長龍身在天際間游蕩,流火墜落地面,岩漿從裂口湧出,翻滾着流向四野。
整片天地都燒紅了,燭龍再次長出尖利的骨齒,利爪朝着丹雀的尾羽探去。
就在這時,一把比天色還要紅的直刀出現在它的面前。
那刀約莫三尺長,刀刃又窄又薄,除了顏色紅得惹眼之外,外觀稱得上平平無奇。
可當燭龍一頭撞上去的時候,周身的氣流似乎波動了一下。
切割完成的瞬間,這位開眼為晝閉眼為夜的神祇,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顱骨被分割,兩只眼珠離得越來越遠,視線逐漸模糊不清,進而沉入永恒的黑暗。
而它死前翻卷起的烈火,與程笑擦身而過,高頻刀橫于胸前,諸天神佛皆需退避三舍。
——淩駕于人類信仰之上的,是人類科技。
燭龍的屍體墜落地面,化為點點流光。程笑垂眸,收起發光發熱的刀刃,插進燭龍口中撿來的合金刀鞘,果然嚴絲合縫。
他轉過身,倏地撞進兩雙愕然失色的眼瞳。
張從雲還好說,那種木然的神色看起來只是因為神力消耗過大,沒有餘力牽動臉上的表情,需要時間調息。
呂世明的問題就有點大了,他石化了似的,愣愣地戳在那兒,比旁邊那人還要像木頭。
程笑走過去,伸出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呂兄?”
一連喊了好幾聲,呂世明才回過神來,眼中爆發出求知若渴的精光:“程兄,你方才使的是什麽術法?!”
程笑唔了一會兒,試探道:“這叫……高頻切割?”
呂世明:“?”
程笑換了種說法:“粒子碰撞。”
呂世明眼中的光滅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大的疑惑。
程笑再換:“高溫熔斷。”
呂世明眼裏的疑惑也沒了,苦笑道:“程兄真乃神人也,這等術法在下聞所未聞,恐怕還要修煉個百八十年,才能達到程兄的境界。”
“不至于。”程笑哈哈笑道,“大道三千,呂兄有自己的道。”
更何況,按照這個世界的科技水平,幾百年也研究不出來高頻刀。
簡單來說,高頻刀的原理就是用強磁場約束粒子流沿刀刃循環流動,輔以刀身超高頻震蕩,對目标進行切割。
這其中涉及到非常複雜的物理和化學知識,就算是在現代,能夠完全掌握的人也很少。
程笑手中的這把刀,切割精度可以達到亞原子級別,也就是說光是從刀鞘中拔出來,實質上就已經在不斷地切割空氣了。
“之前那場殺人的暴雨,就是裹挾了這把刀裏封印的東西。”程笑想了想,挑了個修仙人可以接受的說法。
這次呂世明聽懂了,他追問道:“秦山城的亂象也是因為這把刀?”
“對,這東西太煞,殺死了周邊所有的生靈。”程笑道。
高頻刀埋在火山底下,比發生爆炸的核電站還要恐怖,方圓百裏無時無刻不暴露在高能粒子流中。
這種情況下,所有生物都擇善而居去了,秦山城的人就像孤島似的生活,竟然還能繁衍百年,簡直就是個奇跡。
想到這裏,程笑忽然問道:“百年前,秦山城究竟發生了什麽?”
為什麽高頻刀會出現在這裏?是百年前被人遺棄在此處?還是更早的時候就埋在地下了,只是百年前因為什麽事情,才顯露了出來?
“秦山城的事情我不清楚。”呂世明沉吟片刻,說道,“但兩百年前,地脈靈力近乎枯竭,許多地方經歷了滄海變桑田的過程,或許秦山城正是在那次地脈異變中逐漸走向衰落的。”
程笑驚奇地看着他:“呂兄的壽元已至兩百載?”
修仙之人壽數悠長且容顏永駐,若是呂世明說他有幾百歲了,程笑倒也不會覺得意外。
但對方搖了搖頭:“那時五大仙門的前輩聯合起來,試圖修複地脈,我家先祖便是其中之一。”
“然後呢?”程笑追問道。
“有去無回。”呂世明頓了頓,嗓音很低,“自那之後,修仙的人也少了,五大仙門如今都閉山了,仙盟也……”
程笑皺了下眉頭,按捺下心頭浮起的疑惑,主動轉移了話題,不再談論這件讓人傷感的往事。
等到三人回到秦山城內,他關上客棧的房間門,神念一動,手心裏便出現了一冊績效考核表。
他循着上次查找評分細則的記憶,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考核指标上一抹,淡金色的光屏立時浮現,一頁頁往前翻找過去。
結果似乎在意料之中——前推兩百年,所有飛升成仙的種族裏,有妖有鬼有精怪,但就是沒有人類。
換而言之,那場地脈異變斷絕了凡人的升仙之路。
那麽問題來了,如今的地脈顯然還處于枯槁的狀态,在這樣的情況下,真的有凡人擁有晉仙的資格嗎?
程笑覺得頭皮有點發麻,KPI遙遙無期。
他打算把這個不太妙的信息分享給同病相憐的同僚,一推開門卻發現客棧裏煙熏火燎,白煙中模模糊糊的呢喃仿佛惡魔的低語。
程笑快步走上前,倚在走廊的欄杆上,朝下面喊道:“大晚上的幹什麽呢?”
但見大堂的神龛前面跪着三個人,劉掌櫃、小五、小夥計,一人手裏捏着一把點燃的香。
聽到他的問話,劉掌櫃擡起頭來,眼中似有淚花,顫顫巍巍地說道:“神仙顯靈了……”
程笑無語凝噎,心想你們的神仙不僅是個空殼,還被我砍得渣都不剩了,便随口問道:“怎麽顯靈?”
“我的腿不疼了……”小夥計嘴唇顫抖,眼淚嘩嘩地往下流,“我能站起來了……我好像在做夢啊公子!”
高頻刀被程笑收回,秦山城不再被高能粒子流侵擾,即使有些先天疾病無法痊愈,幸存下來的輕症患者也能獲得解脫。
看着小夥計喜極而泣的表情,程笑沒再說掃興的話,只是輕聲嘀咕道:“那也不用這麽……”
話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一道微低的嗓音:“你看那邊。”
程笑轉過頭,只見張從雲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臉色比白日裏好了一些,但在黑發黑衣和黑沉瞳孔的襯托下,還是顯出一種冷淡的白皙。
他順着對方的目光望過去,見到客棧外邊深藍的天空,盡頭卻是成片的火紅色,就像是什麽東西在遠處發亮,而那正是火山的方向。
“怎麽回事?”程笑皺起眉,轉過身就想去房間裏拿刀,卻被人輕輕抓住了手腕。
只抓了一下,就放開了。
冰涼的氣息在皮膚上一瞬即逝,那感覺有點像觸電,程笑指尖一抖,莫名其妙地顫栗了一下。
張從雲似乎沒察覺到他的不自在,徑自收回手指,低聲道:“鬧出的動靜太大,山崩了。”
“啊。”程笑嘶聲抽了口氣,方才想起這茬,雖然攫取秦山靈氣的燭龍屍骨沒了,但同時活化的岩漿也失去了壓制,看這樣子恐怕已經開始噴發了。
程笑問道:“那怎麽辦?”
總不能把高頻刀插回去吧。
老實說,他還是有點舍不得的,畢竟在這個危機四伏的陌生世界,這把刀就是他對現世僅存的念想了。
好在張從雲只是擡起指尖,狀似随意地勾畫了幾筆:“讓姑射過來處理。”
話音落下,一只巴掌大的青鳥憑空出現,繞着他的手腕回旋了兩圈,又循着手指的方向飛到程笑面前。
程笑伸出手讓小青鳥落在掌心,手指輕觸它的額頭,用神念錄入傳給雪神的消息。
等到青鳥沖進夜空消失不見,他忽然問道:“秦山城飽受燭龍之禍百餘年,為何仙宮視而不見?”
張從雲語氣淡漠:“你也看到了,神仙們都在為績效考核焦頭爛額。”
程笑:“這不對,我看過績效考核指标,分明是以造福凡間為原則制定的。比如秦山城的火山爆發,原本就是雪神履職的機會,可現實卻是她不聞不問,還需要我去請她,這不合理。”
張從雲:“姑射這個人,向來是說的比做的多。”
這評價近乎有些刻薄了,程笑在HR的崗位上做了兩年,對同事之間勾心鬥角的氛圍很敏感,聞言試探道:“你好像不是很有團隊精神噢。”
張從雲轉過頭,沒什麽表情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就像是深不見底的寂靜潭水,程笑與他對視時,分辨不出底下藏着的情緒是嘲諷還是憐憫。
他望着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唯一的感受就是——這個人看起來很孤獨。
沉默良久,張從雲沒頭沒尾地問道:“你喜歡仙宮嗎?”
程笑還沉浸在那種無法言說的寂寥裏,下意識地答道:“還好吧……我不太喜歡夜晚,但仙宮好像永遠是白天。”
不僅如此,仙宮似乎還從來不下雨不下雪,總是天朗氣清的。
——當然了,這些都來自于原主的紀錄。
“是啊。”張從雲垂下眼眸,晦暗的廊燈在冷白側臉上投下陰影,一瞬沉寂似擁霜覆雪。
他輕聲道:“這裏太陽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