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伏念琴(5)
第033章 伏念琴(5)
一晃又是幾天, 待衆門派攜帶參賽弟子和一些散修陸陸續續在鳳梧宮安頓下來後。
論道大會終于正式開始。
今年的論道大會比往常更為矚目。
畢竟無涯派開局就給他們上演出了一場好戲。首席大弟子衆目睽睽便要退派,而師尊非但不阻止,反而全力支持。
這讓不少人因此想入非非起來。
無涯派究竟是做了如何天怒人怨的事, 才會連人心都留不住?
往年有岑舊、竹景天驕參賽, 無涯派總是一副神氣模樣。今年這兩位新秀恰巧都因為各自原因而沒有參加,加上流言蜚語的擾亂人心, 無涯派弟子出來的時候,面上皆是一片恹恹。
鳳梧宮為了準備論道大會,利用須彌芥子在門派後山的谷底之上憑空建了方圓超百丈的空間, 這等空間外界看只是折疊的縮小版, 只有認證通過,進入內裏,才會瞻仰到無比遼闊的競技臺。
賽場共分為三個區域, 分別是文試、武試和雜試。每個區域周遭都安排了懸空的棋亭酒肆, 供修士三兩結伴、喝茶看賽。
文試主要是樂修和醫修等不擅長近身作戰的修士筆試,考核項目為樂理、醫理、道心錘煉等,修士們各抒己見, 必要時也可點到即止的對打。
武試則是以劍修為主的擂臺賽。
雜試則是器修、丹修自己商定內容的筆試。
但統一比完後,還要統一參加場地方提供的試煉。最後積分優勝者為本次魁首。
三個區域的筆試同時進行,雖然可按興趣選擇,但不同修煉方法彼此有壁,除去一些看熱鬧的, 大部分還是按部就班地看本道行的同門們。
岑舊、竹景坐在一處。
他們的位置是程虛懷特意挑的, 視野極佳,擡頭便是鳳梧宮掌門仙氣飄飄的白毛。
岑舊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茶。
徒弟們都去參賽區抽簽備試了, 他純粹來看個熱鬧。此次仨小孩主要出來見見世面,真正的、也不為人所知的籌碼其實是看似與岑舊敵對的秦雪霜。
“聽說岑遠之那厮, 是因為殺了平天門和顧家人,搶了神器才被平天門不容的?”
突然,一道略顯聒噪的聲音打破了此時美妙的氛圍。竹景眉頭一蹙,手瞬間放在了腰間的佩劍上,似乎馬上就要爆起打人。
岑舊卻笑吟吟地摁住了竹景。
為什麽不聽呢?
正好當點笑料佐茶。
“我怎麽跟你聽到的版本不太一樣?難道不是無涯派故意迫害栽贓岑遠之,才讓這個首席弟子和他們撕破了臉嗎?”
“可是人家一個大門派為什麽要迫害門下的一個弟子?”
“那岑遠之好好的天才不當,幹嘛非要去為神器和修真界撕破臉?你也不是沒在論道大會上和他對上過,你覺得他這種人真的想要神器,會把屠門之事做得這麽明顯?”
“……”
對面一人啞火半晌,終是不服氣道:“你也沒否認他想要神器。這家夥行事素來邪性,你也覺得他是能幹出來這種事的吧?”
“我沒反駁他的人品。”另一個據理力争,“但是以我來看,岑遠之殺人放火也會做得幹幹淨淨,不讓別人懷疑到他的頭上。這麽明顯的設局,肯定是有人陷害他!”
“……你有病啊!岑遠之五年前把你打傻了?你怎麽這麽崇拜他!”
“放屁!他上次害我褲子破了,我怎麽可能崇拜他!我只是就事論事、客觀公正地讨論岑遠之這個人而已!”
兩個人越吵越激烈,大有打起來的架勢。
岑舊看得樂呵,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瓜子,放在桌子上就着茶水嗑起來。
直到上方傳來程虛懷的幹咳聲。
岑舊:“……”
懂了,吵到他老人家了。
岑舊揚起聲音,加入了這場罵戰:“兩位兄臺,這又是何苦呢?吵架累的是自己,反而還可能讓岑遠之那家夥看了樂子,多虧啊!”
他的聲音聲情并茂,讓吵架二人醍醐灌頂。
說得有理!自己的對錯固然重要,但一想到被岑遠之看了樂子更讓他們難以忍受。
“兄臺,依你之見,我們該怎麽确定到底是誰說得對呢?”
岑舊嘆了口氣:“倘若岑遠之那厮的目的是為了神器,那看他會不會對伏念琴動手不就好了?”
“聰明!”
“兄臺高智!”
那兩人仿若一下子被打通了天靈蓋,渾身都跟着舒暢愉悅起來。
“不知可否當面答謝兄臺?”
岑舊幽幽道:“長得醜,還是不了。”
哪怕那二人再怎麽苦苦哀求,岑舊依然杜絕了見面的想法。
笑話,他是不是壞人自己能不清楚?
岑舊收回神識,繼續嗑了口瓜子,頗為心酸地嘆了口氣。
竹景:“……師兄,你也不必為外界所感傷。”
岑舊:“想啥呢?”
“只是覺得,”白衣修士憂傷道,“沒有吵架下飯的瓜子也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竹景:“……”
你最好別讓那倆人知道你是誰。
師兄弟你一句我一句胡亂掰扯間,熱熱鬧鬧的論道大會就此開幕。
“唉,這不是……”岑舊看清入場的選手後,腰板稍稍挺直了些許,“小舟挺倒黴啊,天選開局。”
竹景:“小舟?你給這孩子取了字?”
“不是我,是師尊。”岑舊好笑道,“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看着面冷,實際最喜歡小孩子了。”
誰也沒想到陸研手氣如此之“好”,抽到了第一局。上場之前,程佩離看他的眼神都是飽含同情。
陸研心裏也發虛,但面上卻顯得尤為鎮定。馬上十三的少年已經迎來了長個的年紀,身形抽條似的長大,個頭已經接近八尺,比不少成年修士都要高挑。
一襲墨雲流卷的道袍,高馬尾,眉眼銳利冷沉。他腰間佩劍劍韻缭缭,流光環繞,冰雪肅殺之氣溢出。
縱然這少年是個新面孔,但卻是讓不少觀戰的修士精神一振,不由自主地打量起來了這個第一次嶄露頭角的小孩。
“這是哪門哪派的孩子?竟沒穿校服!”
衆人興奮地打聽,同時帶了些躍躍欲試的伯樂之情。
任誰都能看出來,這少年雖目前只有煉氣期,但未來不可限量。倘若是師出無名的散修,納入門下未嘗不可給自己增光添彩。
但是不少人依然心裏打鼓,少年雖未穿門派标志校服,可周身氣度實在不像小門派或者散修出身。而且他腰側的佩劍不是凡物,細看竟有幾分眼熟。
“這不是師尊的……”竹景震驚出聲,“本命劍?!”
岑舊拍拍肩頭,示意他鎮定:“隔代親,正常。”
竹景:“……我覺得這不是正常不正常的問題。”
無涯派那邊更是炸開了鍋。
除去必要參賽的幾名适齡弟子,絕大多數都是來撐場子和見世面的觀戰團。
“師尊,那不是您的本命劍?”吟懷空訝然出聲,他的眼神死死黏在少年腰間的霜雪劍上,“怎麽會……?”
“岑遠之的徒弟,喚我一聲師祖。”柳退雲道,“有意見?”
大乘劍修的目光環視過有些躁動的無涯派衆弟子,瞬間鎮壓下去一切非議。獨有吟懷空立在衆人中間,卻仿若早已凍在了冰窖。
他眸色微沉。
*
陸研朝着對面的修士微微拱手行禮。
論道大會分組有自己的規矩,不會讓一開始彼此選手的境界差距過大。陸研雖看不出對方的修為,但想必也只是築基而已。
陸研偷偷做了個深呼吸,勉強鎮定下來。
這幾日不知魔尊又抽了風,竟安靜如雞了好幾天,一聲不吭,陸研都懷疑這殘魂已然入了輪回。
不過沒了魔尊天天刻意搗亂,陸研可以更專注地修煉,如今已接近築基。雖說境界之間差距頗大,但以陸研的資質來說,旁人仿若天塹的差距對他來說不過微末,更何況上古傳承和霜雪劍在身,于陸研來說更是增益良多。
對面的女修穿着粉紫道袍,是雲澤派弟子,和陸研竟看着差不多年紀。她同樣回之一禮,随着周遭屏障開啓,兩人中間也出現了一道水藍色結界。
開局之前有一小段時間給參賽修士做準備、緩沖的時間,也供給對手互相友好交流。
“這位師弟,”女修目光炯炯地盯着陸研腰側的佩劍,“你的劍是從哪裏來的?”
雲澤派的人來的不多,三五個聚集在同一側棋亭酒肆,和其他門派不同的,則是這些弟子全是粉紫道袍的女修。
底下的雲澤派選手一出聲,端坐主座的女子就黑了臉。
“這小妮子,”她恨鐵不成鋼地說道,“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別人的劍上,太丢人了。”
“無思,”側旁的女子淺笑道,“音塵也不過是早就想要把自己的本命劍罷了。”
為首的女子自然是雲澤派掌門楚無思,而她身側的則是雲澤派長老謝冷玉。
“哼,”楚無思道,“我讓她至少贏三場,才同意讓她去劍池,我看開局就夠懸。”
謝冷玉驚訝道:“這孩子應該只是煉氣期,無思,你是否太看低音塵了些?”
“冷玉,”楚無思道,“那孩子的劍是柳退雲的霜雪。”
謝冷玉臉上笑意微收。
女修愕然:“什麽?”
楚無思:“如果猜的不錯,應當是岑遠之的徒弟。”
她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笑意:“天才總是過傲易折,也該殺一殺音塵的傲氣了。”
話音剛落,陸研和許音塵之間的屏障接觸。
少年少女幾乎同時出劍。
許音塵用的是雙劍,勝在敏捷靈巧,比陸研先一步揮向了他的命門。
少女臉上露出得意之色。
區區練氣,還不足以她放在眼中。
下一秒,眼前的黑衣少年身形陡然消失。
許音塵的笑一僵,迅速回身。
可時機已晚,身後冷冽劍氣攻來,好在許音塵躲閃及時,只被削去了一縷鬓發。
她忙穩住身形,驚疑不定。
少年卻并沒有給許音塵調整的空隙,随着許音塵的失算,整場比試的主動權出乎意料地落在了這個煉氣期孩子的手中。
而不負衆望,陸研招式果決狠辣,并不留情,反應迅速,不給許音塵分毫有機會翻身的時機。
許音塵竭力扛着招式。
雙劍雖然靈活,但也失去了劍修的一部分優勢,即不便防守,也不便暴擊,一旦受制,便很難突出重圍。
她眼圈紅了一片。
誰承想出師未捷身先死,倘若她開局被一個煉氣期的無名小卒打敗,以後回去要被師姐們嘲笑死的!
打不過的話也太丢人了!
但是陸研根本沒有留情的意思,攻勢迅猛。
許音塵感覺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忽然,她手腕一痛,被陸研用劍背打在了腕骨上,許音塵吃痛一聲,竟是直接脫手了劍。
岑舊嘆息:“哎呀,這小姑娘吃不了苦啊。”
竹景蹙眉:“這般練劍,楚前輩是否有些太嬌慣了些?”
楚無思冷哼道:“劍修當自強,倘若這般嬌氣,我看別去劍池了,趁早下山去當她的大小姐吧。”
許音塵在劍脫手的時候,就已經感覺到不妙,陸研根本不可能給她撿劍的機會。雙劍缺一,少女方寸大亂,很快便被陸研拿劍尖抵住了喉間。
果決,狠辣,淩厲。
看得就連楚無思也不由得大喝一聲:“好!”
要不是雲澤派只收女子,她都有點想收徒了。
勝負已定,許音塵羞憤不已,但她秉性純直,朝着陸研行禮,衷心道:“師弟之劍道,遠在我之上。”
陸研沒回話,只微一颔首。
許音塵望着那柄素劍,又有幾分躍躍欲試的沖動,只不過還沒等她拐彎抹角地開口,許音塵就收到了她師尊的親切問候:“開局就被打退,丢不丢人,給我滾回來。”
許音塵:“……”
許音塵灰溜溜地回到了楚無思身旁。
“師父,不是我菜,”她感到十分冤枉,“實在是這個師弟太厲害了啊!這根本不是煉氣期應有的水平!”
楚無思:“确實。”
許音塵眼睛一亮:“那我的本命劍……”
“五年後再做夢吧。”楚無思嗤笑一聲。
許音塵:”……”
謝冷玉輕笑一聲,摸了摸許音塵的頭:“做得不錯了,這少年并非凡俗,勝敗乃兵家常事,下次努力。”
許音塵可憐巴巴:“師叔,你看師尊她……”
“你師尊做得沒錯,戒驕戒躁。劍修修劍也固自身,我派道義為自強,音塵你離劍道還遠着呢。本命劍的事情,等你參悟了再說吧。”謝冷玉溫溫柔柔地打碎了許音塵可憐的幻想。
許音塵:“……師叔你不能老事事依着師尊,她會驕傲的!”
楚無思冷瞥她一眼。
許音塵:“咳咳,說來,那少年到底是什麽路數?”
“你等會兒就知道了。”楚無思道。
只見少年站在擂臺中央,身姿如竹松。
有修士按捺不住,問道:“你可有師父?可願入我派修行?”
說話的修士雖不屬于九大門派,但也是一個大宗門的長老。衆人本以為少年會興高采烈地接下這份橄榄枝。
豈料黑衣少年搖了搖頭,終于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有師父。”
“哦?”那修士已有些許不滿,“區區散修,怕是會耽誤小友你的天資。我派靈石豐沛,典藏無數,對你很是有用。”
“不。”少年依然堅定地說道,眸如松石。
修士不悅道:“那你師從何人?我來和他說。”
少年臉上這才露出些許淺淡笑意。
“我名陸回舟,師從岑遠之。”
熟悉的、宛如噩夢的名字猛然出來,頓時惹得全場嘩然。
修士似乎被震驚得沒有反應過來:“你說誰?”
不等陸研重複,一處棋亭酒肆隐私結界突然撤去。白衣修士立于拂衣劍,于空中飄然至他面前。
桃花眸灼眼,薄唇含輕笑。
“正是在下,有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