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①〇
①〇
這鼓嵌在這樣一堆花裏胡哨的玩意裏,本身不算起眼,位置也擺得偏,但聞人珄僅僅眼光掠過,原本零散的神經就忽得揪了起來。
這滋味......多少有點似曾相識,他下意識摸了摸兜裏的小玉兔——和在拍賣酒會上看見小玉兔的感覺很像,不過不完全一樣,這只鼓......
這只鼓,讓聞人珄心裏生出一股更加古怪的異樣。就好像吃錯了東西,卡在喉嚨裏,将吐不吐,難受極了。
聞人珄往前上一步,仔細地看這鼓。
兩只拳頭大小,皮面鼓。鼓皮很老舊,顏色偏棕略深,讓人想到被暴曬過後受傷的皮膚。鼓身大概是某種動物的骨頭做的,上面镂刻着精細的浮雕,是一群穿着奇裝異服的男女,披散長發,好像在跳舞。
聞人珄心頭猛地打個突,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哪裏見過類似的圖文——在聞人家地下,那條通向鬼藤龍蟒的甬道裏,大理石壁上就是類似的圖畫!
可惜聞人珄當時只看過一眼,現在回想,細節模糊,也只能認為相像,難以确定是不是有什麽關系。
其實奇裝異服跳個舞而已,或許很多少數民族都有?他是不是被巫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給魇着了?尤其現在張錯不知所蹤,他格外容易胡思亂想......
“呀!”
身邊忽然傳來一聲稚□□氣的叫喊。
聞人珄一愣,這才感覺到自己被人撞了一下。
他低下頭,看着撞到身上的人——是個小丫頭蛋兒,打眼就一米二,又矬又愣。
“哥哥!”小丫蛋兒倒不認生,仰起臉朝聞人珄笑。
她很瘦,不知是不是身體不好,臉色也沒有該有的紅潤,反倒有些蒼白,襯得一雙漆黑大杏眼更加明顯。
沒聽見聞人珄回應,她扯起泛白幹裂的嘴唇又喊一聲:“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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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珄牽動嘴角勉強笑了下:“你該叫我叔叔。”
他微微彎下腰,溫和地問:“撞疼了嗎?沒事吧?”
小丫蛋兒趕緊搖搖頭,直盯着聞人珄不撒眼:“我沒事,叔叔你呢?你沒事吧?你流了好多汗。”
聞人珄一愣,抹了把自己腦門兒,這才發現他頭上全是冷汗,身上也是,襯衫已經微微貼緊身體。
“哎,還真是,小珄哥你沒事吧?”孫靈犀也看到聞人珄滿頭是汗,趕緊從兜裏摸出紙巾遞過去。
“你怎麽了?”聞人慕書問,“不舒服?”
“小珄?”孟弘洲皺起眉頭。
“......沒事......”聞人珄抽出紙巾,又看了眼那只鼓。
這時候,對面拐角走出來一個女人,她穿着民宿裏統一的細亞麻布衣,該是這裏的工作人員。
女人皮膚偏黃,身形非常瘦,瘦到臉上顴骨過分突出,讓人看着不是很舒服。
她和聞人珄對上眼,立時幾步跨過來,一把将小丫蛋兒摟進懷裏:“安安,說了不讓你出來,你怎麽不聽話?”
安安沒吭聲,窩在女人懷裏,但是眼睛仍一直盯着聞人珄。
小孩子眼白幹淨,眼瞳漆黑,除了張錯,聞人珄還沒有見過誰的眼睛這樣黑白分明,那黑比墨更濃稠,他被直勾勾盯着,甚至一時感到某種說不上來的詭異。
女人直起身子,上前一步,将安安擋在身後,然後遞出三張房卡,臉上綻開标準的笑容:“抱歉。你們好,是預定的客人吧?這是你們的房卡。”
“好。謝謝。”孫靈犀接過來,将雙人房的房卡給聞人慕書,又給了聞人珄一張單人的。
她看聞人珄的臉色,覺得還是不大好:“小珄哥,你要是不舒服,就先進屋休息吧。我們晚上才去泡溫泉,還有時間。”
“可能有點中暑。”聞人珄笑了下,接過房卡,“那我去躺會兒。”
“你怎麽胡說八道,不是真病了吧?這個季節中暑?”聞人慕書不放心,過來摸了把他腦門兒,“也沒發燒......你是不是開車累了?”
“真沒事。可能胃有點不舒服,早上沒吃好。”聞人珄随口糊弄。
“那快休息去吧。”聞人慕書說着,又和那接待的女人多要了一杯熱飲,送去聞人珄屋裏。
。
聞人珄到自己屋裏,放下東西坐到床上,渾身的冷汗已經消退。
鼓不對勁。
聞人珄決定找機會,再自己去看看。
于是今晚預計的泡溫泉,聞人珄本就沒心思,直接借口胃不舒服,便給推了。
孟弘洲專門跑來他屋裏送了袋子胃藥,聞人珄不想和孟弘洲多廢話,窩在被裏憑實力裝病,孟弘洲看他不舒服,又知道那些神魔鬼道的事他鐵定不會告訴自己,沒辦法,只好走人。
走的時候擔心,孟弘洲還留下了句屁一樣的淡:“有事給我打電話,我立刻回來。”
聞人珄窩在被子裏,頭也不擡,随便擺擺手,打發他快走。
孟弘洲遂是嘆一口氣,從屋裏出去了。
房門關上,聞人珄的眼睛倏一下睜開,他躺在床上,雙眼望着窗外的黑夜,望了一會兒,起身抓一件外套披上,拿着房卡出了門。
現在是晚上七點四十。天已經全黑,過了晚飯時間,大堂空蕩,來回沒有幾個人。
聞人珄很快回到那面牆,去找那只鼓。
他到的時候,牆邊立着一對小情侶,正在觀賞稀罕物件。
聞人珄保持一定距離站在一邊,暫時沒有走近。
情侶倆細細碎碎說着話,聞人珄不是故意想聽,奈何他們聲音不算小,聞人珄耳朵又靈,順便就撈了幾嘴。
“那個是傣族的手镯吧?真好看。”
“我覺得還是牛頭好看。”
“牛頭有什麽意思,怪吓人的。”
“你看右邊那個鼓,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有什麽意思啊,看上去髒兮兮的,太一般了,不好看。”
……
情侶倆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然後牽着手走了。
聞人珄這才幾步上前,站在那只鼓正對面。
髒兮兮的?太一般了?
聞人珄不覺得。
頭頂的光是暖黃色,柔軟落下,均勻鋪散在鼓面,映得鼓面發亮,就像在皮膚上塗抹一層質地極好的護膚霜,讓那鼓面出乎意料的滋潤。
更像人的皮膚了。不過現在不是暴曬過後的、老舊的,而仿佛是膚色偏深的、健康的、少女的肌理。
聞人珄鬼使神差就伸出手,在那鼓面上輕輕摸了一下。
觸手一陣鑽心的冰涼!寒意順着指尖瞬時湧遍全身,聞人珄感覺自己仿佛在一剎那被雪崩卷席,或者墜入結冰的深海,全身都在顫栗!
下一秒,聞人珄眼前一黑,一瞬喪失五感!聽不見,看不見,摸不到,但他腦海裏卻像長槍殺入一般,硬生生刺進一副畫面——
縱深的沙坑裏,蠱蟲毒蛇肆虐,密密麻麻交錯盤生,産出腥臭粘稠的汁液,而那中間埋着張錯。
張錯衣衫破亂,被沾滿血污的長發遮住半張臉,臉色極慘。他瞪大暗黑無神的眼睛,七竅流血,任由蛇蟲撕咬全身,他胸口鑽出一條吐出猩紅信子的毒蛇......
聞人珄一口氣倒不上來,心髒像是被活生生挖掉一塊肉,疼得歇斯底裏。他彎下腰,身子一晃,便要往地上栽。
“先生。”
“咚。”
一聲不輕不重的鼓聲打進聞人珄耳朵,聞人珄渾身一激靈,霎時清醒過來,視線也逐漸恢複清明。
他發現,自己正被白天碰上的那個女人扶着。
心口還在劇痛,疼得聞人珄直不起腰,站不穩腳,甚至沒辦法張嘴說出一個字。
汗水像斷線的珍珠,一滴一滴從聞人珄的發梢往下滴,他看見他的汗水滴到女人手上,女人的手輕輕顫了下。
聞人珄動彈不得,話也說不了,那女人倒不慌不忙,也不着急,只是安靜地扶着聞人珄,在原地站着。
大概過了将近十分鐘,聞人珄才終于說出一句話:“抱歉,我沒事。”
聲音虛弱無力,帶着易于察覺的痛苦。
“先生,我扶你去坐一會兒吧。”女人說,扶聞人珄去一邊的藤椅坐下。
聞人珄盡力給自己順了兩口氣,心口疼痛減輕不少,但還是很難過,那心窩裏就像有只尖錐子,在一下一下,見血破肉地鑽。
“先生覺得好點了?”女人遞給聞人珄幾張紙巾。
聞人珄攥着紙巾,擦了擦汗,長長呼出一口氣。他看向女人,禮貌微笑:“抱歉,我有心絞痛,吓到你了吧?”
女人搖頭:“先生帶藥了嗎?需要我幫忙倒杯水嗎?”
“不用。”聞人珄說,“我已經好多了。謝謝。”
說話間,聞人珄又下意識去看那只鼓。
剛才......那幻覺,他看到張錯......
剛想一想,還沒敢還原那畫面半分,聞人珄就感到心口的疼痛加劇。
女人沒有離開,她視線順着聞人珄的視線,也看向那只鼓:“先生喜歡那只鼓?”
聞人珄微微挑起眉,神色不改:“談不上喜歡,就是覺得它很特別。”
聞人珄:“它可有什麽來歷?”
“這面牆上的東西都有點來歷。”女人笑笑,“我們民宿的店主是個閑人,最喜歡在全國各地到處旅游,看上了什麽稀罕物件,就拿回來擺上。”
“先生好眼光,這只鼓是店主之前從敦煌帶回來的,還有些不着邊際的民間傳說。”
“什麽民間傳說?”聞人珄立刻問。
“傳說這只鼓叫勾魂鼓,是冤死的少女用來召她親人的怨器,鼓聲有魔障,能攝人心魄,偶爾......可以讓人看到心中最恐懼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