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②⑨
②⑨
聞人珄想到這,于是這樣問了:“你說,為什麽我這輩子還姓聞人呢?好巧不巧,偏偏我爺爺承過聞人家的恩,冥冥中這麽多牽連。”
“當年的事、我不太清楚。”張錯回答得很認真,“聞人家、應該、再沒有活口。你爺爺......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或者是你、和聞人家的、緣分、還沒有斷。”張錯說,“又或者......”
他望着聞人珄,眼神深邃:“是你死前,做了什麽、術法,尋回來了?我不知道、可不可能。”
張錯:“你的術法,高深莫測,我向來看不清。我只是......仰仗你活、罷了。”
張錯:“你說過,巫是、行走在人間的、鬼神。一念成鬼,一念成神。”
聞人珄提起嘴角笑,他聲音淡淡的,似乎無法落地:“上輩子,是我對不起你。”
“不。”張錯立刻說,“先生、別這樣說。”
張錯:“......你這是、要我的命。”
聞人珄和張錯對視:“你還有什麽騙我的嗎?”
張錯搖頭:“沒有了。”
“确定?”
“嗯。”
“好。”聞人珄點點頭,沒再問了。
空氣裏傳來輕飄飄的呼嚕聲,是白娘子,這無賴白毛團兒,居然枕着黑蓮花睡着了......它睡得香噴噴,可苦了黑蓮花,瞪一對锃亮的黑豆眼兒,一動不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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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珄撓了下黑蓮花的腦袋,對它挨欺負表示安慰。
“先生。”張錯忽然出聲。
“嗯?”聞人珄轉回頭。
不好猜張錯到底有多麽小心怯怕,他們話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張錯竟還很緊張地問聞人珄:“先生,你......要我走嗎?”
聞人珄指了指黑蓮花:“黑蓮花都比你熟得快。”
罵完了張錯不如野狗,聞人珄語氣放軟:“我沒要你走。”
他頓了頓:“其實細想一想,從你來我家,我什麽時候拒絕你叫這聲先生了?”
他這話陳述事實,但小珄少爺的嘴的确不是白長的,其中那溫柔滋味過分耐品,足夠把張錯溺幾個來回。
張錯溺在那兒動彈不得。
聞人珄站起身:“你手傷了,我幫你吹吹頭發吧,要不你這一頭長發,天亮了也不能幹。”
“使不得......”張錯脫口而出。
“閉嘴。”聞人珄啧一聲,沒稀罕理張錯,去衛生間拿吹風機。
張錯轉過頭,眼睛追随聞人珄動,他輕小地、短暫地扯了下唇角,轉瞬即逝。
。
拿完吹風機,聞人珄猶豫一會兒,去門口撿了之前提回來的一只精美袋子。
大概就是上輩子帶的吧,陰陽之間折騰一遭,也沒能走幹淨。你要說它邪,那有時候就得信邪。
譬如聞人珄,他為人處世,尤其對待感情,一貫幹淨利落,可臨上張錯,總是次次超綱。
聞人珄想,他對張錯有感覺。這感覺還沒有那麽深沉,不好說什麽“喜歡”和“愛”。但真的有。
就像有的人,在茫茫人海裏和你擦肩而過,你卻非要不知所雲地轉頭看一次,甚至追上去,再看一次。
回到張錯身邊,聞人珄把袋子随手扔張錯腿上,彎腰扯過沙發後的插排,給吹風機插上電。
聞人珄的手撩起張錯的頭發,吹風機的暖風很舒服。
張錯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聞人珄看到他肩頭的肌肉不再繃緊。
“先生、這是什麽?”張錯盯自己腿上的袋子。
吹風機聲音有點吵,嗡嗡叫喚,聞人珄皺眉:“之前随手買的小玩意,送你了。”
“......送我?”張錯驚喜地擡頭。
聞人珄很自然地按了下張錯頭頂:“別動,先吹完再。”
張錯消停了,老實巴交坐那兒給吹。
聞人珄撩開張錯耳邊長發,一垂眼,發現張錯耳廓有點泛紅。
——不好意思了?
聞人珄專門抻腦袋瞅,那張好看的白面皮兒倒是瞧不出什麽。
還是不好意思了。
大美人兒,心裏軟。
扒拉幹張錯一頭烏黑長發,聞人珄扔掉吹風。
“禮盒打開。”聞人珄的聲音從張錯頭頂傳下來。
張錯聽話,從袋子裏拿出禮盒。
聞人家富,張錯打小在聞人家長的,多少見過好東西,這禮盒一拿出來,他就知道有點來頭。
雕花的木盒子,木香沉郁撲鼻。盒子且這樣,裏頭裝的東西更不用說了。
張錯小心地打開盒子,眼睛一晃——
“......這、翡翠簪子......”
“是好東西吧?”聞人珄彎下腰,腦袋從張錯一側肩頭探出來。
張錯轉臉,和聞人珄離得太近,又快速把臉轉正。
聞人珄樂了,他直起腰:“問你呢,是不是好東西?”
要麽說聞人珄真是個不長心的糟玩意,剛苦大仇深地盤完前世今生孽債累累,他當下就眉眼舒展,竟還稍稍端起來點臭流氓架子......
“你識貨不?”聞人珄問,“我不太認識,就覺得好看。”
“是、好東西。”張錯說。他抿了抿唇,悄悄似地問,“真送我?”
像偷吃了蜜果子。
“是啊,長發才能挽簪子呢。”聞人珄盯翡翠簪子看了會兒,突然伸手越過張錯的肩,把簪子拿起來。
他轉了轉簪子:“你會挽麽?”
“會。”張錯說,“但我、弄得一般,怕弄斷了。”
張錯:“要不,我收起來,不戴。”
小珄少爺打錢窩裏生的,哪聽得了他這麽糟踐東西,遂反怼:“不戴留着上供嗎?東西買了就是要用的,不然買了幹嘛?”
“嗯......”聞人珄想了想,手在空中比劃過兩下。他啧一聲,幹脆一把抓起張錯的頭發來個實踐。
本來以為這姑娘家巧手幹的事,他絕對實踐不明白,可當張錯的長發和翡翠玉簪碰到一起,聞人珄就像突然被灌通了武林秘籍,那手仿佛不是自己的,嫁接了個巧貨,挽得如魚得水。
盯着張錯高挽起的漆黑馬尾,聞人珄:“......”
聞人珄困難地抹了把臉,手指頭古怪地動了動:“我就在腦子裏想了一下......我可真厲害。”
張錯沉默片刻:“是先生聰明。以前,先生挽發、就很熟練。”
聞人珄苦着臉:“嗯......”
“不過你自己、不太喜歡......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張錯說,“是曉眠、喜歡,她又手笨。”
聞人珄:“......”
他下意識嘟囔道:“我還以為我是給你......”
張錯要是他的美嬌妻,這一頭長發,他能玩一輩子......什麽花樣練不出來......
“先生。”張錯忽然喚他。
“嗯?”
張錯擡頭,聽得出擔心:“上輩子,因為那些事,你過得、不開心。”
“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想給、先生自由,保護先生。”張錯咬了咬牙,“怪我,一直、沒有長進。只會......依靠你。”
“對不起,先生。”
張錯輕輕拉過聞人珄的手,雙手捧住,将額頭貼在聞人珄手背上,一如他們初見那時刻。
那時地下黑得不見五指,聞人珄什麽也沒進眼,現在他才看到,張錯這樣的姿态,竟萬分虔誠。像一個掏心掏肺的信徒,窮其一生,只為沾染神明腳下一丁點塵埃。
“先生,我不該、來找你的。”張錯低低地說,“但是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聞人珄渾身一震,感覺後背在發麻,隐隐微微刺痛。
“張錯。”聞人珄喉結滾動,咽下某種莫名翻動的情緒,“先生讓你活過來,又抛下你。你不怨嗎?”
“我好想你。”張錯又這樣說。這是他的回答。
很想、很想。
很想這個人,想到活不下去,想到不能死掉。人間地獄,黃泉碧落,他要怎麽才能再找回他?要多大代價,才能不錯過他?
他不敢動,哪都不敢動,僵化成一尊孤立的石像,沒進歲月長河,浪沖不垮,風吹不鏽,等彼岸的渺茫。
聞人珄手指微微抖動,擡起來,在張錯鼻尖的小黑痣上輕輕彈了一下。
張錯一瞬瞪大眼睛,眼中猛地傾倒進光。
“我以前應該也愛這樣吧?”聞人珄笑笑,“你這麽看着我,我就忍不住想這樣。”
“是。”張錯聲音繃緊,“先生、喜歡這樣。”
“所以啊......”聞人珄摸摸張錯的臉,涼冰冰的,叫人心疼,“所以啊,你的先生沒變。”
張錯呼吸變化,變得重,像要哭了。
聞人珄沒有看張錯的眼睛,只是說:“明天往書房弄張床吧,沙發睡着不舒服。”
聞人珄:“你還有什麽需要的,我給你買。”
張錯快速搖頭,停頓片刻,又悶聲說:“我怕、說出來,你、不高興。”
聲音潮了,該是真的要哭了。這人怎麽回事呢,先前像個兇神,遇佛殺佛,現在卻被幾句哄喂成了朵軟棉花,淨會撒嬌。
聞人珄笑:“那你最好現在說。”
“我想......”張錯掙紮兩秒,終于小聲說,“要一雙、拖鞋。”
張錯補道:“不是、客人用的、那種。”
“......你可真是......”聞人珄無奈了。
他居然還吃林娜的醋。林娜都不在了。他還胡鬧。
張錯骨子裏有黑色,可他也有柔軟幹淨的地方,聞人珄全摸到,才覺得他真實。他熬過漫長苦澀,還這樣鮮活真實地來到這裏。來到聞人珄面前。
很難不動容。人心是肉長的,是熱的,會疼。
“好,我知道了。”聞人珄說,“我給你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