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①〇
①〇
屍檢做完後,林娜的屍體被火化,下葬。
聞人珄穿上一身肅黑,去參加葬禮。
路過花店,他停下車,想進去買一束花。
按理來說,這種情況一定要買白菊的,就算不買白菊,最起碼也應該買白玫瑰。
但聞人珄在花店裏轉了一圈,竟随手挑出一支新鮮的紅玫瑰。
他轉臉對花店店主說:“麻煩幫我包起來。”
“送女朋友?”店主是個面相和藹的中年男人,接過花,朝聞人珄笑。
“不是。去參加葬禮。”聞人珄說。
店主愣在原地,發現對面這位面容俊好的客人的确穿了一身黑。可是......去參加葬禮買紅玫瑰?這不僅不禮貌,而且非常荒唐。
但收錢賣貨,店主不是個八卦多事的人,只能滿腹狐疑地把紅玫瑰包好,并用驚訝的目光送客。
這朵紅玫瑰的确荒誕離譜,萬分不合時宜,任誰看了都很難順眼。
聞人珄到墓園,拿着它走進,孟弘洲迎面見到,差點張嘴罵出來:“你胡鬧什麽?”
孟隊長近日重案纏身,睡眠不足,十分煩躁。他指聞人珄手中那紅玫瑰,沒好氣道:“別的不說,林娜的父母在女兒墳前哭掉了半條命,看見你這東西,還不得當場背過氣去?”
“沒那麽誇張。”聞人珄淡淡提了下嘴角,“我會趁他們不注意,偷偷送給林娜的。”
孟弘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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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珄晃了晃手中的紅玫瑰:“她這輩子放錯了心思,被我耽誤,沒有找到愛情,我就送她一朵紅玫瑰,祝福她,希望她下輩子能遇到個好人。”
“......”孟弘洲都不知道該從哪開始吐槽,“你什麽時候也扯這一套了?還下輩子。”
聞人珄轉動手裏的紅玫瑰,沒說話。
他以前的确不扯這一套,人死燈滅,他也不信陰間陽間那堆事,只是現在,他不扯都不行了。
“小珄。”孟弘洲突然朝聞人珄伸出手,“有煙嗎?”
聞人珄從兜裏掏出一根煙給孟弘洲,然後又掏出打火機,給煙點上:“跟我堂姐結婚以後就沒見你抽過煙。真愁了?”
“案子還是沒有進展?”聞人珄也叼了根煙抽。
孟弘洲吐口煙圈兒:“嗯。”
“兇手到底是用什麽方法,讓他們不反抗的?從屍體的表情上,我能感受到他們很恐懼。”孟弘洲說,“這不應該。太玄了。”
聞人珄視線放遠,眼睛路過一塊一塊冰冷灰白的墓碑。
前面大概四十米處,那墓碑前站了一些人。打眼看有七八個,都是林娜的朋友和親戚。
離墓碑最近的是一個佝偻着腰婦人,聞人珄不用問就知道她是林娜的母親。她其實才五十多歲,還不到駝背的年紀——這大概是疼得,疼得直不起腰;又大概是哭的,哭到精疲力盡,直不起腰。
她和林娜的父親互相攙扶,一邊抹淚一邊和親戚朋友們說着話。
聞人珄的眼睛定在他們身上,沉默了許久。
孟弘洲一根煙抽完:“你不想說點什麽?”
聞人珄也只剩下點兒煙屁股,他狠狠吸了一口,把煙扔到地上踩滅:“現在這個場合,我應該說什麽呢。”
孟弘洲覺得聞人珄不對勁。
毫無疑問,聞人珄對林娜的死很上心。上次在警局,他甚至還想參與到案子裏。可現在,自己再和他說起案情,他居然不願意讨論了。
絕對不是場合的問題。聞人珄能帶着一朵紅玫瑰過來,就足以說明,在他心裏,這些不重要。
所以,他很不對勁。
包括之前在鄉下,聞人珄的所說所為也有一些問題......
一連兩起懸案。哪裏怪怪的。
孟弘洲看着聞人珄,敏感地感覺到聞人珄或許有事瞞着他。
“小珄,你是不是有......”
“我先過去了。”聞人珄打斷孟弘洲的話。
聞人珄擡起下巴,示意前方:“林娜的父母正好走開了,我去送花。”
孟弘洲沒再繼續先前的話。他拍了下聞人珄肩膀:“對了,你姐說,讓你有空過去吃個飯。”
“嗯?”
“嗯什麽嗯?”孟弘洲說,“你都幾個月沒去了?上次你就受了傷,這回林娜的事......她怕你難受,很擔心你。”
“知道了,我會找時間回去的。”聞人珄說,同時深深看了孟弘洲一眼,“弘洲,案子......總之你注意休息,臉色太差了。”
孟弘洲點了個頭,看聞人珄走遠了。
他見聞人珄走到林娜的墓碑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彎下腰,輕輕放下手裏那朵紅玫瑰。
孟弘洲拿出手機,撥通劉小壯的電話:“喂,小壯。”
孟弘洲:“之前在鄉下,你腰上的傷,把照片再給我發一份……”
。
放下紅玫瑰,聞人珄又看了會兒墓碑上林娜的照片。
仔細端詳端詳,她其實很漂亮。
聞人珄心思沉重,他微微低下頭,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放心吧,我一定會查清楚的。無論是什麽東西害了你,我都會查明白。”
他緩緩理了理衣領,轉身離開。才走出去幾步,聞人珄撞上了剛送完親戚朋友的林娜父母。
聞人珄朝二老點了下頭。
擦肩而過時,林娜的母親突然叫住聞人珄:“你等一下。”
聞人珄頓住腳,轉過身:“阿姨,您叫我?”
女人和身旁的丈夫對視一眼,然後上前兩步,走到聞人珄跟前來。
“你就是聞人珄吧?”林娜的母親問。她哭得太多,聲音已經嘶啞。
“是我。”聞人珄回答。
林娜的母親仰起頭,将聞人珄的臉仔細看了幾遍,眼眶漸紅。她聲音哽咽,淚水倏得奪眶而出:“有個東西,我想着,還是給你吧。”
她從黑色皮包裏掏出一個本子,遞給聞人珄:“這是林娜的日記本。”
聞人珄垂眼看那絨面本皮,心口頓了又頓。他輕輕地、輕輕地,把本子推回去:“阿姨,這我不能收。”
林娜的母親搖搖頭:“我既然給你,你應該能猜到這裏面大概寫了什麽吧?”
聞人珄沒接話,他不知道該怎麽接。
“林娜一定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吧?”母親的手慢慢搓着日記本,“我知道我太自私了。但她......”
“我只是想,最起碼讓你知道。她很想你知道的......”女人已經泣不成聲,“但如果給你造成了困擾,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怎麽樣能讓她好受一些......我的娜娜......她怎麽就......她怎麽了......”
眼淚一滴一滴從紅腫的眼中落下。
她語無倫次,不知所措。而無論如何,她唯一的女兒都不在了。她二十多年的女兒,她誕下的生命——沒有了。
“阿姨。”聞人珄握住她可憐的手。他發現她雙手冰冷,“沒有困擾。”
“沒關系。”聞人珄接過日記本,“我會看的。”
“看完以後,我再把它送還給您。”聞人珄說,“林娜想讓我知道的事,我會好好看的。”
“謝謝。謝謝......”
。
3月20日。晴。
聞人珄出任務受傷了。我半個月沒見到他了,在醫院看見他的那一刻,我控制不住哭了。
他躺在病床上,閉着眼睛不醒。我好害怕。如果他知道他對我來說有多重要,那該多好。我每天都在為他擔心,為他擔驚受怕。
4月13日。晴。
醫生說聞人珄恢複的不錯,我總算松了口氣。
今天給他削了一顆蘋果,但他沒吃。
……
5月2日。陰天。
聞人珄和他媽媽吵起來了。阿姨不讓他繼續當警察,其實......(雖然沒有資格)我也不希望他繼續做下去。
因為我很害怕會失去他。(雖然他不屬于我)
……
6月12日。下雨。
今天車子限號,沒開車,加班到深夜,地鐵也停了。
我剛走出公司,想去路邊打出租,不小心摔了一跤,崴了腳,鞋跟斷了。
但這算一件好事,因為我碰到了聞人珄,他給朋友過生日,吃完飯正好開車路過。
聞人珄去超市給我買了一雙拖鞋,大紅色的,太豔了。我随口問為什麽買紅的,他回答說紅色好看。騙人,他肯定是随便拿的。不過我很開心。
他送我回家。到家門口我發現我竟然沒帶鑰匙。天很晚了,不好找開鎖公司。聞人珄不可能帶我回他家。果然,他帶我去住了酒店。霁月酒店,他給我開了間單人房,然後就走了。
他拎得很清。他一點也不喜歡我。但他很溫柔,骨子裏溫柔。
我喜歡他的為人。盡管這對我來說很殘酷。
還有,從今天開始,我更喜歡紅色了。
……
……
聞人珄合上日記本。他仰起頭,瞪着天花板發了半晌呆。
下雨。紅色鞋子。創可貼。霁月酒店。
“原來是這樣。”聞人珄低聲喃喃,“......是因為我啊......”
。
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一個淋濕的、傷心的女人。她收到暗戀對象一條冷漠的訊息。喝得醉了。她想起同樣的雨夜,心上人曾給過的溫柔——那禮貌紳士的溫柔,未越半步,卻是蜜糖砒霜。
她想執拗地、孤獨地尋找那些記憶。哪怕是捕風捉影——
地獄空蕩,惡影憧憧,她葬身在人間的噩夢裏。
暗戀是一個人的錯。無處申訴的錯。苦楚、酸甜,一人知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