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74章
直到和林對視,摩西才發現他是多麽的狼狽。
但這個時候,他完全沒工夫在意。
摩西看到了林身上的裂紋愈合,但他依然也不敢靠近,那種小心翼翼的态度,好像摩西自己是什麽髒東西,而林得了免疫疾病,只能呆在無菌病房裏一樣。
他不敢靠近,卻又非常想知道一件事。
九百多歲的聖靈人魚嘴巴開開合合,半天才用沙啞到有些難聽的聲音問出:
“你……你做到了?”
林向他輕輕微笑。
這個微笑中充滿苦澀。
摩西看起來幾乎要心髒驟停,很多次,真正的摩西看到瑪莉帝斯露出相似的苦澀微笑。
“……還是,”他聲音小了很多,像是根本不想說出這句話,“不行?”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應該沒有污染到白璃,或者只有非常輕微的污染,”林道,“但是,我,我的話……”
林的話,直到此刻,林也沒有脫離了那個充滿嘶吼與呓語的污染世界,就像種子沒有離開土壤。
嘶吼和呓語依然回響在他體內,也回響在四面八方,它們重重疊疊,在他體內的想從他身體裏擠出來,在外面的想鑽進他的身體。林只能被動聽着,随之振動着,他沒找到辦法擺脫。
但至少,沒有污染白璃,這是最值得慶幸的。
“算了,不說這個,講點關鍵的,”林掩去表情中的苦澀,安撫着摩西,“我大概找到吹螺者最開始時是出了什麽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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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摩西還在很慌張的不明所以,“你現在到底怎樣?”
“我覺得,”林自顧自地說下去,他現在也需要理清思路,“吹螺者這樣不想成為邪神的邪神,最開始犯的錯誤,可能是,制造了太多屬于自己的職業者。”
摩西尚未冷靜下來,但他好歹也經歷過許多事了——雖然是記憶裏經歷過——深吸了一口氣,跟着林的話語,問:“制造職業者有什麽問題?職業者就是神顯現的聖跡,一個職業者可以為神帶來更多信徒,也可以為神保護信徒。”
“是這樣嗎?”林還沒到這種顯現聖跡好獲取信徒的時候,便只随口一問,就繼續說着他思考後的結果,“但是,對一個神來說……我不知道其他神怎麽樣,但是白璃剛才從我這裏獲得魔力時,我幾乎無法控制不讓魔力流向白璃。”
摩西終于将更多注意力轉到思考林的話上來。
他很詫異地問:“無法控制?”
林也問他:“吹螺者有和你說過嗎?”
摩西思索回憶了一下,搖頭道:“真正的那個我,成為使徒時,海之音已經是發展了數百年的一個邪神教派了。你也知道新歷前非常動蕩,不是在神戰,就是在以神之名而戰,海之音流傳的聖典經過數次遺失和改版,和最初的傳說相比已經面目全非。瑪莉帝斯又不喜歡說以前的事,所以哪怕是我,也不知道祂最開始行走在世界上,是怎麽獲得信徒和第一個職業者的。
“但有件事我知道,”他豎起一根手指,“瑪莉帝斯雖然不喜歡說以前的事,卻不是沒說過,我能通過祂的一些話分析出來,祂還沒有信徒和職業者時,就能運用強大的魔力了。”
林:“呃。”
這和林以為的不一樣。
他還以為,所有神都是在獲得職業者這個階段才能感知魔力,原來不是嗎?
林記下這個和他矛盾的點,繼續講述他剛才的經歷。
“神做出期許,被期許的信徒回應了期許,這一來一回的交流中,神和信徒的聯系加深,神的魔力開始改造信徒,這就是職業者。改造後職業者獲得天賦和法術,這來自她回應我期許時的舉動和欲求,與我掌握的心靈領域共鳴。同時,我也得到了她的天賦和法術,”林說着擡手握住,無形的心靈魔力彙聚在他手中,變成了一把由恐懼塑造的隐形念刃,“如果說神掌握的領域是樹的主枝,職業者就是主枝上的分叉,分叉越多,代表這根主枝越強。”
“如果是這樣,我完全理解了,”林道,“唯一的問題在于,在這個世界裏,魔力天然具有污染。”
林松開手,讓恐懼念刃消散。
他慢慢道:“聯系加深,魔力通過我去改造白璃,而魔力和污染是一體兩面,不分彼此。”
摩西疑惑,“那白璃必然會被污染,但我剛才看她的樣子,她還能回應小玉和那個海思科犬人審判官,并沒有變得冷漠。”
正因為看到白璃能對家人和朋友表現出善意,摩西才沒有忍住哭了。
“剛才也說了,大概有一點很輕微的污染吧,只要進一趟淨化室就可以消除,”林道,“對了,你說吹螺者一開始就能使用魔力,并且不知道魔力有污染。祂将信徒轉為職業者時,甚至會覺得自己在做好事吧,祂給了信徒自保的力量。等祂知道污染,無論怎麽做都已經晚了。而我,正因為一直以來我根本感受不到魔力,所以剛才魔力突然通過我連上白璃時,我才能那麽快的做出反應,那個時候,我強行減弱了魔力在我和她之間的傳遞。”
但即便是林,從當時情況看,也不能将這個減弱維系太久。
從現實看,白璃殺死樂彩,林贊許她,到白璃去抽出匕首,其實只過了十來秒?
而林都沒有十來秒,他只撐了一兩秒,就不得不面對一個局面——
松手,白璃被污染;不松手,自己人格崩解,不知還能不能拼回來。
或許他能選擇先松手,然後穩住自我,再拉緊光帶。但那個時候,白璃就已經被污染了。
哪怕重新拉緊光帶,白璃已經成了新的污染源,新的共振點。
現在回憶整個過程,林最幸運的兩點,一是他早就知道魔力有污染,二是他只有白璃這一個信徒,只有這一個信徒要成為職業者。
“一個神,如果在初期,得到太多簇擁,這些簇擁又都很敬愛祂,努力完成祂的想法和期許,祂恐怕就會不受控地,将這些簇擁變成有污染的職業者。
“這樣一來,哪怕後來祂發現了問題,努力想要控制污染,信徒身上的污染會順着原本的聯系,反過來振動祂。”
污染在邪神和職業者之間來回傳遞,無論哪一方都不能停下,除非一方死亡……
思索的林突然看了摩西一眼。
聖靈摩西誕生前,随着吹螺者的隕落,祂的職業者,要不是自殺,要不就被審判庭和其他邪神教派追殺死去了。
摩西不是魔物而是聖靈,是否有這方面的因素呢?
被林觀察的摩西很莫名。
他不太理解“振動”的意思,因為他不能直觀感受污染在林眼中的模樣,便略過林最後那段話,追問前一段。
“你減弱了魔力的傳遞,但白璃還是成了職業者。她最後使用的那個法術威力很強,在傷害型法術裏,可以排上前列。”
可如果林不給她充足的魔力,讓她的魔力種子完整發育,白璃的法術和天賦,應該會比其他職業者弱才是。
“啊,”林解釋,“是因為後面,審判長——”
咯嘣。
突然聽到一聲響的林停下,疑惑張望,想知道是哪裏來的聲音。
光是聽到那個稱呼,就差點咬碎牙的摩西,已經平複了情緒,問:“嗯,戰争瘋子的使徒,他怎麽了?”
“呃,”林讪笑移開目光,“怎麽說呢,當時那是……情感?”
堅定的,穩固的,明明只是無法觸摸的光束,而非更有力的光帶,卻一下維持住了林正在潰散的人格,讓他恢複了過來。
到底怎麽做到的,林也不太理解。
直到此刻,那從彼方投來的光束,依然在源源不斷提供給林支撐。
這樣一來,在白璃向着他述說了确定的信念,同樣穩固下來後,林才能放開不再振動的魔力流去,賜予她天賦和法術。
如今林還是得緊緊拉着他和白璃之間的光帶。
但哪怕拉得再緊,緊到肉眼看不出光帶的震顫,微小的振動,依然存在。
不過,白璃信念穩固下來後,這已經微弱到難以分辨的振動,她自己可以抵抗。
“就是這樣了,”林嘆息,“目前是,審判長,我,還有白璃之間,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審判長是這個平衡裏完全不受影響的那個,他支撐住我。穩定下來的白璃,只要不遭遇非常大的振動,也能稍稍支撐我。只有我,我是大炸彈。”
林處于平衡的中心,同時也是最脆弱的一環。
他不能放松,他并不是完全固定了,他還在嘶吼和呓語中振動着,一放松白璃就會被污染。
他最好也不要立刻制造新的職業者,再加一個,平衡恐怕會随即崩掉。
一崩掉,他的人格就危險了,信徒們毫無疑問還是會被污染。
“為了不引爆我,信徒和職業者之間,最好有一個兌換比例,”林計算着,“有一個審判長的讨厭,加一個穩定下來的白璃,才有一個心靈之刃,那可能還要兩三個,或者四五個,甚至更多比較穩固的信徒,讓我處于一個比較良好的平靜狀态,才可以制造下一個職業者。”
畢竟,尖晶市人口七十萬,一大半信仰着某位柱神,剩下的人基本都信仰着六柱神這個整體,職業者數量卻只有一萬多。
要是柱神們也像他一樣要保持平衡,這豈不是前輩們維持了幾百年的兌換比例?
那他要上哪裏找幾十個信徒啊?!
而且這麽算的話,幫助了他的審判長,豈不是一個人能當幾十個使?
是這樣嗎?柱神前輩們的使徒都是這樣的嗎?
使徒是怎麽做成的?教教我吧,柱神前輩們!
啊,說起來,儀式師不是職業者,不會增加平衡的負擔,卻能填補職業者不足的空缺……原來如此,儀式師的意義在這裏。
但是,回應儀式不會造成污染嗎?
柱神前輩們,有沒有成神說明書給一下……
林再次開始思考,都沒發現摩西在聽到“有一個審判長的讨厭”時,表情變得很奇怪。
九百多歲的聖靈人魚臉色一下黑,一下青,來回變幻,可見他內心掙紮之劇烈。
摩西實在不想提醒林,但林搞錯了的話,會不會在什麽時候,不小心破壞掉那個“平衡”?
想到這裏,摩西猶豫很久,不情不願道:“殿下,有沒有可能,那個戰争瘋子的使徒……對你不是讨厭?”
林從深思中回神,驚訝。
“不是吧?”他垮着臉道,“我還沒做什麽,這就恨起來了?”
***
灰翠突然有點想打噴嚏。
他忍住了。
二十點一十三分,灰翠來到了薄荷油公寓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