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72章
只要行動起來,恐懼好像就只是恐懼。
只要行動起來……是的,她已經行動過很多次。
白璃終于理解了,主為何要隔離她的恐懼,又為何要她在隔離恐懼的狀态下,去工作,去學習。
因為這樣一來,她就會知曉,如果沒有恐懼,她會這麽做,她會這麽選擇。
玻璃珠被搶走時,白璃以為一切都完了。
她知道自己失去玻璃珠後,會多麽的無力,她會重新變回那個懦弱又無能的自己。她明明知道對着男人哭和祈求毫無作用,但除了哭和祈求,她什麽也做不了。
然而實際上,不是這樣的。
她已經不是過去的自己了。
這一點,她直到歡半香劈開黑暗,向她跑來時,才模模糊糊意識到。
如今她已經擁有了朋友,是當她落入困境時,會真正向她伸出援手的朋友。
不是當年想要逃離家族和學校時,輕信的甜言蜜語,是真真切切就在眼前,就在身邊,一直幫助着她的朋友。
但即便是歡半香,也有做不到的事,比如從樂彩的手中救出她,比如從那個地位很高的邪教徒手中救出小玉。
這不是因為歡半香弱小,而是因為她在意白璃和小玉的安全。
不要緊。
當白璃将視線從小玉沾染鮮血的襁褓上挪回,她和擔憂的歡半香對視,她便用眼神這麽對歡半香說——不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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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離恐懼是為了讓白璃明白,如果不恐懼,她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這樣一來,即便恐懼重新回到她的心靈,過去緊閉的門也已經打開了。這扇門不會再閉合,當有人威脅她的生命安全,威脅小玉的生命安全,她會看向那扇門,她會向這扇門逃跑。
怎樣逃跑?
殺,殺了他。
身體依然保留着前兩次握刀的記憶,它還記得用鋒利東西捅進人體的手感。白璃的心浸泡在恐懼中,但她的身體自己在行動,冰冷腥臭的河水沒過頭頂的一瞬間,白璃從手背上拔出了匕首。
為了用她當盾牌,樂彩和她靠得很近。
很近,近到白璃用匕首捅入他心髒,甚至不需要轉身。
而林,直到此刻,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放松的笑容綻開在他臉上,他真心實意地誇獎白璃道:“做得好。”
話音落,突然有鐘聲敲響在林腦中。
從遙遠的高處,一個聲音在說話:
【你的@#%&**¥……】
什麽?
林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卻是第一次完全分辨不了這個聲音的意思。他知道他最好裝作聽不見,也不要回應,但這一刻,他忍不住皺起眉,想要聽清。
于是他去傾聽,傾聽到聲音,很快變得清晰
這麽快變得清晰,是因為它不再是自遙遠的高處傳來,而是震動回響在林的體內。
【¥@根#%¥……葉$&**%!!!】
它在林的體內朝林嘶吼,不過一瞬間,和林一起松了一口氣的摩西,突然聽到咔嚓咔嚓咔嚓的玻璃破碎聲。
美人魚祭司悚然轉頭,就見站在他身邊的林,身上陡然裂紋蔓延,好像一面被什麽打中的鏡子。
“……殿下?!!”
摩西瞪大眼睛,連忙去按住那裂縫,手卻直接從林的身體中穿了過去,猶如穿過幻影。
而且林沒有對裂縫的出現,和摩西的動作,做出任何反應,他僵在那裏,他在碎裂,仿佛他只是一尊玻璃人偶。
因為林的神智,已經被那個聲音,拉入另一個世界。
一個四面八方都是嘶吼呓語的世界。
林什麽都看不見,又或者,他所見全是他不能理解的事物,所以不能在他大腦裏留下任何印象。成千上萬的嘶吼呓語化為巨錘捶打他,不是在捶打他的耳膜,而是在捶打他的心髒和身體。
然後過了幾秒,林發現其實并沒有巨錘在捶他,是他在跟着聲音共振,他的皮膚和他的肌肉,他的血管和他的神經,他的牙齒和他的頭發,都在共振中跳動,因為跳動得太過劇烈,劇烈得每個細胞都無法維持緊密相連的形态,所以他恍惚以為,有無數錘子在來回捶打自己。
怎……麽……回……事……
他……在……哪……裏……
林在共振中,幾乎把腦子裏所有的東西都甩出去了,他竭力想維持清醒,卻無法阻止這種有什麽東西丢失了的感覺。
那些溫熱的,滾燙的,流淌在他身體和心靈中的東西,正在劇烈振動中,無可阻止的離開他。
林伸出手——伸出的真的是手嗎——去挽回,卻像是用手捧起水流一樣,撈回一場空。
等等……說起來……他為什麽要挽回來着?
這個疑問一下子将林打懵了,他遲疑起來,片刻後又心生不爽。
為什麽要問這麽多為什麽?!
當然是他還需要這些東西啊!審判官林或許已經融入這個世界,但林并沒有……那些總會在某一個瞬間刺得他流血的東西,證明着他并不是別人猜測的那樣,他并不是被父母抛棄的孩子。
他曾有和雪爪、洛安、藍磷灰,還有小黑斑、短尾一樣,非常愛他的家人;有赫果不知道的、同樣教導過他的老師;有山踏不知曉的、和他一起讀書的同學。
他只是走丢了,迷路了,他只是不知怎麽的來到了這裏,他還要回去!
林突然生出一些力氣,再次伸出手——大概伸出的是手吧——去撈。
在這個随嘶吼和呓語劇烈振動的世界裏,他撈到了幾乎被嘈雜音波遮掩的,距離他最近的一些聲音。
“做得好。”
“去買顆玻璃珠吧。”
“現在還不行。”
“我反而沒有你那麽自信。”
“會不會有那麽一天呢?有那麽一天,她不需要我的幫助,她自己戰勝了她的恐懼?”
“去學習吧。”
“去工作吧。”
“看在你是夢裏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的份上。”
“貌似可以……做個嘗試。”
對,沒錯,這是我的聲音,林回憶起來,然後聽到更多聲音。
“我的名字是白璃·博美,我向您獻上我的一切,我可以為您做任何事……”
那麽,這是誰的聲音?
林沒有發現,他張開了嘴——應該是嘴——不知不覺重複了白璃·博美的名字。
轟!
這個吵鬧到可以撕裂的人的世界裏,出現了除林之外的第二個人。
有着短小犬耳的博美犬人來到這裏,一根銀色的光帶将她和林聯系在一起。
現實中——
漂浮在擴散的血水中,并沒有去任何地方的白璃,感到自己身體裏非常微薄的一絲魔力開始增加。
由嘶吼和呓語組成的世界裏,林想起了白璃·博美是誰,并發現他和嘶吼呓語間的共振,正通過銀色的光帶傳遞給白璃。
這個振動……會消解人性……改變人格……然後,将林還不能理解的嘶吼呓語,填充進去……
原來如此,這就是污染,這就是魔力,它一直都在,林猶如種子掩在土壤裏一樣深埋其中,只是之前林還縮在種皮裏,意識不到。
直到種子長出根系,直到他和白璃之間的聯系,因為他的期待,和白璃的回應,變得更深。他從土壤中吸取的魔力,開始通過他流向白璃,并且這個過程完全不受他控制。
……等等。
污染?
!!!
關鍵詞帶來的冰涼驚悚感,讓林的自我又凝固了一些,他猛地睜大眼睛——嗯,他現在有眼睛了——直接伸手,去握住銀色的光帶。
回來!
不行!
白璃剛剛才真正戰勝了過去的她,完成了一次成長,她的坦途就在前方,他怎麽能把她再拉回地獄?
林握住了光帶,但本來就在振動的他,即便握住光帶,也只是讓通過光帶傳遞的振動變得更多,更複雜。
所以,将這個光帶視為有彈性的繩子的話……
林咬牙,将光帶往他這邊用力拉扯。
光帶很快拉成筆直一條,這下肉眼看不到什麽震顫了,但林只是堅持拉扯住它一小會兒,就感到快無法堅持下去。
這像是用身體去堵住河堤上的缺口,又或者在狂風暴雨中和海浪搏鬥。
無數力量在讓林松開手,何況,林若将全部力氣用在拉直光帶上,就沒有力氣挽回還在共振中的他自己。
他再一次感到勉強凝住的自我在振動中潰散,林用力繃直光帶的手顫抖起來。
保持對自我的認知,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不能污染白璃。
保持自我,回家。
不能污染白璃。
回家。
“……!”
林無聲痛呼,沒有松開手,反而更用力地,将光帶拉直。
自我潰散後會怎樣?
吹螺者當初做了怎樣的選擇?六柱神又做了怎樣的選擇?
即便他現在堅持,等自我潰散後,白璃污染不污染,對他來說肯定無所謂了吧?
那個時候他恐怕會放手,所以繼續堅持其實沒有什麽用。
但是!但是,啊……
紛雜念頭來回轉,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為什麽死死地将光帶拽進自己懷中,不讓它松下。
鏡中瞳的神國之中,摩西看到林身上,又出現一道觸目驚心的大裂縫。
密密麻麻的裂縫,猶如蛛網遍布林身上,即便知道觸碰不到林,摩西也不敢靠近他了,因為林看上去吹口氣就會散落一地。
“短尾……小黑斑……藍磷灰……洛安……”
崩解的痛苦中,林無意識念着那些會記住他的人的名字,“雪爪……”
摩西突然看到一面鏡子亮了,裏面出現在一個洞穴裏的雪爪。
然後他聽到林的聲音回響在神國中,喊着他的名字:“摩西……”
“林!”
摩西大聲回應,但他的聲音傳達不到林的耳邊。
沒聽到回應的林,幾乎是用氣音喚道:
“審判長……”
***
尖晶市,二層。
市審判庭總所,一區。
坐在辦公桌後的灰翠·多弗爾突然擡頭,他似乎因為今天只在例會上見到林一面,所以思念中産生了幻覺,剛才,他好像聽到了林呼喚他的聲音。
雖然知道林并不在這裏,他也下意識回應到,問: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