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這是,夢嗎?”
雪爪喃喃道。
“這既是夢,也是現實。”
僞裝成林的魔物道。
現實中的雪爪,引燃氧氣蠟燭後,就靠着艙室門,繼續昏睡了。
缺氧導致的昏迷不是那麽快就能醒來的,她也沒有那麽快醒來的必要,因為夢中還有她要面對的真實。
夢中的她也坐在艙室門門檻上,剛剛攙扶了她一把的,僞裝成林的魔物,盤腿坐在了她對面。
氧氣蠟燭在她和他之間靜靜燃燒着,因為燃燒發生在金屬罐內,他們看不到火苗,也沒有蕈人那種非人的感知,能判斷空氣中的氧氣含量。
雪爪不想說話,她不打算和披着林外貌的魔物有任何交流,免得魔物發現她很在意她的家人們。但蕈人那句“銀月少女是這麽好心、會救人的神嗎”,讓她在夢裏也被口水嗆到,等她咳嗽了好久恢複過來——僞裝成林的魔物還給她拍了很久的背——氣氛已經不适合沉默了。
狼人少女按住胸口。
她很強硬地道:“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你可以換個樣子嗎?”
僞裝成林的魔物笑了。
“哎?”他還是林的語氣,“我不。”
雪爪的手已經将衣服抓皺,她向前俯身,用力道:“銀月少女派你來——”
僞裝成林的魔物打斷她,突然将蕈人的話重複了一遍,“‘銀月少女是這麽好心、會救人的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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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不!銀月少女将生命視為玩物,不,應該說祂對生命充滿惡意!在畸變教派裏,雪爪已經見過許多死亡,毫無必要的,根本不應該的。她本人也是銀月少女惡意的成果,所以她此刻才這麽惶恐!
銀月少女不可能真的救人,祂如果讓手下去救下什麽,那肯定是為更多的,更有趣的,痛苦和死亡。
而雪爪一點也不想讓遠在尖晶市的家人,和現在的同伴,遭遇任何痛苦和死亡。
“祂當然不是,我就沒見過如祂那樣品味低劣的家夥。”林沒有等雪爪開口,自問自答道。
他想起海洋之夢裏,銀月少女嘬飲吹螺者的痛苦,卻滿臉笑意,他的眉頭就不由皺起來。
“這樣的神,比起教你點燃氧氣蠟燭,祂更會做的,是确認你的位置後,讓祂的信徒攔截下這艘船,僞裝成救援者,等你們下船再翻臉吧?”
雪爪聞言想起許多見識過的案例,本就慘白的臉色更難看。
“但是,祂這麽做的前提,是祂确實想要一個活的你。”僞裝成林的魔物在笑,“你身負什麽秘密?竟然有這個自信?”
“……”雪爪默然了片刻,問,“你不知道?”
“你要問我知不知道,我确實可以知道,從你心中挖出你的秘密,對我來說不是難事,”僞裝成林的魔物攤開手,“對了,是不是還沒對你自我介紹?
“銀月輸了,祂失去了夢的權柄,而我是新的夢境之主,”他……不,祂雙眼裏泛起鏡子般的銀光,“‘鏡中瞳’,你就這麽稱呼我吧,當然啦,繼續叫我林也行。”
新的夢神?!
祂竟然說可以叫祂林,莫非是想對林做什麽嗎?說起來林現在應該進入審判庭工作了,難道這個自稱鏡中瞳的邪神盯上了他?!
雪爪沒能放松下來,反而更加緊張。
但鏡中瞳的下一句話,讓她緊張的情緒都不連貫了。
“如果喊我林,你可以在我的教派裏當關系戶哦,雖然這教派現在連名字都沒起。”
“……哈?”雪爪張開嘴,都不知道怎麽回這句話。
她不知道,就在這個夢裏,還有一個人存在,并觀察着她。
這個人道:“你是真不怕暴露啊,殿下。”
“她不會信的,”盤坐在地上的林手背托臉,笑吟吟看着雪爪,心中卻在和摩西對話,“雪爪腦子轉不過彎,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覺,直覺對了還好,直覺錯了她會跟着一路撞南牆也不改。從一開始她就不覺得我會是林,哪怕現實裏我跑到她面前承認,她也會找理由認為我不是林。”
本在觀察雪爪的摩西,轉過頭看林。
“殿下,你難道,”他打量林的神色,“有點傷心嗎?”
“那倒沒有,”林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在審判長面前這麽承認的話——”
“不要說這麽可怕的話!”摩西差點跳起來。
林回憶審判長對他和對鏡中瞳截然不同的态度,不知為何有點想笑。但在雪爪面前他還是繃住了表情,免得吓到她。
“開個玩笑,”他道,“就叫我鏡中瞳吧,當你在鏡子前,又或者在夢中,呼喚這個名字,我或許會前來傾聽。而現在,作為接受了我幫助的代價,告訴我,你對于銀月少女和畸變教派,特殊在什麽地方,以至于他們追捕你,卻不會殺你?”
***
“這東西,竟然能制造氧氣啊。”
“是吧?想不到吧?你們人類真的很會搗鼓些精巧玩意兒啊。”
雪爪醒來的時候,就聽到比她先醒來的人魚考古學家,和蕈人發生了這麽一番對話。
船艙裏現在的氣氛,輕松中帶着幾分緊張,輕松是因為他們都活下來了,緊張當然是因為救下他們的神啓。
而随着雪爪睜開眼睛,船艙裏的輕松迅速消失,緊張猶如霧氣将他們環繞。坐在椅子上的人魚考古學家,握緊了擺在他膝蓋上的突擊步槍,而螞蟻的頭頂,蕈人張開了菌絲,已經準備好向雪爪發射孢子。
這個逃亡小隊由立場不同的三方組成,靠着生死壓力才維系住互相幫助的關系,原以為要打破平衡,至少要到他們逃脫追殺,又或者誰先死去,卻沒想到,意外來得這麽意外。
不管如何,獲得了銀月少女神啓的雪爪,和過去都不能算一個人。
即便她救了這艘潛水船上的所有人,人魚考古學家和蕈人依然眼不錯地盯着雪爪,思考她是會被誘惑,還是會被洗腦。
戰鬥一觸即發,蕈人竟然能用帶笑的聲音說這句話,“怎麽樣,雪爪,銀月那個表子有向你下什麽旨意嗎?比如說殺光之類的?”
雪爪沉默了片刻。
倒不至于傷心,他們這個小隊就是這樣淺薄的關系,如果是人魚考古學家或者蕈人獲得了銀月少女的神啓,她甚至不會給對方說話的機會。
問題是,現在這個情況真的有點尴尬。
“祂說,”雪爪思索地道,“往東南開,大概有人類的聚居地,雖然祂也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小心別撞進邪教徒的老巢。”
“哈?”
“啊?”
蕈人和人魚考古學家發出不同但意思一樣的疑惑單音節。
“銀月輸掉了夢的權柄,剛才對我降下神啓的是新誕生的夢神。”
雪爪說,臉色十分微妙,主要是為這個新夢神聽完她的過去,三言兩語把她算作了祂的信徒,說他們能算對抗銀月的統一戰線。
好親民啊,這個新夢神。
但再怎麽親民,也是邪神吧。
更別說這個鏡中瞳後面又說,她不信也無所謂,祂已經标記她了,保護好自己,有什麽事記得找祂。
還能這樣?!信仰不該是發自內心的嗎!其實信仰矛盾雙生的雪爪大驚失色,她并沒有打算改信啊?
“我想,”雪爪向兩個旅伴咨詢,“受銀月少女控制的魔物,是說不出這種話的吧?我,我這樣的渺小凡人,也不值得銀月少女,撒這個謊吧?”
“等等,新夢神,”人魚考古學家完全忘了警戒,放下突擊步槍,拿起了筆記本和筆,開始刷刷寫起來,同時問,“祂的名字是?”
“哈哈哈哈哈,”螞蟻頭頂的菌絲花冠大笑,還扭成一個雙手叉腰的形狀,“銀月竟然輸了,我要笑一百年!”
雪爪:“……”
雪爪感覺自己這兩個旅伴還蠻奇葩的。
好在蕈人在笑完後,還記得回答雪爪的問題,道:“銀月怎麽會用這個撒謊,銀月可是真的很想要夢的力量啊。竟然輸給了新神!新夢神叫什麽?我看看我能不能去信一信。”
“你可是蕈之王的眷屬,說這種話真的可以?”還在為改信為難的雪爪嘴角抽搐道。
“怎麽不可以?沒想到接近千禧年了,竟然還會有新神誕生,但在六柱神的追趕堵截下,這位新夢神,和我們的王一樣,都是個可憐家夥罷了。”蕈人說着說着,尖利的聲音低了下去,“夢的力量沒落在銀月少女手裏就是大好事一件,為了支持祂,信一下沒問題的。”
“所以——”
人魚考古學家追問。
“怎麽稱呼祂?”
蕈人接道。
雪爪只能不安地說出那個名字。
“祂說祂是——
“‘鏡中瞳’。”
***
有聲音自遙遠的高處傳來,和林說:
【一場小雨】
“林,”審判長的聲音也傳來,“還不回家嗎?”
已經是991年第四十八禮拜的禮拜一,距離新年只差四個禮拜。林的假期還有兩天,但今早他收拾好行李離開醫療部,沒有回儀式科,反而去了一區的總所大樓。
有着會議廳,儀式廳和審判長辦公室的總所大樓,剛剛重建好基礎。牆壁天花板和地面都修複完成,但加強防禦的煉金産品還沒跟上。
林站在殘留灰塵味道的一樓大廳,眺望那副懸挂牆壁上的世界地圖,視線順着經過尖晶市的萊伊河一路往下,最後進入海洋。
這個世界的海洋,和這個世界的大地一樣,海面上籠罩無法進入的深灰霧氣,黑暗一片,沒有光明。
相比于陸地上,邪神的勢力在海洋中極為猖獗,甚至發展出一個只有邪教徒才能參加的黑市,叫做暗海之洞。
糟糕,真叫人擔心。
林想。
他的頂頭上司就是這個時候在他背後說話的。怎麽說呢,要不是以前審判長就喜歡在背後喊他,林說不定會心虛地吓得一跳。
不過審判長也不是專門來吓他,一邊打招呼,灰翠一邊走到他身邊,和他一樣在地圖前駐足,問:“你臉色還是很難看啊,病還沒好嗎?昨天休息得如何?”
“嗯……病已經好了,”林斟酌着該用什麽回答,說,“就是,昨晚做了個噩夢。”
噩夢?想到那個新夢神的灰翠皺起了眉,側身觀察蒙眼的黑發儀式師。
他本是別人不主動說出,他就不會去打聽隐私的人,此刻卻不得不追問:“什麽夢?”
“重複夢到困在了通風壞掉的潛水船裏,死掉幾次,感覺挺不祥的,最近可能不适合靠近水邊?”林用心有餘悸但又比較随意的語氣說。
“這樣啊。”
灰翠道,重新觀察了一下林,确定黑發的儀式師臉色不太好,只是因為比較困倦。
身體和靈魂上并未感覺到損傷……只是普通的噩夢?
“以前遭遇過潛水船事故嗎?”灰翠問。
“沒有,其實根本沒坐過來着。”林道,準備告別。
“那,要不要試一試。”灰翠突然說。
“試一試?”林露出茫然的表情。
“七層有個萊伊河游覽船項目,”灰翠道,“見過真正的潛水船後,就不會害怕夢中的潛水船了吧。我這裏有贈送的家庭票,但我用不上,你要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