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手術臺上的小女孩在這股龐大的異化污染力量下顫抖了起來, 她痛苦地擰起眉頭,猛地咳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随後,她的眼耳口鼻和身上被縫合好的傷口通通湧出了大量紫黑色的血, 浸透床被,流溢整個手術臺。
晏綏雙眼瞬間睜大。
他的膝蓋下還壓着個即将爆出大量異化污染力量的鐵桶, 根本沒辦法在封印完成前阻止這一切!
要麽任由異化污染力量侵入小女孩體內, 将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病人徹底扭曲異化。
要麽任由大桶爆開, 讓所有活化的異化污染力量暴露在空氣中……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晏綏冷冷地低聲一笑, 飛快地扭身而起, 擡手朝着小女孩伸去。
有意思……
那就來吧,通通給我過來——!
“嘭”一聲巨響,失去壓制的變形鐵桶徹底爆開。
扭曲的鐵蓋飛彈出去, 砸在牆上後又“哐啷啷”地摔在地上。
蘇婉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劈頭蓋臉地淋在自己身上。
……這是什麽?
不會, 不會是晏綏的血吧?!
她被自己的想象吓住了, 渾身僵硬如石,無比絕望地等待着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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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想象中恐怖的痛苦和死亡沒有到來,手術室裏經過一陣混亂後,很快安靜了下來。
寂靜之中, 蘇婉心髒呯呯直跳,緊緊閉着眼, 一動不敢動。
她根本不敢想象手術室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像是過了幾個世紀那麽漫長,一陣手機鈴聲突然在手術室裏響起來。
蘇婉吓得差點彈起來, 然後意識到這是放在手術室裏的通訊手機。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電話很快被接起來,裴野望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剛剛外面出了點事, 你們裏面怎麽樣了?我現在馬上過來。”
“沒事,已經解決了。”
晏綏嗓音輕緩平和。
聞言,蘇婉眼睛忍不住眯開一條細小的縫隙,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只見手術室炸滿了深藍色不明漿液,晏綏一身狼狽,卻依舊姿态閑适,正彎着眼睛笑吟吟地接着電話。
大量深藍色的粘稠液體從他頭發、後背滴滴答答地滑落。
徐青山已經起身,手忙腳亂地清理身上濺上的藍色漿液,包括蘇婉自己身上也濺了不少同樣的漿液。
反而是手術臺上的還在麻醉中的小女孩,身上一點都沒有濺上漿液。
接完電話,他對呆呆地看着他的蘇婉揚了揚下巴,笑道:“清理一下就把她推出去吧。”
等蘇婉推着病床落荒而逃後,晏綏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
滾燙的熱流在他的右手臂內洶湧着,破碎的手術刀在他的感官中又愈合了不少。
裴野望幾乎是在手術室大門打開的瞬間就閃身進來,在這爆滿了深藍色漿液的手術室前頓了一頓,随後開口問道:“怎麽樣了?”
晏綏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語氣輕緩地問道:“剛剛你也感覺到吧。”
提到這個,裴野望目光一眯,冷嗤一聲:“一個終于露出狐貍尾巴的家夥。”
他們都察覺到了,就在剛剛的瞬間,這個急診科裏有某個存在的視線一掠而過。
祂在“注視”着這裏。
晏綏張開五指,又用力握緊,心中的某個模糊的念頭徹底清晰。
就是這個家夥,是祂主動激活了異化能量結晶,引導甚至是逼迫他吸收異化污染力量。
這就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他眼睫微垂,遮住過于透亮鋒利的眼眸,口罩下的嘴角越發勾起。
太有意思了。
……
剛剛突然有大量含沙鳗自殺式襲擊急診大樓,一樓急診大廳像是狂風過境,淩亂得不像樣,漫天的深藍色含珠鳗到處亂爬,被還能行動的戰員們和主動幫忙的徐青山一一抓回。
不得不說,這接連的兩個晚上真是夠波瀾起伏的。
等晏綏處理好先前受傷戰員們的傷勢,下樓來查看情況時,所有戰員都忍不住偷偷瞄向晏綏。
晏綏莫名:“怎麽?我臉上有東西?”
戰員們忙不疊地搖頭。
片刻後,有個性子比較外向的年輕戰員湊過來,小聲開口:“晏醫生,聽說你治好了……那個?”
晏綏目光微微一凝,警惕起來。
這個戰員問這個幹什麽,難道他們還是想除掉小女孩?特處局那邊下命令了?
心念電轉之間,他謹慎地回道:“是啊,有什麽問題?”
年輕戰員雙眼騰地一亮,一把握住了晏綏的手,一邊用力晃着一邊激動地說:“晏醫生,我的戰員編號是J827190,您再看看我的臉,記住我……”
他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另一個戰員一把擠開,“晏醫生,下次還要麻煩您給我治療一下,我的編號是……”
“還有我還有我!晏醫生眼熟我,下次記得給我做個手術……”
晏綏:“……”
他唰地收回手,無語地說:“我看你們氣血強盛,無病無痛,怎麽就要治療和手術?”
先前被擠開的年輕戰員們重新擠了進來,他嘿嘿一笑,摸着腦袋說:“聽說堕化後很痛苦啊,至少讓我們別那麽痛……哎呦!”
“你小子亂說什麽呢!”
一個戰員一巴掌呼了這年輕戰員的後腦一下。
晏綏聞言不解:“我看你們精神值都很穩定,暫時也沒有堕化的風險啊?”
這個戰員躊躇了片刻,才嘆了口氣,說:“那個,因為,我們這些人,都會有堕化成危險物的那天,就像您剛剛救治的……那個。”
他聳了聳肩,盡量輕松地說:“像我們這些接觸不可名狀的人,不管是我們,還是其他那些民間組織或是邪教徒,結局早已注定。就在不遠的将來,或許就在下一秒,我們就會被不可名狀吞噬,成為被我們對抗的危險物的一員,無一例外。”
晏綏倏然想起他剛剛才處理完傷勢的幾個重傷戰員,如果不是他和裴野望處理及時,他們可能就真的死了。
他張了張嘴,半晌才問道:“那你們……還願意當戰員?”
年輕戰員又從旁邊冒了出來,笑嘻嘻地說:“沒辦法,我們就是這麽英雄主義、無私奉獻和聖母光環……哎別再打我頭了!好了好了實際就是我喜歡打危險物這份工作,行了吧?”
又呼了年輕戰員一下的戰員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晏醫生,別聽他胡說……”
晏綏沉默下來。
他認真地一一看過在場戰員們的臉,笑了笑說:“好,我都記住了。”
“晏醫生!”
一聲呼喊打斷了現場有些凝滞的氛圍。
晏綏回頭一看,就見蘇婉拿着記錄本急匆匆地跑來,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差不多到查房時間了,但是,但是我……”
想到今晚這七位病人,她就想哭。
晏綏見狀,善解人意地伸手:“給我吧。”
戰員們繼續在大廳裏忙碌,他則拿着記錄本,一路查房過去,一一檢查今晚這七位病人的情況。
第一間病房都被淺綠色的光芒籠罩着,而身為光源的淺綠色透明團子癱在盆裏,深綠色的液體已經消失大半。
它一見到他,瞬間激動地扭了起來,但它還記得晏綏不讓它從身體上伸出凸起比心,于是柔軟有彈性的軀體抖動着,努力地用體內的綠色絲絡給他比了個心。
很好,恢複得不錯,看來天亮就能出院了。
晏綏低頭記錄,然後對透明團子贊許地比了個大拇指,然後馬上轉身前往下一個病房。
口器危險物也慢慢醒了,見到晏綏來查房,因為麻醉反應而從病床滾到地上的它扒拉着地板,伸長爪子一把抱住晏綏大腿,張開身上僅剩的一個口器嗷嗷直哭。
它的話語依舊混亂,其中含糊地夾雜着人類語言:“嗚嗚嗚醫生……謝謝你……我終于……嗚嗚嗚醫生啊——”
晏綏将它從褲腿上用力扒拉下來,重新拖回病床上,說:“躺好,別哭了。”
口器危險物打了個哭嗝,迷迷瞪瞪地又睡了過去。
還行,也恢複得不錯,估計麻醉反應過了之後也可以出院。
然後是被割胃的暴食危險物、被切除大部分不受控變幻的軀體的危險物……
晏綏一路巡過去,最後推開了小女孩的病房門。
潔白的病床上,小女孩安靜地躺着,雙目緊閉,整個人前所未有的平靜。
在成為可怕的危險物之前,她也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晏綏剛檢查完她的狀況,便敏銳地發現挂在床尾的病歷有被翻動的痕跡。
有人來過了。
晏綏想了想,走出病房,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最後在裴野望的病房裏找到他。
房間裏沒開燈,裴野望斜斜靠坐在打開的窗邊,兩條大長腿随意地在椅子前支着,正仰頭看着天上的明月。
搭在窗外的左手指縫上,還夾着一根點燃的煙。
白煙袅袅飄起一條長長的細線,看尾巴那截燒得長長的煙灰,他已經維持這個動作有一段時間了。
注意到晏綏的到來,裴野望将煙掐滅在手邊的煙灰缸,笑着說:“抱歉,我就是只是點着看看,下次不會在病房點煙了。”
晏綏沒說話,他拖了張椅子過去坐在裴野望身邊,歪着頭問他:“你很在意那個小女孩?”
裴野望笑了笑,臉色在月光下有些模糊:“在意的不是你?甚至命都可以不要,舍身為人直接跳下去接住她了。”
晏綏很坦然地回道:“對啊。”
裴野望一頓。
他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手指,又想點一根煙了。
晏綏也望向窗外,琥珀色的剔透眼眸被明月映出一弧淺淺的光暈。
他神色淡淡地說:“我的妹妹,曾經因為我的原因在我面前跌落,差點命都沒了。而現在,我希望我能做到些什麽。”
晏綏那個重病的妹妹?
裴野望突然意識到什麽,輕聲開口:“所以,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學醫?”
“可能也有一部分原因。”晏綏笑了笑,說:“但更多還是因為喜歡吧。”
他喜歡生命的蓬勃與欣欣向榮,喜歡生命在他手中重新煥發生機的感覺。
還有他無論如何試圖掩飾隐藏否認,都如生命底色一般刻在靈魂上的渴望,渴望令人上瘾的危險和刺激。
但沒關系,他會将一切不适宜的東西全都藏好,展露他所有好的一面。
晏綏再次偏頭看向裴野望:“那裴大你呢?”
裴野望微微側頭:“我?”
晏綏略帶好奇地問道:“戰員是個很危險的職業,裴大又是因為什麽成為裴大呢?”
裴野望眉頭一挑:“那些小子跟你說了什麽?”
“額,”晏綏頓了頓,也沒有替他們隐瞞的意思,老實地說:“他們在找我提前預約挂號。”
“那群家夥……”
裴野望喉間低低一笑,緩聲說:“不用想太多,所有戰員在成為戰員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堕化這件事對我們來說,就像所有人類都會面對的死亡一樣,普通尋常。”
“他們有的人是因為意外涉入後幹脆留下來了,有的人是希望施展自己的能力,有的人是因為身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有的人只是單純因為渴望、向往,所以成為戰員。”
“至于我,很簡單。”
裴野望眯了眯眼,笑了。
他凝視着晏綏,說:“整個國家,或者說整個世界,只有我能以一己之力攔下混蒙界狂潮,就這麽簡單。”
裴野望的語氣很平靜,用的也是陳述句,但其中強勁的危險和鋒利感依舊令人無法呼吸。
晏綏瞪大眼睛看着裴野望,一時有點發怔。
有點糟糕。
他用力捏住手指。
熟悉的,來自靈魂深處的渴望和戰栗被逼近的危險感狠狠激發,滾燙的熱意在他體內蘇醒流竄,連帶着心跳也開始失序。
昏暗的病房裏,裴野望脖頸上的檢測儀亮着幽綠的光,很是顯眼。
晏綏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那條黑色皮質項圈上面,舌頭重重地貼上上颚,喉嚨裏又泛起一陣又一陣的癢意。
裴野望:“不過,提前預約挂號我應該要排在那些小子前面吧?畢竟豪華包月套餐的錢我已經給了。”
晏綏:“……”
裴野望笑眯眯地繼續說:“連床位我都給自己安排好了,晏醫生必須給我優先問診。”
晏綏無語地瞥了裴野望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行,裴大您一定能随時挂到我的號,行了吧?”
奇異的,壓在晏綏心底的某種沉重情緒消散一空。
他想起了什麽,興致一下起來了,對裴野望神秘一笑:“走,帶你看點好東西。”
說完,他興奮地拉着裴野望手臂一拽,大步往四樓的實驗室走去。
這個好東西,絕對能讓裴野望大吃一驚。
也一定能大大改善戰員們的工作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