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V三章合一) (1)
聽了蘆葦的話, 方爾喬吓得杯子都快掉了。“什麽黑白通吃?”
蘆葦看她被吓到的樣子笑得開心。“想不到是不是?我們那是礦區的子弟中學, 學生基本都是礦區子弟, 好勇鬥狠、打架鬥毆什麽都有。每天都有長得好看的女生放學後被男生堵在學校回不去家的。我們這一屆學生還特別多,全年部十四個班, 我班六十三個學生,你說得多少人。”
這是說書吶。方爾喬想聽重點, 又不好打斷人家的話, 只能耐心聽着。
“可音學習好,小升初就是标着號進來的。我們班班主任厲害,算是數一數二的好班。但是為了分班均衡, 塞進來不少打架鬥毆很有名的學生。反正就是兩極分化特別嚴重。開始老師想讓可音當班長,可音居然沒同意。後來讓她當學習委員,她也不幹。我就是那時候開始注意她的。到最後她就當了個小組長, 帶着組員掃除什麽的。”蘆葦說得口幹,趕緊喝了一口水。
方爾喬繼續耐着性子聽, 這麽半天了, 還沒說到重點。
“我們班不是有很多愛打架的學生嘛,他們連女生都欺負的。于是女生總要找老師要求調座位,可是班級就這麽多人, 調不開呀。還有最愛打架的那些人總要有同桌的。”蘆葦一臉“好為難呀好為難”的表情。
方爾喬原本四平八穩地聽着, 聽到這裏馬上想到了一種可能,“該不會讓可音她……”
蘆葦立刻點頭。“對呀,就是讓可音去和這群人同桌。那時候可音就是救火隊長,誰在班級裏特別挑刺, 可音立刻就和那人同桌。過段時間換了別人挑刺,可音立刻換上去,都不待半點猶豫的。”大概是這段經歷給蘆葦的印象太深,她現在說起來還有些興奮。
“知道我為什麽和可音這麽好嗎?”
方爾喬老實搖搖頭。
“因為我也被人欺負啊。都是可音擺平的。嗯……現在有個詞兒叫校園霸淩對吧?我們那會兒就這樣,只是沒有這個詞兒而已。”
方爾喬一手托着下巴,皺着眉努力腦補翁可音擺平一群小混混的樣子,她實在腦補無能啊。“可音看着可不像這種人。”
“所以才神奇嘛!”蘆葦頗有些找到知音的感覺。“她就是有本事讓那些男生女生都欺負的同學老老實實的。我記得那會兒有個同學實在作得沒邊了,老師找他談話,就問怎麽樣他才能不作。他直接說只要和可音同桌就可以。結果一節課都沒耽誤,老師就給調了座位。”
“然後他就老實了?”方爾喬不大相信。
“對啊,然後就老實了。”蘆葦聳肩,“神奇吧?我跟你說我到現在都不明白到底是因為什麽。”
确實神奇。憑着方爾喬對于翁可音的認知,她都搞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要說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男女生之間那朦朦胧胧的喜歡。可是沒道理所有愛打架的學生都喜歡翁可音啊,這絕對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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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的黑白通吃?”她終于明白這話的意思了。
“對呀。老師們都喜歡可音的。記得初二那年剛剛開了物理。期末考試題比較難,我們班學得不錯的同學都只能考到八十多分。然後聽說一班有個人考了一百分。那會兒我們各班都要比平均分、最高分的。尤其是我們九班一直和一班競争,就争誰是最好的班。當時我們班都羨慕死一班了,物理第一肯定沒跑了。那天晚上放學時還被一班的人嘲諷來着。結果第二天我們班公布物理成績,可音也是一百分。你都不知道有多提氣。”
方爾喬覺得這都是小孩子的意氣。不過她也是從那時候長起來的,能夠理解那種心情。集體榮譽感,那時候可是看得無比重要的。
“她上學的時候會不會活潑一點兒?我感覺她現在有點太沉穩了。”方爾喬覺得只要給蘆葦時間,她能說上一天,趕緊轉移了話題。
蘆葦搖搖頭。“從我認識可音的時候她就一直這樣。會高興,會傷心,也會生氣,但都是淡淡的。有次班上男生和其他班的男生打架,動了刀子,她直接去伸手要那男生的刀子。當時那男生眼睛都紅了,我們都吓死了,可她就是那麽淡淡的,那男生最後還是把刀子給她了。”
這可把方爾喬吓了一跳。翁可音還有這麽虎的時候嗎?“後來呢?”
“後來打架的男生都被警察帶走了。上課的時候一個一個被叫走的,到了放學都沒回來。可音的同桌也被叫走了,我看她放學的時候特別淡定地把同桌的東西收拾好塞進他的書包,然後就回家了。”蘆葦仿佛也很久沒有回憶那時候的事了,說得眉飛色舞。
真是一個活潑的人啊!不聊開了還真看不出來。
“她……她有說過家裏的事嗎?”方爾喬一直想知道翁可音和後媽處得好不好。
“她不會說的。我們也不問。見過幾次她爸爸來學校開家長會。從來沒有見過她媽媽。不過有一次我見過她帶着她弟弟玩,姐弟倆笑得那個開心喲!那種開心是我很少在可音臉上看到的。”蘆葦說到這裏再也不見之前的活潑。她站起身,去後面把放涼的蛋糕拿出來放到櫃臺裏。
“可音這些年不容易。我知道她家裏一些事,她家裏兩個孩子,父母收入又少,她選擇上師範學校就是為了省點學費。我沒上過大學,不知道別人上大學每個月要多少生活費,聽人說可音上了大學就沒跟家裏要過生活費了。”說到這裏,她擡頭看着方爾喬,“方小姐,可音很喜歡你。我看得出來,你出現後可音開心了很多。她是個什麽人你應該很清楚,她不喜歡有人出現了又消失。所以……如果你不會一直生活在她的世界裏,最好就不要出現了。”
方爾喬沒有說話,她看着認真起來的蘆葦。良久才開口:“這就是你在這裏開蛋糕店的原因?”
蘆葦十分坦然地笑了。“随你怎麽認為吧。我知道的大概都告訴你了,希望對你有幫助。”
“謝謝。”方爾喬當然不好意思空手走。她想着買兩塊蛋糕帶走。
正在挑選着,蘆葦已經拿了兩塊蛋糕出來裝好。“可音喜歡吃這一款的。”
方爾喬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麽。蘆葦這人到底是什麽身份?朋友還是情敵?
從蛋糕店裏出來,方爾喬看看時間,翁可音應該已經下班了。她把車子往前開了一點,确保能看到小區門口。
四點半,翁可音的身影出現在小區門口。她穿着厚厚的毛呢大衣,手裏提着一袋子菜和水果,手上居然帶着手套。方爾喬低頭看看自己的風衣,頓時覺得和翁可音生活在兩個季節裏。
翁可音走到單元門,就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她回頭,看到方爾喬剛好追到自己身後。她錯愕了一下,随即笑了笑,“你怎麽來了?”
“難道你不應該問我,為什麽這麽久沒來嗎?”方爾喬看她打開單元門,伸手幫她撐住,兩人一同進入。
“工作忙吧。我知道的。”翁可音按了電梯。
“你都沒打個電話關心我一下。”方爾喬故作委屈地說。
翁可音伸手摸摸她的臉,“你都多大的人了,還做這種表情。乖啊,不要鬧。”毛線手套貼在臉上,有些紮紮的。
“喂!你又哄孩子呢!”方爾喬不滿,她抓着翁可音的手。
這時電梯停了。兩人出了電梯,開門。翁可音進門後換鞋、摘手套,換衣服,方爾喬都沒找到機會開口繼續委屈。
“在這吃飯嗎?”換了厚厚的珊瑚絨睡衣的翁可音從廚房探出個頭問。
“吃啊。哦,我買了蛋糕。”她趕緊把手裏的蛋糕給翁可音看。
翁可音笑了笑,沒多說什麽,到廚房做飯去了。
方爾喬也鑽進廚房,不過她只能打打下手,遞個盤子碗碟什麽的。
“小葦說我什麽了?”手上炒菜,翁可音頭也不擡地問。
“她說你初中時黑白通吃。”
翁可音笑,“你別聽她瞎說。黑白通吃又不是什麽好詞兒。”
方爾喬湊近了問:“我挺好奇的,你是怎麽讓那些愛打架的男生老實的?”
翁可音擡頭看着她,緩緩吐出四個字:“一身正氣。”
方爾喬眨了兩下眼睛。“你唬我也找個像一點的理由,當我是傻子呢!”她氣鼓鼓的,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貶低。
“這麽扯的理由我能說出來,當然因為是真的了。”翁可音盛了菜裝盤。“你看,很多人都好奇這個原因,我說了你們又不信。我有什麽辦法?”
“真的?”方爾喬決定抛棄智商。
“真的。”翁可音點點頭,一臉肯定。
“那真是見了鬼了。”還有比這更扯的理由嗎?
“我那時學習好,他們當然不敢惹我。不管我說什麽,老師一定信我,吃虧的一定是他們。還有我的作業随他們抄,那會兒每當課代表收作業的時候,我的作業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裏。反正收到最後總能找出來的。還有一些小的事情都是我幫他們瞞着,他們有那麽多人可以欺負,為什麽要來惹我呢?”翁可音解釋了一下,方爾喬覺得可信多了。
“我聽說人家打架動了刀子,你都敢去搶。”方爾喬再次打量翁可音這瘦弱的身子骨,覺得這話是不是蘆葦有些誇大了。
翁可音有又一道菜出鍋,開始做湯。“你就聽小葦瞎說吧。真當我是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呢。拿刀子的那人是我第一個擺平的男同學。他很照顧我,曾放話全校不許動我。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闖出大禍。我當然是确定他不會攻擊我才去要刀的。別人再重要,也沒有我自己的安全重要,這點我是拎得清的。”
話說開了确實沒有多麽神奇了。方爾喬看着她在霧氣中一時模糊,一時清晰的臉,“可音,從小到大,你有沒有被欺負過?”
翁可音用勺子舀了一口湯嘗了一下,味道似乎比較滿意,她關了火,拿了一個大湯碗開始盛湯。
“當然有啊,你知道的,小時候被院子裏的玲玲打過。”她示意方爾喬把湯碗端出去。
“可是大鵬不是馬上替你打回去了嗎?”方爾喬手裏墊着毛巾,小心端着湯碗出去了。
翁可音盛了兩碗飯出來。“他打回去我也被欺負了啊。”
好吧,這麽說也沒錯。“之後呢?”
“你說上學之後?”見方爾喬點頭,翁可音搖頭,“我都上學了,誰還敢欺負我?”
聯系到翁可音之前講的事,方爾喬逐漸明白,這大概就是學渣對于學霸的敬畏之心。
翁可音拿小碗盛了湯放到方爾喬面前。“了解我的過去對你有什麽用處呢?每個人不都是這麽長大的嗎?有苦有甜。你的學生時代不也是這樣?”
“我其實還好。我上學的時候一直都沒什麽存在感。”方爾喬沒有被人欺負過,也沒有欺負過別人。班級裏學習好的那一撥人裏沒有她,學習差的也沒有她。她就是那種最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人。
“可是你現在是成功人士了。其實學習好不好這種事得看具體情況。有些人适合學習,有些人适合其他的,每個人的天賦不同,沒必要一概而論。就像我班的學生,才二年級已經能夠看出來一些端倪。有的孩子成績不好,但是已經很努力很認真了,我覺得這就可以了,沒必要再繼續逼着孩子,不如發掘一下其他的才能。有的孩子學習不好是因為根本不學,這樣的就要給些壓力了。”
“你的學生一定很喜歡你。”方爾喬覺得翁可音這樣的才算是識人的老師。
翁可音笑得無奈。“學生喜歡,但是學校不喜歡。因為我班的成績永遠不是最好的。”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完全是老朋友的感覺。仿佛分開的那一個月根本不存在一般,誰都沒提。不過這次方爾喬沒有住下來,她幫着翁可音洗了碗就回家了。
翁可音的手摸着自己的教材,臉上一直帶着的笑容逐漸消失了。
晚上八點,蘆葦正在盤點剩下的蛋糕。還有一個小時打烊,再賣不出去她可要送去給翁可音吃了。
門鈴一響,她剛要說“歡迎光臨”,就聽見翁可音的聲音。“你幹嘛跟爾喬說了那麽多我的事?”
“你這是來興師問罪了?”蘆葦在櫃臺上擺出打五折的牌子後,靠在櫃臺上問:“她問你去了?”
“小葦,她對我的過去是很感興趣,但是你沒有必要特意告訴她,每個人都有過去,我沒有問過她的,我不想告訴她我的。”
蘆葦拿着夾子想了想,“你對她很特別?你從來都不介意別人談起你過去的事,為什麽只有她不行?”
“因為她會心疼。”翁可音的聲音很低,低到蘆葦沒聽清楚。
“你說什麽?”
翁可音站直了身體,“因為她會可憐我,可我最不想要的就是她的可憐。”
蘆葦放下夾子走出櫃臺。“你等的那個人就是她吧?”
翁可音的目光有些游移。蘆葦拿起噴壺給窗臺上的綠蘿噴了一點水。“那個一直深埋在你心裏的人,這麽多年了,你對我的心意視而不見,難道不是為了她?”
翁可音不知道怎麽話題就變得這麽尴尬了。“小葦……”
蘆葦背對着她舉起手,“可音,你不用解釋什麽。我做得一切從來沒有後悔過。你要穩定的關系,我就給你一份穩定的關系,哪怕一輩子都是朋友,同學也沒關系。”她回身,微笑着說:“只要你幸福。”
翁可音低着頭,她和蘆葦初中的時候就認識了。蘆葦的學習不好,經常拉着她給自己講題。很多題她講了多次蘆葦都不明白,她真是氣得要大叫了,蘆葦還拍拍她,讓她消消火,然後笑着要求她再講一遍。畢業後蘆葦經常和人吹噓,說能把翁可音氣得大叫的人,只有她自己了。
之後幾年,兩人各自忙于學業,沒有太多的聯系。畢業後翁可音被分配到實驗二校,在一次開家長會的時候遇到了蘆葦。蘆葦說幫她堂姐過來給她小外甥開家長會的。
再度重逢兩人自然高興。翁可音請蘆葦到家裏做客,一個月後,她發現了蘆葦在她家小區附近開了一家蛋糕店。當時只道是湊巧。後來蘆葦和她說開了,就是喜歡她,就是想陪着她。她覺得荒唐,兩個女人啊,怎麽會有愛情?
她沒有疏遠蘆葦,兩人還是好朋友。可蘆葦也很清楚,翁可音的心裏有一個人,那人不是自己。這麽多年,她看過很多次翁可音出去相親,幾乎都是見一面就吹的那種。而且還都是男方提出拒絕的。她不信翁可音這麽差,問了原因。翁可音說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和一個滿嘴教育學的女人交往的。換句話說,翁可音是故意讓那些男人看不上自己的。因為這樣家人或者介紹人就不會勸說她,或者指責她眼光高了。
翁可音貌似老實的外表下,一直都有一些小狡猾。說她自私也好,說她小氣也好,她對于自己在乎的東西一直守護得死死的。蘆葦不覺得翁可音可憐,不管處境多麽困難,她是看着翁可音一步步自己掙紮出來,把日子越過越好的。這樣的人不應該被憐憫,而應該真心佩服。蘆葦沒有過多的奢望,她只希望翁可音能夠幸福,哪怕給她幸福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小葦,像你這麽好的人,我這輩子恐怕都很難遇到了。”翁可音說得認真。
蘆葦卻扁起嘴,“我這是要被發好人卡了嗎?不要啊!我不要好人卡,給我一張好友卡也行啊!”她拽住翁可音的胳膊搖啊搖。
“好了,別鬧。總之以後爾喬如果過來,你不要和她說太多。她……應該不會在我這裏留太久的。”
蘆葦擡頭,把翁可音拉過來坐下。“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麽不跟她說清楚?看她那個樣子,是真心在乎你的。”
“你就當我鬧別扭吧。”翁可音的手指絞着衣襟。
“好羨慕啊,我也想你對我這麽鬧別扭。”蘆葦實名羨慕。除了上學那會兒因為講題被氣得大叫之外,翁可音對她從來都是笑眯眯的。
方爾喬回到家裏,坐在浴缸裏想了好久,可音到底是不是喜歡她?
那種好脾氣可不是真實的翁可音。難道是年紀大了轉性了?本來這一趟是為了去确定一下心意的,結果就去蹭了一頓飯,完了什麽都沒弄清楚。她嘆了口氣,自己在感情上還真是優柔寡斷得可以。
翁可音依舊每天照常上班,仿佛方爾喬出現不出現都不會影響她的生活。這段時間,方爾喬出現的次數明顯減少,有時候一周都不出現一次,她完全沒有任何抱怨的意思。方爾喬要來吃飯睡覺都随意,不來她也不問。
這樣的态度弄得方爾喬郁悶起來。自己就這麽沒有地位嗎?感覺和空氣差不多了。
她只好又去咨詢“戀愛專家”邱林月。邱林月聽她說了目前的情況,十分同情她道:“方總,你要是真想弄清楚對方的心意,直接表白吧。”
“啊?那萬一她不同意我們不是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那樣你至少還有一半的機會。照你目前這種折騰法,可是一點機會都沒有了。說實話,翁小姐到現在還能這麽溫柔的對你,真是好脾氣。”邱林月再度懷疑老板的情商有問題。可是看她平時在外面談生意也沒什麽問題啊!
“你讓我再想想。”一到表白她就慫。
“您想吧,就怕等您想好了,人都跑了。”邱林月澆涼水。
這話方爾喬可就不當回事了。翁可音是老師,那是鐵飯碗,能往哪跑?
翁可音站在陽臺上,看着那串簡易的風鈴。現在天氣冷了,她不大開窗戶,這串風鈴已經很久都沒響了。
方爾喬這段時間除了時不時去騷擾一下翁可音外,就是在忙工作。邱林月不明白為什麽要把工作這麽集中的處理。
“我要休假。”
“快要放寒假了哈?”邱林月心領神會。
方爾喬得意。一段浪漫的旅行,每天耳鬓厮磨,還有什麽是搞不定的?
邱林月看着笑得眉眼彎彎的老板,搖了搖頭。這人在戀愛中就是個傻子,沒救的那種。
元旦方爾喬要陪着家人過,她問了翁可音,如果翁可音不回翁爸爸那邊的話幹脆也來她家算了。方媽媽都提了好幾次讓翁可音過來做客了。結果翁可音說她要和父母一起過。方爾喬只好作罷。
元旦的節慶氣氛并不算濃,但是也有重視的人家挂起了紅燈籠。翁可音趴在窗臺上數着外面的紅燈籠,屬到最後眼睛都花了。她躺在床上,拿過自己的日記本,開始寫今天的日記。過節的時候她是不會回家的。說不清為什麽,就是不想回去。這個時候她一個人待着反而是最平靜的。
元旦之後就是考試,批卷。無論怎麽忙,只要沒有學生,總要比平時輕松很多。
王丹梅英語卷紙批得快,現在已經開始四處溜達了。她女兒楠楠跟在後面。翁可音也已經批完卷紙,送到教務處,等着主任審查。這會兒沒事,看見楠楠她一伸手,楠楠立刻撲到她懷裏。
王丹梅找了把椅子坐下,“跟你翁姨玩吧,別整天纏着我。”
“行啊。”楠楠高興地從兜裏拿出一把巧克力放到翁可音的辦公桌上。
“楠楠對我真好。”翁可音一張嘴,立刻被楠楠送了一顆巧克力進嘴,那個甜啊!
“我說她剛才在我那揣什麽呢?感情都是給你的巧克力。”王丹梅故作嫉妒地逗着女兒,“就跟你翁姨好啊?”
“對啊。”楠楠黏在翁可音懷裏不出來。
“哎,你那申請有信沒?”王丹梅看見辦公室裏沒有其他人,問道。
“沒信。怎麽也得開學才有消息吧。”她笑着問,“你也應該報名的。”
“我報名幹什麽?怎麽去?還有她和她爹呢。”王丹梅想了想嘆口氣,“你要是真走了我可怎麽辦啊?我就一電腦白癡,以後課件誰給我做啊?楠楠也舍不得你。”
楠楠顯然還不知道什麽事,只是抱着翁可音不撒手。
“反正就算能去也只是兩年,兩年之後我就回來了。”翁可音說得輕松。“再說,還不知道能不能去呢。”
“有啥不能去的?英語,你專業,語文,你現在教着,這個事就你最适合了。”因為适合她才發愁啊,自己的好閨蜜,她不想這麽就走了啊。
翁可音笑了笑沒說話。她當然也有自己的牽挂。
方爾喬又來蹭飯了。她買了很多食材拿上來,打開門才發現翁可音并不在家。她放下食材看了眼手表,已經下班了啊,怎麽人還沒回來?
剛想掏出手機給翁可音打個電話問問,她的目光落到了桌子上。那是翁可音用來寫字的桌子。上面有一摞書,在書的最上面放着兩張A4紙打印的材料。她過去拿起來,是公派出國對外漢語教學的申請表。裏面的內容全都填好了,就是翁可音。
她拿着申請表都不知道心裏是生氣還是害怕。之前自己最放心的就是翁可音工作的穩定性,沒想到最先出問題的就是這個。在職的小學老師也能公派出國任教的嗎?一般不都是大學老師嗎?她對教育系統到底是多麽不了解?
“你來了。”翁可音開門看到她,也沒多說什麽。換了鞋進來,看到她手裏拿着的申請表,又看了看她的臉色,翁可音笑道:“只是個申請表而已,還不知道會不會被批準。”
“你要走嗎?”方爾喬不知道現在自己的眼睛都紅了。
“如果能獲得批準的話,我希望出去看看。”她伸手拿過那兩張紙放在桌子上。“我去做飯。”
她剛回身突然被一股大力拉過去,而後就落到了方爾喬的懷裏。
“你別走好不好?可音,你不要走!”方爾喬過于激動,把人抱得死緊。
翁可音皺着眉,身上被箍得很疼,她卻沒有任何要方爾喬松手的意思。難得這人會這麽用力地抱着自己,而不是猶猶豫豫,裹足不前。
好半天,方爾喬才漸漸冷靜下來,她不再那麽用力,卻也不許翁可音離開自己的懷抱。“為什麽要走呢?”
“我說了,想出去看一看。”翁可音回頭,看到方爾喬小狗一樣澄澈的目光裏有着點點微光。
她伸手摸着方爾喬的臉,“爾喬,這個公派出國為期兩年,之後我會回來的。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忘了我。”
方爾喬抓住她的手,“如果我不讓你走呢?”
翁可音笑得更加溫柔,可是問出來的話卻透着疏離。“你憑什麽不讓我走呢?”
“難道……難道你舍得你爸嗎?難道就沒人值得你留下來嗎?”她依舊慫。
“我和我爸說過了,他很支持我。至于其他人,除了割舍不了的血脈親情,我不認為還有什麽人值得我留下來。”翁可音抽回自己的手,想掙脫方爾喬的懷抱,卻被抱得更緊。
“我呢?我也不值得嗎?”方爾喬害怕地抱緊了翁可音,她總覺得這一刻放開了,翁可音就真的離開了她一樣。
“你乖啊,我會珍惜你這個朋友的。”翁可音哄孩子一樣哄着她,眼底的光卻越來越冷。
“可音……”方爾喬看到了翁可音的眼神,她心裏越來越害怕。她說不清楚為什麽,但是她知道,翁可音這樣的眼神絕對不是友好的。
“我喜歡你!”方爾喬說出這四個字,心如擂鼓。
翁可音愣了一下,随即點點頭。不輕不重地說:“我也喜歡你呀。”
看着又要走的翁可音,方爾喬的手更加用力。“不是你的那種喜歡,是愛,我愛你!你懂嗎?”方爾喬感覺氧氣都離自己而去了,她發現這句話真的太難說了。她現在在賭,賭那一半的可能性。
翁可音終于收了笑容,她看着方爾喬,目光裏滿是悲涼。“你說的是真的?”
方爾喬立刻點頭如小雞啄米。
“你愛我多久了?”
“從我再次遇到你的時候,我想我就愛上你了。”
翁可音深吸一口氣,“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怕。”方爾喬幾乎立刻脫口而出。“我怕你不接受我。畢竟我們兩個都是女人。我怕你生起氣來,我們連現在這種關系都維持不了。”最難出口的話說出來後,方爾喬的思路清晰多了,說話也利索了。
“你現在又不怕了?”
方爾喬答得很快。“和讓你出國相比,我情願賭一下。可音,小時候你搬家走了,我以為不過就是離開一下而已,将來還會再見面,可是這一等就是二十五年。這次你還要離開,說的是兩年,可誰知道呢?人生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不敢放你走,我怕你這一走又是下一個二十五年。”
翁可音的眼淚流了下來,她卻擦都不擦。“我要你一句真話就這麽難嗎?你以為随便什麽人就能在我這吃在我這住?什麽人都可以拿到我家鑰匙嗎?你一直都知道結果的,可是你不敢說出來,因為你自己都沒有做好準備。你知道同性相戀千難萬難,你怕我無法承擔這樣的困難對不對?你我都這個年紀了,還有什麽是不能為自己負責的?說到底,你其實對自己沒有足夠的信心。”她擦了把越流越兇的淚水,“你回去吧,等你想清楚了再過來。”
“可音……”方爾喬還想再解釋。
“你懂我要的是什麽,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能不能給我。”她掙脫了方爾喬的懷抱。“我知道一味要你給我保證這不公平,所以你可以拒絕。”
方爾喬不想走,但是今天鬧成這樣,顯然留下來更不好收場。而且翁可音說中了她的心思,她需要時間冷靜地想一想,不是去想到底要不要和翁可音在一起,而是想怎麽在一起。
蘆葦聽見門鈴響,擡頭就看見眼睛紅紅的方爾喬進來。“你這是怎麽了?和可音吵架了?”
方爾喬吸了吸紅紅的鼻子,“如果你有空,可不可以去陪陪可音?她一個人在家我不太放心。她還沒吃晚飯。”方爾喬說着拿出錢包,剛要拿錢被蘆葦按住。
“你這是幹什麽?”
“你是開門做生意的。就當我買你店裏餘下的蛋糕,讓你提前打烊吧。”方爾喬不想因為她們兩個人的事影響人家的生意。
“錢就算了。我會找人幫我看店的。不過……”蘆葦滿臉促狹,“你就不怕我趁虛而入?”
方爾喬輕哼了一聲。“我出現之前這麽多年你都沒有把人追到手,可見她心裏只是把你當同學而已。”
方爾喬走後,蘆葦摸着下巴,“這人明明很聰明啊,怎麽遇到可音就變傻了?”
蘆葦打電話叫來自己的小表弟幫忙看店,她去找翁可音了。叫開門就看見翁可音皺着眉正在倒水。她一眼看到床頭櫃上的藥瓶。
“你又吃止痛藥!”雖然不贊同,她卻沒有要阻止的意思。翁可音只要哭過就會心髒疼加頭疼,不吃止痛藥熬不住的。這是蘆葦這幾年才了解到的。
“總要讓自己好過一點對吧?我又沒有自虐傾向。”翁可音抹幹了眼淚,吃了止痛藥,窩在沙發上裹着一條毯子。
“還沒吃飯對吧?”蘆葦把帶來的蛋糕放在茶幾上,打開包裝,把叉子塞到她手裏,“吃飽了好去睡覺。別胡思亂想。”
“小葦,你說我是不是太傷人了?她明明對我那麽好,我卻還是不滿足。”翁可音聽話地邊吃蛋糕邊問。
“你傷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凡是接近你的人,對你好的人都要被你傷一遍。這些年你就像個刺猬一樣,把那些想要追求你的人一個個都紮跑了。你現在才來反省是不是晚了一點?”蘆葦雖然是來勸人的,這話可說得絲毫不客氣。
翁可音擡頭,紅腫的眼睛眯了眯,“你的嘴皮子好像變得厲害了。”
“還不是和你練的。”蘆葦伸手把毯子往上提了提,給她蓋得更嚴實一些。“可音啊,你既然喜歡她,何必和她弄得這麽不愉快呢?”
翁可音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傷人傷慣了吧。”
就這話,蘆葦聽了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她看到那份公派出國申請表,大概猜出了原因。“你真的想走?”
翁可音半天沒說話。
“舍不得她吧?”蘆葦苦笑了一下。自己大概沒本事把蛋糕店開到國外去。
“小葦,我前半生過得太不容易了,所以後半生我想對自己好一點。說到底,我不想再因為遷就別人而委屈了自己。哪怕要一個人過完一輩子也沒什麽。”翁可音的聲音輕而緩慢,在房間裏回蕩着。
“你從來不說你家裏的事,可是我能猜出來。你那後媽怎麽可能對你好?我知道你忍過來不容易,但正是因為這樣,你才要找一個人來照顧你。”蘆葦覺得這麽多年翁可音不願意結婚,甚至不願意碰觸愛情,除了方爾喬的原因之外,也是家庭給她留下了陰影。
“我一個人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