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談判
江縱找了個晚上沒人的時辰,派身邊親信給石家老大遞了封請柬,要請石大爺到潮海閣一敘。
無論如何江樂二人是大金主,只要江家的貨船還沒離開潮海渡口,這二人的面子就得給足了。
次日傍晚,江縱如約到潮海閣,從前江縱做生意是絕不會比對方早來的,這回給了石家老大面子,提早半盞茶的工夫上樓。
江縱扶着木欄登樓,樂連随其後。
“石家老大做私鹽買賣發家,後帶着弟弟走上這條路,再到金盆洗手改做石料買賣,兄弟倆在這事兒上出了龃龉,不過是表面和氣,其實也與江家一樣,已隐隐有分家的念頭。”江縱輕聲與樂連交頭接耳,“咱們這回好好幫他們一把。”
樂連眼神淡然無波:“我已然送急信到京城,我在那有幾個朋友,欠我個人情,不得不還。”
到了雅間門口,樂連扶了一把江縱的腰,低囑咐:“多加小心,我把小六留在這,若有意外你吩咐他便是。”
小六是樂連手邊的小厮,人聰明能幹,手腳麻利會來事,去北方闖蕩這一陣子一直跟着樂連。
“放心。”江縱捏了捏他指尖,“小鬼,沒了你我還談不成生意了?”
石家老大腆着肥肚,手裏盤着一串老檀珠,晃晃悠悠走過來,剛好撞見樂連離開,江縱擡手作請:“石大爺先進。樂連那小子毛毛躁躁,頗不懂規矩,一聽說滄州祿王府那邊來人送信,半點不敢耽擱就去了,大爺可千萬別跟那毛孩子一般見識。”
石有才來時心中惴惴,怕是江縱已經知曉了他們在這批石珍珠裏做了手腳,特意來興師問罪的,一見江縱滿面春風,石有才便釋然了些,哈哈一笑,擺手道:“無妨。”
菜肴精致,酒喝得也痛快,江縱已然縱橫商界數十年,酒桌上的禮數技巧已成了骨子裏自然流露的得體舉止,一頓酒喝得二人相見恨晚,就差擺香敬神當場拜個把子。
聽說石有才有批貨在平武城出了意外被截,江縱十分着急,擔憂道:“平武城關卡甚嚴,新上任的那位知府一臉死了婆娘似的端肅,號稱一襲官袍兩袖清風,着實假清高。”
石有才嘆了口氣:“可不是,咱就怕這板着臉不收銀子的,不辦事兒啊。”
江縱想了想,一拍腦門:“大爺,我在京城德韻昌有個朋友,他舅舅是朝中大員,疏通疏通這道關卡不成問題,就算那位知府大人不慕名利,總得先保住自己這頂烏紗帽吧。”
石有才驚異不已:“德韻昌?于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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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縱一笑:“嗨,京城嘛,就那一個德韻昌。于世跟我是老交情。”
石有才一愣,趕緊給江縱倒了杯酒,自己匆匆一飲而盡。
說句大逆不道的話,現世商人圈子裏,德韻昌是龍頭老大,對商人而言,德韻昌的大當家的于老爺才是土皇帝,德韻昌的嫡二公子于世比他大哥于萬更年少有為,兩年前憑借一樁賭石生意一舉成名天下知,現在是京城翡翠界一號大人物,私下裏被商圈中人稱作“二太子”、“玉煙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縱瞧着氣氛到了,從懷裏掏出十萬兩銀票推給石有才:“大爺別急,您若是缺銀子,盡管支聲,這十萬兩您先用着。”
石有才心生感激,江家大少風評雖說差了些,人卻厚道,現今的生意人肯老實交朋友的不多了。
老實人才容易吃虧。石有才想了想,還是沒把石珍珠換了芯的消息跟江縱說,畢竟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趁着江縱死前多撈幾筆也不錯。
兩人相談甚歡。
與此同時,樂連往潮海渡口去了,這時辰剛好趕上石家二爺石有德出海歸來,夥計們正在卸貨。
石有德見樂連又往渡口跑,心知他是不放心這批石珍珠的質量,若是讓樂連真翻出了蹊跷可就不妙了。
于是主動打了聲招呼:“老弟,往哪去啊。”
樂連聽見有人喚自己,停住腳步,一見是石有德,點頭回禮道:“二爺,今日得巧,剛還在潮海閣見着大爺了,江縱還在跟大爺喝酒,我聽說祿王府送信過來,說是急事,我得去看一眼。”
大哥單獨與江縱喝酒,這事兒竟瞞着自己,石有德本就多疑,疑心大哥是否還跟自己是一條心,收斂笑容,摸着下巴道:“哦,大哥早上跟我提過一嘴,我給忘了。”
樂連微笑:“那晚輩先行一步。”
石有德笑意盈盈留住他,沒話找話扯着樂連閑聊,言語裏就是想套出大哥跟江縱聊了些什麽。
樂連起初也說不大清楚,石有德一個勁兒追問,樂連只好道:“聽說大爺的貨物出了些岔子,縱哥拿了十萬兩救個急罷了,也不是什麽大事。”
石有德眼神驟變,卻仍舊笑得滿面春風:“江大少是個厚道人,你快去吧,別耽誤事。”
樂連輕笑:“二爺慢走。”
樂連前腳剛走,石有德便即刻收斂笑意,心中盤算着這樁事兒。
他們兄弟二人收了別人的好處,合夥給這批石珍珠動手腳,好讓江縱樂連栽個大跟頭,一轉眼的工夫,大哥竟跟江縱吃酒攀談去了,似乎還相談甚歡,江大少樂意拿出十萬兩給大哥救急,這關系還真是不一般。
怕是江縱樂連發現了貨物有異樣,故意使的離間計。
石有德叫來仆從,差遣着去潮海閣探探虛實,現在只能等着瞧瞧江縱想使什麽詭計,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總不會怕他,江縱再狡猾也不過二十六歲,沒在商海沉浮過,哪能輕易鬥得過自己。
樂連确實急着去渡口接人。
船上下來一位穿着蜀錦褂子的老管家,一見樂連便苦笑着抱上去,拍了拍他肩膀,捋着胡須大倒苦水:“小連吶,我收着你的信,按你教的跟小世子說了兩句,我們小世子當即爬上王府屋頂,把瓦片全給掀了,祿王爺哭笑不得,讓我趕緊過來訂十萬斤石珍珠,給王府修補屋頂。”
樂連無奈笑笑,這時候就裝傻最合适了。
祿王府的老管家受過樂連的恩,這回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給樂連報了一回恩——他跟祿王世子說,“民間俗話說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祿王世子才五歲,是祿王爺的掌上明珠,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掉了,養成個蠻橫無理胡作非為的性子,聽罷這話,立刻不服氣地爬上房頂掀瓦片,就為了試試父王到底會不會打他。
祿王爺果真寵兒子至極,打不得罵不得,差遣管家趕緊去重打一批瓦片,順便把舊瓦碎瓦也一同翻新,再多備些備用的,讓世子何時想掀就掀。
老管家道:“要得不急,叫他們慢慢準備就是。”
樂連卻斬釘截鐵道:“怎能不急,您辦事若是拖沓,折的是祿王爺的顏面,必須讓他們三日內把十萬斤備齊,這樣您也好交差。”
老管家想了想,有道理:“那就麻煩你多跑幾趟,我這把老骨頭真是跑不動了,一路船行,骨頭都要晃悠散架了。”
樂連淡笑道:“好。”
第二日,石家老大和老二同時收到消息,祿王府要十萬斤石珍珠急用,三日內必須備齊。
直接送往祿王府的石珍珠是萬萬不敢作假的,石家兄弟還沒有那個本事得罪祿王爺,這石珍珠必然得是貨真價實足斤足兩的十萬斤。
樂連單獨約了石家大爺石有才,說上回有急事沒來得及跟大爺吃個飯,心裏着實過意不去。
石有才愁眉不展,這石珍珠需要現撈現磨,三日內時間實在太緊,根本不可能拿出這麽多貨,祿王爺這不是刁難人嗎。
樂連安慰道:“大爺放心,那管家與我有些交情,恐怕他也是急着去交差,才故意給設少了時限,我去跟管家說說,想必是能寬限幾日的,大爺您就放心去籌備,盡快交貨就是了。”
石有才一聽,稍稍放了心,嘆氣道:“那可太謝謝老弟了,我多派些人手去準備,盡快備齊。”
樂連點了點頭,給石有才滿上一杯酒:“二爺手下工匠多,讓二爺多派些人手吧。”
——
江縱卻單獨上門,找石家二爺石有德閑聊。
石有德一直懷疑江縱從中搞鬼,于是坦然接招,看看他到底耍什麽詭計,在家裏擺了桌簡單的小宴招待江縱。
江縱坐下便急切道:“二爺,我可不是來蹭飯的,聽說祿王爺急要十萬斤石珍珠,您備齊了嗎?”
石有德暗哼一聲,笑面逢迎:“你還年輕,沒見過的東西多,有些東西不是短短幾日說備齊就備齊的,王爺給我們寬限了幾日,盡快準備就是了。”
江縱拍桌道:“那哪行啊,沒事,我們時間富裕不急着回程,從我們的貨裏拿十萬斤先給祿王爺頂上。”
石有德笑意盈盈的臉僵了僵。
看來江縱果真是發現了貨物中有假,這是想偷天換日暗度陳倉,準備反過來坑他們石家一把。
石有德仍舊笑得輕松:“不必,這是太子府要的貨物,随意挪給祿王爺怕會得罪兩家,我們老百姓哪敢得罪皇室宗親。”
江縱一愣:“大爺都同意了,我那貨都已經給祿王府管家裝上貨船了,管家可高興了,連連稱贊二爺會辦事。”
說罷,江縱邀功似的笑道:“二爺,我跟管家說這都是您準備的,畢竟您這邊工匠多,出力多,放心,祿王爺肯定會好好獎賞您的。”
他特意咬重“獎賞”二字,石有德不禁倏然冒了一身冷汗。
石有德皮笑肉不笑:“大哥同意了?”
江縱邊夾菜邊回答:“可不的,大爺說了,功勞都是二爺的,他沒出什麽力。”
石有德猛然拍案而起,眼中暴怒,臉上笑意全無。
江縱驚得筷子掉在桌上,愣道:“二爺,怎麽了?”
石有德緩緩坐下,哼笑道:“好,大哥總是疼我的。”
這頓飯似乎吃得不大愉快。
石有德默默看着江縱夾菜吃菜,藏在袖中的拳頭攥得死緊。
看來大哥早有除掉自己的心思,聯合江縱一塊兒,趁着這次生意打算一舉扳倒自己。
送到祿王府貨船上的那十萬斤石珍珠必然是替換了爐灰的假貨,大哥打算貨船一到祿王府就揭發自己在貨物上動手腳,既然是揭發,那便是大義滅親,大哥自己自然會脫掉幹系,拿下石家所有的商號田産。
可惜江縱太年輕,還是沉不住氣,這詭計都寫在臉上了,能算計得了誰?
石有德眼神陰戾,默默思忖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