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療傷
“真是沒法子。”江縱笑着輕叱他兩句,輕輕撫摸着樂連的頭發,讓他靠着自己,上藥的手也放輕了些,“乖乖忍着。”
樂連愣了愣,悄悄往江縱身邊多挪了些,別扭地把頭埋進他懷裏。
“……跟小狗兒似的……”江縱看到懷裏的小孩別扭可憐的小模樣,鬼使神差般摸了摸他的頭,把藥塗在他傷口上,再敷上一層藥布。
樂連難堪地從江縱懷裏退出來,因為燒了一夜嗓子還啞着,啞聲問他:“縱爺來看我,是不讨厭我?”
江縱一時答不上來。
說實話他們之間的恩怨不能用“讨厭”來概括,前世他們是真心想搞死對方,讓對方永世不能翻身,至少江縱是真心這麽做的。
但這輩子這個小孩确實沒做什麽侵犯到江縱利益的事。
“不讨厭。”江縱只好回答,感覺有點微妙,“叫什麽縱爺啊,叫縱哥。”
從前樂連總是不卑不亢地稱他一聲縱爺,以至于現在江縱每回聽見樂連叫他縱爺,都覺得十分反感。
樂連發了一會兒呆,猶豫着叫了一聲“縱哥”。
“乖孩子。”江縱拿手背蹭了蹭他臉頰。
樂連緊張的呼吸聲輕松了許多,輕聲道:“外邊雨大,恐怕會濺濕縱哥衣裳,等雨停再走吧。”
他說話總是很合宜且有分寸。
“行。”左右回去也沒什麽事兒,江縱借着窗外的光打量這個破舊的小屋子,雖然淩亂,但也只是不會歸置,衣裳洗得幹幹淨淨放在床櫃上,角落裏有個長條盒子,也擦拭得一塵不染。
江縱趁着樂連不注意,悄悄掀開那長條盒子的一角,想瞅瞅裏面放着什麽寶貝,沒想到裏面放着一把上了年頭的油紙傘,早就破得沒法用了。
“這破爛東西你留它做甚。”江縱看了一眼便嫌棄地又蓋了回去,“寒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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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連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角落那把破傘,又看了看江縱,垂眼道:“別人送的東西,總不該扔了。”
江縱回想起前世,有幸進了一回樂連的卧房,角落裏就放着這個盒子,想來就是這把傘。原來是從小就珍惜着的。
“行吧,随你。”江縱躬身從食盒裏取出一盤點心,拿了一塊遞到樂連嘴邊,“你手上沾着血渣呢,我手幹淨,我來吧。”
樂連實在抵不住江縱這番好意,難堪地抿着嘴唇往後退:“不、不必如此……我自己來。”
“嗯?”江縱擡起一條腿跪在床榻上,俯身湊近樂連,把點心抵在他唇邊,鳳眼微眯,“寶貝兒,你怕什麽呢?”
太有趣了。
調戲小時候的對家真是令人神清氣爽,看他這副可憐又局促的小模樣,真是解氣。
樂連一再後退,江縱便爬上床榻靠近他,直到樂連後背抵在牆上退無可退,江縱輕輕偏過頭,親了親他的臉頰,輕聲撩撥道:“其實我是個斷袖,小官人,你英雄救美,我以身相許,怎麽樣?”
樂連的臉噗地紅透了,瞪大眼睛怔怔盯着江縱。
江縱心裏笑得直打滾,忍着不顯露在表情上,抓住樂連的手腕,把樂連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認真道:“來,給你摸摸。”
“簡直……有傷風化!”樂連皺眉推開江縱,忍着身上傷痛把江縱推下床,自己鑽進被窩裏,把頭也蒙進去,囔聲惱怒道,“你出去。”
“你要我多留一會兒,現在又趕我走了,什麽道理這是。”江縱坐在床邊,忍着笑隔着被褥輕拍他,“那我把藥和點心都放這兒,你好些了記得吃。”
“雨小了,我先走了。”得到了意料之內的反應,江縱也沒多停留,拿了傘便得意地走了。
回了江家大院,心裏還在回味,對家的臉好軟好滑,像剝了殼的煮雞蛋,親上去水嫩水嫩的,有點上瘾。
路過江橫的書房,于世似乎也在裏面。
“于世哥……別這樣……都濕了……放手……”江橫弱弱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
“?????”江縱撸起袖子一腳踹開書房的門,“于世你個狗操的東西他才十八歲!”
“還給我……”江橫紅着眼睛,踮着腳搶于世手裏拿的一本《生意經》,書上潑了茶水,濕透了大半本。
“我說了對不住了,我給你擦幹行吧。小不點兒,夠不着吧。”于世坐在桌上,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江縱,“喲,我怎麽就是狗操的東西?”
江縱扯起嘴角:“沒什麽,我以為是報應來得太快。”
于世把書扔給江橫,把一張字條扔給江縱:“我跟镖頭們吃飯,聽說京城來了消息,預訂了镖局裏幾個身強體壯功夫高的镖師,說皇上的行珍官來瑾州采購蘭茶花蜜,這些宮裏特供的貨從前都是由林家辦的,現在林老板卷銀子跑了,這事兒誰辦啊?”
江橫眼睛一亮:“我們辦行嗎?”
于世朝他嘲諷一笑,又看向江縱。
江縱皺起眉,摸了摸下巴:“誰辦都行……我們不辦。”
蜂蜜特供,聽起來十分體面,可往皇宮裏送的東西出不得岔子,也沒有旁人想的有那麽多油水可撈,有時候出了意外,為了保命還得往外倒貼銀子打點。
前世的林家,正是被朝廷掐滅,聽聞是為太子府籌辦一批鑄造石料,卻不想查出了疏漏,被抄家流放。
且不說那遠的,上輩子林家在金水山包了幾個養蜂房,特供蘭茶花蜜,采蜜那半個月,吃住都在山裏,金水山不僅有蜜蜂,還有不少野毒蜂,林二少爺進山幫着照看蜂房,卻不慎碰了毒蜂窩,蟄了一身傷,病了幾日就死了。
一旦跟皇室交易往來,非萬分小心謹慎不可。
江縱自有一套賺錢的法子,現在江家財力還不厚,他還沒有打通皇室特供這條路的打算。
“林家一垮,瑾州可就數你們江家跟樂家牌子亮,你不接恐怕也躲不過去。”于世也知道這生意不好做,想了想道,“這麽的,我把從你這購玉石的事先瞞住,你拖着,讓樂家先接這費力不讨好的生意。”
“嗯。”江縱正有此意,“你在這兒玩幾日,多去別的鋪子轉轉,別讓旁人知得你是專門來找我談生意的。你大哥于萬也不會起疑心。”
于世覺得這人果然是三日不見當刮目相看,江縱從前多渾的一渾球啊,如今腦子怎麽變得這麽好使了。
他是商家出身,最喜結交聰明人,今後若江縱能在京城商會占一席之地,兩家相互扶持,生意就變得更加好做。
于公子在瑾州玩了幾日,随後告別江家兄弟二人,回京城去了。
江縱便開始盤算着打掃縱橫當鋪,準備開張了。他把江橫扔到縱橫當鋪裏當掌櫃,平時仍舊埋頭讀書,替江縱管着錢銀賬面,江縱去外邊花天酒地,到處跟人吹噓說賺了三萬兩銀子。
二叔也聽見了風聲,心道三萬兩銀子也值得這麽大動幹戈,沒眼界的蠢貨一個,之前派人給匪幫通風報信想好好整治整治江縱,想來也是多此一舉了。
江縱也想明白了,想走好運,就得敗家。
有幾日沒去楓葉居照顧明栗公子生意,江縱在迎春樓吃罷一頓全魚宴,扔下一百兩銀票道了聲不用找了,背着手溜達到銀壽樓,看看釵環首飾。
路上便遇到了袁府小姐,袁小姐簪子掉了,急着去揀,不慎撞在江縱懷裏,紅着臉從江縱手裏拿回簪子,柔聲道了聲謝:“多謝江少爺,這簪子是兄長贈的,意義非凡,若是碰碎了就可惜了。少爺若不棄,去我府上喝杯茶吧。”
袁小姐可是瑾州第一才女美人,整個瑾州的男人都夢寐以求,一嗅她指尖的芬芳。
江縱哼笑,原來扔一百兩銀子不用找了,就能走桃花運。
不過他不怎麽喜歡富貴人家的小姐,總覺得玩不到一塊去,上輩子二叔三叔給他張羅了不少親事,年年逼婚,江縱也只是應付了事,從沒放在心上過。
若是不談成親,其實他更喜歡玩男孩。
婉拒了袁小姐邀請,進了銀壽樓,孫掌櫃見老主顧來了,搓着手過來打了聲招呼:“縱爺,買首飾?來得真巧,今日進貨,有不少新樣子,連隋小侯爺都買了幾副首飾,打算回去送京城的小姐們呢。”
江縱一眼瞧見櫃臺上放的晴水碧镯子,立在一個累絲小盒裏,燭光掩映下,镯子顯得通透漂亮。
“給我拿那個镯子瞧瞧。”江縱接過孫掌櫃遞來的镯子,問了問價,兩千兩。
江縱對着光瞧了瞧,晴水玉分晴水碧和晴水藍,這镯子底子發藍,遠看确實漂亮,拿近了仔細看,總覺得色不正,镯環裏也霧蒙蒙的。
怕是以次充好的貨吧。
他做了那麽多年當鋪生意,好貨賴貨一眼便能分出高下,脫口嘲諷道:“就這也值兩千兩銀子?”
孫掌櫃以為他是想砍價,連忙噓了一聲:“縱爺,小點聲,這镯子上是有幾小塊裂紋,所以才拿金絲鑲嵌了。您別張羅出去,我給您打個對折,您一千兩拿走,行不?”
這孫掌櫃的眼力确實不怎麽樣,做慣了銀器生意,手藝人起家,恐怕是對寶石真的不甚了解。
“對折?”江縱挑了挑眉,既然要敗家肯定是敗得越多越能交好運啊,打個對折算怎麽回事。
孫掌櫃眉頭一皺:“再減一百兩,九百兩。”
江縱愣了愣:“還減一百兩?”
孫掌櫃為難極了:“成本價給你,這工藝也是好的。”
“別,打什麽折啊,你侮辱我。就兩千兩,給我包起來。”江縱怕他再降價,爽快拍下兩千兩銀票,“包好看點,我等會送人呢。”
“好嘞!還是縱爺有大家風範。”孫掌櫃早聽過敗家少爺的名聲,一下子高興起來,既然有人樂意做冤大頭,匆匆把賣不出的镯子揣進原裝的小盒子裏,包好了,奉給江縱,親自送他出銀樓。
江縱看也沒看,把盒子揣進懷裏,穿過喧嚷巷子,直朝着楓葉居消磨時辰去了。
樂連正好出門買些粥米,看見江縱進了楓葉居的門。
鸨母連忙迎上來:“我們明栗公子在雅間裏等候江少爺多時了!”
楓葉居的少爺們見江縱來只敢小心伺候,不敢得罪。這位爺在床第間不怎麽疼惜人,若是心情好了,便溫柔和煦,伺候的小倌兒不光有錢拿還确确實實舒服着了,若是趕上哪日心情不好,當日進房裏伺候的被折磨到喉嚨喑啞身子見血,不得不送醫館,那也是常事。
現在想來,江縱還覺得挺對不住這些辛苦讨生活的小男孩們,從前是他過于胡作非為了。
江縱推門進了明栗公子的雅間,雅間裏挂了一道簾子,将房間隔成兩部分,明栗公子似乎在簾子另一邊換衣裳。
還是明栗公子懂情趣,江縱配合地坐在簾外,輕輕敲了敲茶幾:“明栗,把手伸出來,本少有禮物送你。”
簾內的明栗輕聲一笑,走到簾邊,輕輕把纖細的手腕遞了出去。
江縱拿出剛買的镯子,輕托起小美人的手,蒙上一層手帕,将镯子戴上去,順勢吻了吻他的指尖,引明栗公子笑。
“美人兒,這簾子是想怎麽玩啊?”江縱托腮望着簾內的美人,喝了口茶,茶幾燭臺旁上放了一套筆墨紙硯。
明栗公子不說話,遞出一頁紙來,紙上娟秀的字寫了幾行袅娜情思。
“哦,原來是玩書信傳情啊。”江縱拿了張紙,寫了幾行下流話,壞笑着遞進去。
明栗公子拿了信紙,還沒來得及看,忽然被捂住了嘴。
驚慌地看向身後人,樂連從窗外翻進來,從背後縛住明栗公子細弱的身子,一手捂着他的嘴不準他出聲,手中的刀橫在他脖頸側,冷漠道:“你去邊上坐着。”
小倌吓得花容失色,淚眼婆娑地點了頭,悄聲走到牆角抱膝坐下,不敢說話。
樂連把刀插在地上,盤膝坐在簾後,一手扶着刀柄,一手撿起江縱遞進來的書信,掃了一眼。
冷淡的臉立刻浮上一層淡紅。
——
有書信遞了出來,江縱揚着嘴角翻看。
信上的筆跡忽然變得棱角淩厲,只有一行質問:
“你到底知不知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