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聽小桃如此說, 聖德帝問她：“為何如此說，可是皇姐和你說過什麽？”
“并沒有，是奴婢私下觀察的。”小桃道。
她從前在別人面前, 可是連頭都不敢擡的。現在都敢仔細觀察他人的神情狀态, 甚至都敢揣摩他人的心思了。聖德帝略感欣慰：“展開說說。”
小桃并沒有注意到他眼中的情緒，自顧自地說：“別的奴婢不敢保證，但昨晚在馬車裏，大公主是真的傷懷導致落淚。從前大公主在聖上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樣子嗎？”
聖德帝道有些無奈：“又哭又鬧, 每年只要我在宮裏, 總要來上那麽一兩次。”
“所以聖上這次才不相信大公主是來真的？”
聖德帝點頭：“她在乎的皇室名譽，于我來說是最虛無缥缈的東西。我真正在乎的, 是她日後會不會後悔, 是小滿該如何自處。雖說t她年紀上長我幾歲，但因是長女，自小被萬千寵愛長大, 脾性并沒有成熟。現在不顧所有鬧着和離，我真是, 不知該如何是好。”
小桃點出要害：“大公主在乎皇室名譽，這些年哪怕心裏不舒服，也在忍着。現在卻不顧皇室名譽, 公然和朝臣武将來往親密，聖上不想想為什麽嗎？”
聖德帝眼皮一緊, 看向小桃。
他雖說已經明确不再管大公主的事，可是內心裏還是在氣她任性妄為。現在被小桃一句話點明，聖德帝的心裏, 忽然就明朗了。
想通之後，聖德帝問道：“小滿現在何處？”
小桃知道他已經想明白：“在禦書樓念書, 一早就去了。”她去芳菲宮的時候正遇到宋小滿出來，身後小太監背着他的書袋，看方向應該是去禦書樓的。後來她來勤政殿的時候，還特意問過。
聖德帝起身：“走，陪我一起去看看他。”
小桃跟着他向外走。
從勤政殿出來，沿路走在寬闊巍峨的宮道上，路的兩邊，視線不遠處，巡查的親衛軍身形高大威猛，精神抖擻。再往遠處看，有四五只青雀在半空中飛過，落在交疊的宮殿檐角上。半天之上，白雲團團聚在一起，像是又柔又暄的棉花，讓人的心也軟了下來。
小桃看着聖德帝的背影，心想他想要的，就是這樣和平安寧的天下吧。
可能是在軍營中習慣了，聖德帝走路時步伐邁的很大。小桃剛來前朝時，他走路又快又穩，經常要她小跑才能跟上。也不知何時他改變了走路的速度，現在變得緩慢下來，她落後他半步的距離，平靜地走路跟着他。
禦書樓近在眼前。
聖德帝讓衆人保持緘默，悄然走了進去。
自從上次禦書樓被燒之後，聖德帝就下了令，嚴禁任何人帶火種進去。宋小滿也吃了教訓，這些日子乖順不少，今日更是在夫子的教導下，認真地寫字。
就連聖德帝和小桃走進他所在的小房間都沒有發現。
還是聖德帝走到了他的背後，看到他的字之後滿意地出聲：“這次寫的還不錯。”
宋小滿被吓了一跳，手腕失力，指尖的毛筆也跟着彎了一道，在書案的宣紙上留下突出的一截墨跡。他仰頭不滿地道：“皇舅舅！你為何要吓我！你看，我就剩最後一個字就寫完一大張，都被你給破壞了！”
聖德帝輕拍他的後腦勺：“你自己心性不穩，還怪朕吓你。”
宋小滿委屈地摸着自己腦袋，又笑嘻嘻地撒嬌：“皇舅舅，你看我進步大不大。”
聖德帝接過他讨好似的遞到眼前的宣紙，瞥了一眼：“一般吧，朕像你這麽大的時候.....”
“哎呀我怎麽能和皇舅舅比呢，皇舅舅英明神武，是大興之主，我就是一個不聽話的小孩子嘛~”
聖德帝伸手指着他的額頭：“你也知道自己不聽話。”
宋小滿嘿嘿一笑，扯着聖德帝的袖子：“皇舅舅，我最近進步這麽大，又乖又聽話，那明日可不可以讓我休息一下~~就一天，不，半天好不好？”
聖德帝也知道這麽拘着他不好，“行，但是朕有一個要求。”
“什麽？”
聖德帝把他練字的紙放到桌上，指着最末尾突出的那一筆：“你讓它消失。”
宋小滿覺得他是在為難自己，晃着身體表達不滿：“那墨汁都沾到紙上了，我怎麽讓它消失嘛，皇舅舅你就是在難為我。小桃~~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他把目标對準一直站在旁邊當隐形人的小桃，拽着她的胳膊不肯撒手：“我還給你捉了最大的喜蛛讓你贏了乞巧節的比賽呢，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聖德帝嘴角揚起一抹壞笑，在小桃來不及阻止的時候，開口打破宋小滿的希望：“那只喜蛛是朕捉的，你捉到的那只早跑了。”
“啊？！”宋小滿覺得天都塌了，“不可能，小桃你說，是我捉的還是皇舅舅捉的？”
小桃陷入兩難，擡頭想要求助聖德帝，卻發現他正等着看自己的笑話。
她面向宋小滿：“當然是你捉的。”
宋小滿登時挺胸擡頭，朝聖德帝得意地‘哼’了一聲：“看吧，是我捉的！”
“小桃，”聖德帝看向她，不認同地說：“欺君之罪，可是要掉腦袋的。”
小桃絲毫不怕他：“聖上英明睿智，奴婢肯定不會掉腦袋的，小少爺，奴婢說的對吧？”
宋小滿附和：“那是！”
他反應快，在聖德帝似笑非笑的笑容中，迅速明白過來，“所以那只喜蛛就是皇舅舅捉的？小桃，你竟然騙我？哼，不和你當好朋友了。”
他噘着嘴，氣呼呼地向外走。
聖德帝仰頭哈哈大笑了兩聲，看他快走到門口了，又開口叫他：“回來。”
宋小滿迅速轉身向回走，只噘的高高的嘴巴在暗示他的不滿。
聖德帝笑道：“行了，明日在芳菲宮好好陪你母親，不用來這裏了。”
宋小滿立刻喜笑顏開：“真的？謝謝皇舅舅！”
聖德帝按住活蹦亂跳，像個小豬崽般的宋小滿：“坐好，朕有話要和你說。”
小桃知道他準備和宋小滿說起大公主和離之事，揮手讓其他宮女太監都離開屋內，只留他們舅甥兩人。
她走的不遠，只在窗外丈餘遠，透過打開的窗戶，還可以看到宋小滿正仰頭，認真地聽着聖德帝說話。
聖德帝的神情小心翼翼，生怕哪句話用詞不當，傷了宋小滿的心。
小桃看着聖德帝，不由得入了神。楊大人曾說，聖上是一個鐵漢柔情的人。小桃一直都不懂，像聖上這般由戰場淬煉出身的人，手握天下之人的生死大權，殺伐果斷，會有怎樣的柔情。
現在看着正把小滿抱在腿上，耐心地和他說話的聖上，日光側影打在他的臉上，蕩起一圈淺淡的光暈。兩人的氣氛和諧安谧，小桃覺得此刻自己明白了楊大人的話。
出乎兩人的預料，對聖德帝的話，宋小滿并沒有起多大的反應。他平靜地和聖德帝說完話，然後和他一起出了禦書樓，看到小桃草木皆兵的樣子，出言嘲笑：“你也太小看本少爺了吧，本少爺哪有這麽脆弱。”
小桃擔心地看着他。
宋小滿道：“我早就想通了，母親想做什麽就去做什麽。難道她和父親分開了，就不是我的母親了嗎？這世間沒有什麽東西，能影響到我們的母子關系。同樣，誰也改變不了宋況是我父親的事實。”
聖德帝輕撫他的頭頂：“說得好。”
宋小滿仰頭看他：“皇舅舅，那我們說好了，明日我不來禦書樓，在芳菲宮陪母親說話了？”
“行，回去吧。”聖德帝道。
宋小滿歡快地叫了一聲，朝前跑去。
小桃依舊有些擔憂，看着他的背影遠去，問道：“聖上，小少爺他？”
聖德帝道：“他說你之前勸過他，他也仔細想過皇姐在宋家過的并不開心，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你放心，皇家的孩子，并沒有你想的那麽脆弱。”
等到前方不見了宋小滿的身影，聖德帝道：“走吧，回勤政殿。中元祭祀之後，陳随就要帶兵出發去豐州，如果這幾日還沒有動作，皇姐肯定會在中元祭祀這日做出些動靜。”
小桃跟他往回走：“聖上是想在中元之前就把事情處理幹淨？”
“嗯。”聖德帝目視前方，眼神卻有些失焦，“母親讓人過來傳話，明日想讓大家去壽康宮用晚膳，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小滿回去和皇姐說話時，肯定會透露一些什麽。如果皇姐聰明一些，明日家宴，将會是一場她和母親之間的硬戰。”
要說沙場出兵，他從無顧忌。可是面對這世上他最親的人，聖德帝卻感到束手無策。
“太後會同意嗎？”
聖德帝的眼神有些許凝聚：“按照我對母親的了解，她絕對不會。”
小桃道：“奴婢不擔心。”
“為何？”
“因為奴婢知道，聖上會和大公主站一起。有聖上在，一切都不是問題。”
聖德帝看着她，目光漸漸柔和：“這麽相信我？”
“嗯！奴婢相信聖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