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夤夜含淚遙祭知己，悲吟徘徊長賦招魂
第五本第一折夤夜含淚遙祭知己，悲吟徘徊長賦招魂
荊州之亂平息，夜半子時，李無逸站在荊州城樓之上，遙遙望向溫如玉車馬遠行之處，此番不是“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此番亦非“山回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生離死別，若是生，相逢尚可期。然而故人已長逝，從今天南地北，再無相逢日。從此人間，再無此人。
李無逸顫顫下淚，心頭如鉛如刀。
龔力含淚低聲道：陛下，那公子已經殒命，您為何要連夜将他送回武昌。
李無逸此番乃化名出巡，不可教人知曉真實身份，故而除龔力，旁人皆不知他是天子。
李無逸忍悲道：我不忍他客死異鄉。
龔力不解：那您為何最後還要給他醫治背後傷口？
李無逸道：饒是走，也叫他體面一些。此去泉臺冷，唯願他來生莫染塵埃。
龔力拭淚，着人在荊州城樓上設了祭臺。李無逸親自上香，長跪而拜！龔力覺得天子拜黎首不妥，欲勸阻，皇上卻道：我為天下人一跪，非為自己。
龔力又領荊州城數十将領向南長跪三拜九叩，送英雄魂歸故裏。
李無逸悲聲道：
【商角調】【黃莺兒】晚風歇，星鬥斜，夜烏悲，前塵往事不可追。夢中春風秋月路，明月應好寄阿誰？從此碧落黃泉兩不遇，誰共我醉明月？
他之所以未親自送溫如玉回武昌，是來襄陽之時，溫如玉告訴他，此役背後之人，是太子。
此時太子，正藏匿在金州。溫如玉先前受傷，便是遭了和他一樣的毒，結果又遇到廷兒，若非他估計太子身份，倒不至于重傷。
李無逸想到此處，心頭更是痛恨，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李無逸悵然喃喃道：樹頭花落風猶在，從此相逢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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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篇】甚矣吾悲，恨天長，縱牽挂難放下，此生能留誰。若無牽挂、萬般皆放下，此生又為誰。
龔力與諸上将皆哽咽低泣，若非一線天報信安排，襄陽今夜必毀。
一旁祭司長喝道：魂兮歸來。
李無逸本已重傷，此時悲傷難禁，兀地扶案嘔血。
龔力忙上前扶住道：陛下節哀。陛下此時虛修養。
李無逸搖頭，看向遠處，凄惶道：
【踏莎行】想來人生一場，結局如何皆是悲，流水落花人間事，生死茫茫君不歸。當年紙上烽火冷，今日人間怨離別。漫漫長夜，血染離人淚。誠知聚散素無常，卻叫此時空淚垂。
李無逸早知，天下第一神秘人，亦是溫如玉。溫如玉一人占天榜三位，周旋黑白兩道，周全天下。
神秘人身份成疑，故而他常借神秘人身份行事。不單他，古月、羅烨幾人，亦常用神秘人身份。
說起來，他與溫如玉初遇，便是因了神秘人之身份。當時兩位相同裝扮之人相逢于長安茶肆，二人品茶下棋，不問來路，不問出身。飲罷棋落，各自歸去，不問後會有無期。
此後，二人便是書信往來，雖從未相互透露身份，二人卻心知肚明，了然于胸。及至此番襄陽相逢，乃是第二次見面。人生相知相交六載，鬥智鬥勇，算盡天下事，笑談風雲起落。
夜中有悲鳴，風乍起乍息。想古今生死知交不可勝記，如他與溫如玉者，世間應無。
李無逸悲道：
【蓋天旗】猶記當時相逢，堪稱平生快慰。君為我釀梅花酒，眉頭染霜血。少時曾埋花下酒，到而今，誰複與我同醉。恨人生總是，同去不同歸。
李無逸想及溫如玉說太子廷中毒極深，心智受了控制，他本欲與太子廷解毒，不想竟遭了暗算。太子廷如瘋如魔，聽不進旁人言。溫如玉提醒他，太子此番誤會極深，加之中毒影響心性，已成殺人利刃，囑他萬般小心。
李無逸淚暗下，思及先前與溫如玉相逢，不過一面之緣。後二人書信往來，溫如玉好釀酒，常與他寄些酒品，他則将外國使臣進宮的珍寶贈予溫如玉。
相逢時溫如玉年方十八，今番身死，止二十四。李無逸越發情難自禁，老淚縱橫。然天下烽煙四起，溫如玉以一線天身份殒命，不可公之于衆，唯夤夜祭奠，明日，無人知一線天何去何從，亦無人知一線天生死，更無人知其真姓名。溫如玉以命救襄陽，以命安天下，天下卻不能祭他于祠廟，載他之名于青史，何其悲哉。想古今多少英雄，匆匆一世，人間之行如驚鴻照影，挽狂瀾于即倒，扶大廈于将傾，生死魂滅，卻了無人知。唯留豎子得時機，或君臨天下，或位極人臣，或富貴天年，或名垂青史。說甚生死由命？說甚天道不足吾來補？欲救一人尚不可得，而況天下乎？
李無逸心頭大恸，再度嘔血，長嘆道：
【應天長】問世間多少英雄豪傑，匆匆人間一瞥，一去不回。山中花未開，遇着霜雪摧。你道此生九死不悔。留這人間生離死別心成朽，黃泉路冷誰為伴，魂兮歸。
【垂絲釣】白衣如雪染污穢，世事與願違。嘆、舊事沒風雪，難掩淚。多少壯志豪情灰飛煙滅，黃泉路冷誰為伴，魂兮歸。
恸哭良久，龔力低聲勸道：陛下，大局為重。
李無逸道：他有未盡之事，吾必當肅清天下，告慰亡魂。
祭拜畢，李無逸安排了襄陽事宜，換了衣裳，向東而去。
李無逸獨自上路，任平生如何豁達，此時亦難以釋懷。今番風雲起，不知何時可停息。
【尾聲】徘徊庭烏散，天際露微月。黃泉冷，紙灰飛。來生不談天下事，只願與君邀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