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心思
小心思
電影裏的主人公為了金錢為了夢想闖蕩四方,最後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卻失去了家人、朋友以及所有親密關系。故事的最後,他從名利場離開,回答偌大的房子裏,回憶起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充滿了感慨。
這個故事抛去外殼,內裏是常見的情節套路,卻把慕秋水看得稀裏嘩啦。
前面有多繁華多熱血,結局就有多凄冷多落寞。
慕秋水豐富的聯想能力成功讓他無法自拔。
他想到每個人會長大,會離開家,得到一部分東西的時候都會失去一部分東西……眼淚就不自覺流了下來。
情緒上頭,慕秋水感受到鄒晚天的存在,就情不自禁抱了上去。
“這電影不是喜劇嗎?怎麽這麽好哭啊?”
“嗯。”
“鄒晚天,我不想變成那樣……”
“嗯,不會的。”
“嗚嗚……”
抱住鄒晚天那一瞬間,慕秋水的腦子哭得一片空白,根本沒想太多。
他們以前也這樣。上一回看的是懸疑片,他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直接抓着鄒晚天的手給自己擦眼淚。
等這陣情緒緩過去了,慕秋水後知後覺一陣微妙的尴尬。
放在以前,他抱一下就撒手了,根本不會覺得別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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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他知道鄒晚天暗暗戀自己,他這麽主動地湊近,豈不是讓鄒晚天有機可乘?
不行不行,他既沒做好跟鄒晚天表白的準備,也還沒有做好接受表白的準備!
鄒晚天,你忍一忍吧,忍一忍就好了,一切還是得等到高考結束再說,現在有些操之過急了……
短短幾十秒裏,無數個念頭像沸騰的氣泡不斷浮現,咕嚕咕嚕的,占據了他整個大腦。
而這些想法鄒晚天通通不知道。
他面向慕秋水,側身坐着,身體半扭,感覺自己像個麻花,久了腰和胯都有點酸。
想動,但不敢動,就這麽僵着身體,讓慕秋水抱。
“散場咯散場咯,在這摟着做什麽?”清潔阿姨突然從某排座椅下鑽了出來,用帶口音的普通話說:“你們兩個男孩子怎麽比剛才那小情侶還膩歪?”
慕秋水從鄒晚天肩上擡起頭,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和擔憂。
他查過了,同性戀這種群體只是少數,國內同性婚姻尚未合法化。他們在社會上,多多少少會因為自己的不同而遭受異樣的目光、嘲諷、辱罵和排擠。尤其是老一輩人,他們思想僵化,幾乎沒有辦法接受同性戀。
慕秋水擔心鄒晚天會被別人傷害,又擔心阿姨察覺到什麽,會當着他們的面說出不堪入耳的話來。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
鄒晚天臉上坦坦蕩蕩,用開玩笑的語氣地對保潔阿姨說:“阿姨你看他哭成這樣,我想走也走不動啊。”
保潔阿姨提着掃把,拖着垃圾袋走到他們這一排,拿眼瞅了幾下慕秋水,說:“哎喲,哎喲,怎麽哭成這樣。”
她樂呵呵道:“我還是第一次見男孩子看電影哭成這樣的,今天哭的好像都是小女孩,哭得妝都花了,擠在洗手間裏補妝。”
慕秋水紅着鼻子為自己辯解:“阿姨,這電影看得我又笑又哭,情緒特別到位,是真的很好哭!”
說完他又小聲喃喃:“不過确實哭得有點兇……”
阿姨沒聽見,但鄒晚天聽見了。
他摸了摸慕秋水的頭發說:“哭出來挺好的,把不開心的都哭出去,剩下的就是開心的了。”
慕秋水哭塞了鼻子,一邊擤鼻涕一邊問:“你這話有科學依據嗎?”
鄒晚天把他從座位上拉了起來,說:“信則有,不信則無。”
慕秋水半信半疑地斜眼看他。
“好吧。”鄒晚天突然坦白,“其實這話是我編的。”
“我聽別人說,多流點眼淚,能把腦子裏的水流出去。你別覺得掉眼淚很羞愧,你這麽聰明,說不定就是小時候哭太多,把腦子裏的水都哭完了。”
“……”
慕秋水不想哭了。
想錘他。
兩人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們去的電影院離小區并不遠,所以一路步行。回去的時候沒有下雪,走了很長一段路,都見不到半個人影。
夜晚是很深的黑色,路燈是明亮的白色,而他們是這黑白裏唯一的彩色。
路過櫥窗,借着反射的燈光,鄒晚天在玻璃上看見他們模糊的身影。他們身上穿的羽絨服是同一款式,鄒晚天的是青色,慕秋水的是墨綠色。乍一看,還有點像情侶裝。
他們以前也經常買一樣的衣服,有時候是江女士或林女士逛街,看見買一送一,就會給他們一人帶一件。
深夜很靜。他們的腳步輕輕踩在水泥路上,聲音清晰可聞。
慕秋水驀地眉頭一跳。
因為他發現這樣的場景特別适合表白。不會像偶像劇裏那樣,突然響起一個車喇叭聲,把要表白的話給吞掉。
這麽想着,他一顆心就懸了起來。
要是鄒晚天現在跟他表白怎麽辦?
他也不能裝聾啊!
這想法甫一冒出頭,鄒晚天就說:“我有話想跟你說。”
慕秋水像受驚的兔子,吓得蹦到了臺階上。
“你等等!你先別說!你不要說!你不許說——”
鄒晚天詫異地看向他:“你怎麽了?”
他在心裏打了幾遍腹稿,才想說出來的,沒有想到慕秋水會有這麽激烈的反應。
“你要說什麽?關于什麽方面的?”慕秋水非常警惕地問。
“關于什麽方面的?”鄒晚天覺得慕秋水的表現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怪,總覺得不太自然。
他說:“肯定是跟你和我有關的……不然呢?”
慕秋水的臉色更凝重了。
他拉開了跟鄒晚天的距離,“我覺得今晚特別冷,你覺得呢?我現在牙齒打顫,說不出話來。這風也太刺骨了,我感覺敷了層冰霜面膜……”
這話題拐得實在生硬,鄒晚天有片刻的無語。
他搞不明白慕秋水的想法。
他其實沒想說什麽,他就是想知道慕秋水最近怎麽了,怎麽都不見人,約也約不出來。
表現這麽異常,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趁着氣氛好,他想把秘密釣出來。
本來這就是個小事,如果換做是別人,他并不關心,一句都不會問。但對方是慕秋水的話,他心裏總有些惦記,憋了幾天,憋不住了,就想把原因找出來。
不過,慕秋水不想讨論這件事的話,他便不問了。
鄒晚天低頭看着慕秋水淩亂的腳步,若有所思。
慕秋水有了一個新的秘密。
但他看起來并不打算将這個秘密告訴他。
心上像落了幾片涼涼的雪花,說不上冷,但也不算太舒服。
慕秋水兀自沿着臺階走了幾步路,鄒晚天一出神,就落後了他兩步。
慕秋水若有所覺,回過頭,看了他兩眼,又從臺階上跳了下來,回到了原來的距離,跟他肩膀貼着肩膀,羽絨服磨擦出簌簌的聲音。
鄒晚天察覺他的變化,擡眼看他,詢問道:又怎麽了?
慕秋水斟酌了一下,問:“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準确來說,說不上不高興。鄒晚天便說:“還行。”
“那就是不太高興。”
慕秋水又說:“你不要這麽着急,慢慢來。”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鄒晚天沒琢磨出來是什麽個意思。
難道是說讓他不要急着問?以後有機會,慕秋水會告訴他的?
慕秋水見他不說話,就用肩膀輕輕地撞了他一下。
鄒晚天知道他這是求和哄人的意思。他心裏本來也沒多計較,便緩和了神色。
他見慕秋水越走越靠裏,伸出手去抓他,想把他往外拉一下,免得他沒注意看路,踩到了積雪融化的小水窪。
慕秋水卻故意躲開了他的手。
“……”
什麽意思呢?我請問。
鄒晚天感覺自己是真的有點要生氣了。
慕秋水還一本正經地告誡他:“剛剛不是說了不能急于求成嗎?”還給他立了規矩:“肢體動作也要減少,不然我怕你忍不住!”
鄒晚天:“……”
什麽破秘密?連碰都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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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林女士不上班,說他們要高考了,帶他們去寺廟祈福,求個好運。
第二天是大晴天,風和日麗,氣溫也跟着升高了兩度。
上完香,往外走,廟前立着一個金榜題名的架子,上面挂滿了紅色的祈福的小牌子,林女士給他們都買了一個,讓他們在上面寫心願。
“保佑你倆學業有成,金榜題名!”林女士微笑地把牌子遞給他們。
因為山上人很多,兩人被擠到了一小塊地方,只能用膝蓋墊着寫。
慕秋水寫得很快,沒帶猶豫地就寫下了自己的心願。
他的願望從一而終,不看也能猜到。他寫完就把自己的小牌子挂了上去,對着拜了一下。
等慕秋水回來,鄒晚天才合上筆蓋。
“你寫什麽?寫了這麽久?”慕秋水有點好奇地問。
他想看,但他見鄒晚天的意思,是沒打算給他看。
于是他主動地說:“我就寫了幾個字:蟾宮折桂,狀元及第,落款——慕秋水。加個日期。你寫了什麽?”
鄒晚天把牌子給他看了:長風破浪,金榜題名。心想事成,繁花似錦。
慕秋水哦哦點頭:“那跟我差不多嘛。”
其實他原本想寫得更通俗一點:我是第一,我是狀元,我是慕秋水。
但這樣看起來有點二。
他們挂完牌子就下山了,沒在山上逗留。雖然求了神仙保佑,但最後靠的還是自己。
好成績要那1%的運氣,也需要那99%的努力澆灌。
慕秋水是個無神論者,他最信任的,永遠是他自己。
回去的路上,慕秋水聽林女士說,那牌子有正反兩面,兩面都可以寫。
慕秋水:“啊?我就随機選了一面。”也不知道是正面還是反面。
他撇頭看向鄒晚天:“你背面寫了嗎?”
鄒晚天:“寫了。”
“寫了?”慕秋水微微驚訝,他不知道鄒晚天寫了什麽,他只看了他正面的內容。
“你寫了什麽?”他問。
“寫了名字。”
“就名字?”
“對。”
“哦。”
慕秋水覺得合情合理,沒再追問。
鄒晚天沒有騙慕秋水,他确實寫了名字。
寫了五個字。
不是他的名字。
而是他們的名字。
——晚天慕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