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瓶頸期
瓶頸期
鄒晚天身上的擦傷很快結痂痊愈了。運動會過後,所有人都再次投入緊張激烈的備考中。
十一月底溫度驟降,加上學習緊張,陸陸續續有人感冒發燒。
鄒晚天将慕秋水脖子上的圍巾扯好,“感冒了學習效率會大打折扣,吃了藥還容易犯困打瞌睡。”
“知道,知道。”為了不感冒,慕秋水連壓箱底的秋衣秋褲都拿出來穿了。
不知道是不是流感的原因,這次月考大部分人都考得不怎麽理想。就連發揮穩定、基本保持在年級前十的鄒晚天,也一下子就掉到了年級二十多名,獲得了老師約談的“專屬福利”。
鄒晚天去辦公室的時候,慕秋水也在,他正拿着發回來的語文卷子找古言誠看作文。
慕秋水餘光也瞥見了他,一直拿眼神往他那邊瞄。
古言誠敲了敲桌子,“你看什麽呢?”
“老師,”慕秋水誠實地說,“我哥們好像要挨訓了,我看看熱鬧。”
古言誠:“……”
這節是晚自習,班主任找鄒晚天聊了很久,從學習聊到生活,又問他有沒有什麽煩心事。
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說:“晚天啊,老師我是非常信任你的,你聽話懂事,老師相信你有自己的目标和規劃。”
鄒晚天:“老師,我……”
“你的潛力很大,老師很看好你。你只是遇到了瓶頸期,再加把勁,肯定能有所突破。”
——其實沒什麽規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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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主任跟自動回複似的,也沒聽他後半句想說什麽。
老師們的話數好像都一樣,這幾句話前天還被用到了他們班學委身上。
“嗯,謝謝老師。”鄒晚天最終沒說什麽。
高三老師每天都抱着一大桶熱氣騰騰的雞湯,時不時就喂他們喝一口,就像游戲裏的奶媽。
他們其實也沒有壞心思,就是想他們好。
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膀:“加油,老師和你爸爸媽媽都關心你,相信你,你再接再厲,不要被一次失敗所困住。”
鄒晚天想,考了年級二十七名算“失敗”嗎?
就算是這個排名,也能上一所不錯的211學校了。這話說出來,應該會被群毆吧。
周慶肯定是第一個沖上來的。
這次成績出來後,他認真總結,确實發現了不少問題,只要努力克服這些問題,回到前十并不成問題。
但他沒班主任那麽自信,這些問題是日月累積下來的,沒那麽容易解決,不是背一個公式、寫一張卷子就好了。
聊了半個多小時,這場對話終于結束了。
鄒晚天從辦公室後門走出去,發現門外一個修長的身影背靠在牆上,靜悄悄的,把他吓了一下。
夜深露重,外面天冷,羽絨服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霜霧。也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聽了多久。
“作文寫太差了?面壁思過?”
鄒晚天嘴上損人,但身體很誠實地拉過慕秋水冷冰冰的手,放進了自己暖呼呼的口袋裏。
慕秋水抽出一只手,将塞在羽絨服裏的卷子扯出來,攤開展示給鄒晚天:“你看看,看看,五十二分!”
鄒晚天本來也只是看他凍僵了像紮在木頭棍子上的冰糖葫蘆,有點心疼,就開了句玩笑。
他順勢拿抽走了慕秋水的卷子,折了兩道,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裏,說:“我拿回去鑒賞。”
“行啊。”慕秋水大大方方地讓他拿走了。
鄒晚天又将他的手揣回兜裏,問他:“怎麽在這裏等我?”
慕秋水稍微正色問:“你這次考試怎麽了?發揮失常?出什麽問題了?”
“物理和化學沒考好。”
慕秋水在他口袋裏蹭了一圈暖氣,就拔了出來。鄒晚天一直握着他的手,不僅沒把他捂熱,連自己的手都冷了。
慕秋水用手擠他的臉,說:“好好考,聽見沒?”
“嗯。”
鄒晚天沒躲,由着他冰涼的手碰到自己的臉頰、脖頸、耳垂。
大冬天的,很讓人清醒。
“你應該跟我一起站在領獎臺上。”慕秋水說。
“好。”鄒晚天承諾。
“你随時可以找我。”慕秋水眼睛黑亮黑亮地盯着他。
鄒晚天笑了笑:“知道了。”
慕秋水穿的是長身羽絨服,脖子縮在羽絨服裏,羽絨服是灰色的,讓鄒晚天想起了去年學校組織去海洋館時看到的企鵝幼崽。
他把慕秋水的領口立了起來,将拉鏈“刷”地拉到最上面,領子籠住了他半個腦袋,露出一雙好看的丹鳳眼。
慕秋水:“幹什麽?”
鄒晚天彎了彎眼睛,“想給你改個備注了。”
“改什麽?”慕秋水眼神登時警惕起來。
“不說。”
慕秋水瞪着他。
“你說我喜歡你,你也沒通知我。”
慕秋水表情瞬間空白,大概率是已經把這事抛諸腦後忘得一幹二淨了。
“走吧,小企鵝。”
慕秋水的聲音蹦了起來,“你又給我取什麽新綽號!”
兩人的教室在辦公室的兩側,他們分別朝着兩個方向走去。
鄒晚天沒回教室,想去趟洗手間,所以沿着走廊一直走。
他路過安靜的教室,透過緊閉的窗玻璃,望見教室裏一個個垂着的腦袋。
他們讀的這所高中是全市數一數二的,能在這裏讀書的同學成績都算不錯,父母老師對他們寄予厚望。
可即使這樣,他還是在他們臉上看見了迷茫和痛苦。并不是每個人都像慕秋水那樣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擁有明确的目标,并且完全有實現它的可能。
這次考試給許多人帶來了很大的打擊,高考步步緊逼,讓人飽受淩遲之苦。
昨晚剛出成績,鄒晚天宿舍裏那個小眼鏡就把所有小說通通打包收了起來,塞進了衣櫃底下。他在宿舍崩潰大哭,說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又悲傷地說,他覺得自己永遠不可能達成父母的期待了。
鄒晚天看着蒼藍的天,這是獨屬于初冬的顏色,黯淡無光,又并非漆黑一片。
瓶頸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打破瓶頸期,實現涅槃重生的。許多低調無名的人都被困在了瓶子裏,每次仰起頭,看到的都是那個近在咫尺又觸不可及的窄小瓶口。
鄒晚天從洗手間出來,胸口有點悶,于是雙手插在兜裏,腳步一轉,往樓下走。
屋外天寒,他一路上沒碰見其他人。
走到一樓架空層時,他看見有人在偷偷哭。
這周圍只有他一個人,所以他一出現,那個女生也看到了他。
鄒晚天皺了皺凍僵的鼻子,感覺自己吸進去的不是空氣,而是冰沙。
他擡腳往那邊走了過去。
朱曉小有點狼狽地抹幹淨眼淚,尴尬無措地站了起來。
“外面這麽冷,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
一樓架空層設置了一個陽光自習室。顧名思義,天氣溫暖晴朗的時候,陽光會射進來。這裏是為學生提供學習和休息的地方,但一到冬天,它就自然而然被冷落了。
朱曉小小聲說:“因為這裏沒人。”
鄒晚天也有點尴尬,他也不是故意看人家哭的。
“我……”
“我能跟你聊聊嗎?”
“嗯?”
鄒晚天有些意外。
他還以為朱曉小巴不得他趕快走呢。
既然她這麽問了,鄒晚天只好在冷風中坐了下來,坐在她對面。
“你跟……慕秋水關系挺好的。”
啊,鄒晚天想,原來她是想跟我聊慕秋水。
“嗯,對。”鄒晚天坦坦蕩蕩應下。
“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小學的時候。”
“難怪你們這麽要好。”
這話題鄒晚天隐隐覺得有點熟悉,大概是在家庭倫理劇裏面看過,就是兒媳婦和丈母娘的對話。
“你有什麽想問的,就直接說吧。”鄒晚天說。
這兒實在太冷了,他已經有點後悔溜下來了。
“他喜歡什麽樣的人?”朱曉小問。
“他喜歡……”鄒晚天一時啞然。
他想了一會兒,竟然也說不出答案來。
“他沒喜歡過誰。”只有這個是鄒晚天比較确定的。
“我覺得他喜歡你。”朱曉小語出驚人,“如果你是個女生的話,我一定懷疑你們談了。真的,不止我一個這麽認為。”
鄒晚天:“……”
朱曉小看起來文文靜靜的,沒想到在八卦上出奇膽大。
她開始舉例說:“慕秋水對你跟對別人不一樣,是個人有雙眼睛都能看出來。他平時除了去辦公室和廁所,就只往你們班上跑。他認真學習的時候,氣場特別強,我們班沒人敢去打擾,只有你過來了,才能讓他停下筆……”
鄒晚天不知道說什麽好。
有些事情是他跟慕秋水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不說明不點破,順其自然,順理成章,是他們最大的默契。他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見,心情還有點微妙。
“你們還天天黏在一起……我們私底下都很羨慕,說你們關系也太好了。不過我們都覺得,慕秋水就是個大直男,不是同性戀,所以你們就是好兄弟而已。”朱曉小越說越激動,“但凡你們之中有一個是女生,你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鄒晚天知道朱曉小本意是誇他們,但他聽了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反而心越來越沉。
他好像有點貪心。
他想要的比所有人以為的都多。
“好兄弟”也不是唯一的。
明明是朱曉小暗戀慕秋水,結果不知怎的,就拐到了他跟慕秋水身上。不過,就算他們在這裏凍成冰雕,話題中心慕秋水也并不知情。
鄒晚天大概猜出了朱曉小掉眼淚的原因。最近她接連兩次考試考砸了,她想起了慕秋水在提問箱裏的回答,她覺得自己永遠也不可能考得比他更好了,頓時心如死灰,灰心喪氣,眼淚就流了出來。
鄒晚天回去的時候已經下課了,他混在人群裏,悄無聲息地回到了教室。
他發現桌上多了一盒巧克力,夏沉冰說是慕秋水拿過來的。
巧克力上貼着一張便利貼,他認出是慕秋水的字,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補充能量。
他又将紙條翻了過來,看見背後寫着:怎麽樣?我這次作文寫得不錯吧!!
只看這幾個字,他就能想象出來慕秋水說這話時的神态和語氣。
鄒晚天從抽屜最裏面取出一個鐵皮盒子,将便簽紙放了進去。
盒子裏有一堆紙條,都是慕秋水寫給他的“留言”。
存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