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應鸾星
第27章 應鸾星
上輩子的時候, 葉争流曾經聽過一個十分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小朋友在櫃子裏翻到一盒氣球,高興地把它們都吹了。氣球泡泡吹得滿屋子都是,等家長回來一看, 臉都綠了。
因為那根本不是氣球, 而是一盒套。套。
葉争流覺得,自己此時的境況, 簡直和那個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她本來以為簾子後面會藏着什麽隐秘:或許是一場私下裏的對話,或者是一個做過特殊處理的暗格,再或者, 她可能撞見了一個罪惡的交易現場。
最最不濟,紗簾之後是個更衣間, 葉争流最多在驚叫聲裏被罵一句“女流氓”。
……結果都沒有,簾子後面的人是慕搖光。
葉争流:“……”
這尼瑪是個鬼故事吧!
慕搖光手裏捧着一杯清茶, 面向着葉争流的方向。而在兩人之間, 一個女人端正跪坐,似乎正按照慕搖光的指點學習合香。
現在,兩個人四只眼齊齊地看向葉争流,葉争流低頭一看,發現那個跪坐的女人竟然是豔娘。
意識到拉開簾子的人是葉争流後, 豔娘那張美豔的臉孔都開始隐隐扭曲。
葉争流二話不說就要拉上簾子:“……對不起打擾了。”
莫非這就是“打架去練舞室裏打”的升級版, “調香去更衣間裏調”?
不好意思,是她落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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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姑娘。”慕搖光含着笑和她打了聲招呼,手中一把不離身的扇子已經平平展開,對她比了請的手勢:“坐下用茶吧。”
葉争流:“呵呵, 不用吧,我就不打擾你們兩個了。”
慕搖光微笑道:“沒關系,不打擾。”
豔娘已經識趣地默默退下,和葉争流擦肩而過的時候,她不甘心地把嘴唇咬到幾欲滴血。
品味了一下慕搖光柔裏帶剛的态度,葉争流還是和他面對面地坐下了。
慕搖光含着笑,主動替葉争流倒了一杯茶。碧黃水線細細注入天青色的瓷杯,配上慕搖光那只骨節如玉的白皙手背,這一幕當真是如詩如畫。
人是美人,茶是好茶。
只是一想這茶是慕搖光給倒的,葉争流就恨不得先把茶送到食品檢測局過一遍篩子。
一個連随身熏香都是春。藥的男人,倒出來的茶能是什麽正經茶?
葉争流意思意思地聞了一下,覺得這夠給慕搖光面子了。
慕搖光溫柔道:“葉姑娘怎麽不用茶?”
葉争流嘆了口氣,非常坦白:“慕公子的茶,實在不敢随便喝啊。”
要是拿話帶過去,倒像是她平白矮了慕搖光一頭。葉争流這麽直截了當地說了實話,倒是讓慕搖光一時之間不好接口了。
“……葉姑娘似乎有很多話想說。”
“有一點,不太多。”葉争流回頭看了看自己背後的粉色紗簾,發現從這個角度看,這東西特別透光,只要有人影經過,連那人面上的神色都能看個一清二楚。
“慕公子的愛好可真是奇特。”
“你對我似乎有所誤會。”慕搖光端起茶水來啜飲一口,“此處本來就是茶室香室,專供樓中女子休息之用,我也常在此處教人調香。屏風之後還有設有鼓凳、軟塌若幹,姑娘不信,不妨一觀。”
說罷,慕搖光朝着自己左側的屏風示意了一下。
這麽容易證實的事,葉争流不用看都知道,慕搖光不會騙人。
她又在此地坐了一會兒,有好幾回起身欲走,都被慕搖光用話留下。慕搖光數次勸葉争流喝他一口他精心炮制的茶。
他越這麽說,葉争流就越不能喝了。
如此來回數次,慕搖光像是終于消磨了自己的打算一樣,起身同葉争流告辭。
目送着他的身影掀開紗簾,葉争流這才松了口氣。她繞到屏風後面搜集線索,在看到幾張軟塌的時候,突然一陣困意襲來。
唔……就睡一小會兒、一小會兒……
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在午後的短暫小憩裏,葉争流夢到了她那個便宜師傅,應鸾星。
……
在剛剛救下重傷昏迷的應鸾星時,葉争流只想從他那裏掏一筆感謝費而已。
——應鸾星氣宇軒昂、衣着不凡,連腰上的配飾都很值錢。
葉争流在幾只野狗的虎視眈眈下,硬是用細瘦如麻杆的胳膊,将此人放在木板上拖行了三裏多地,未嘗沒抱着想賭一把,好從現在這種生活裏脫離的意思。
應鸾星因為颠簸醒來的時候,那三只野狗的口涎都饞得要滴下來了。
要是野狗當真撲上來,葉争流只能抛下應鸾星跑路。這個世界畢竟沒有狂犬疫苗可打,被咬一口絕不是鬧着玩的事。
然而,重傷的應鸾星擲出腰刀,竟然輕易将兩只野狗斬殺當場。
那是葉争流第一次接觸到此地的不科學因素,虧她當時還以為是古代的武藝比較高明。
遇到應鸾星的時候,葉争流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年有餘,自認對這個世界的情況還算了解。
但當時的葉争流算天算地,也實在算不到,這個世界裏竟然是玄幻背景。
這沒辦法,在經歷過華國五千年歷史熏陶後,葉争流早習慣了太陽底下無新事。
聽到“玄袍司的大人們,嗜殺如煞神。從前有兩個人在茶樓裏亂講玄袍大人的閑話,其中一個只是言語稍稍不恭敬了些。突然之間窗外就飛來一柄小刀,一下子割裂了那個人的整個下颌……”這種說書故事,正常人都只會聯想到東西二廠和血滴子,沒有人會覺得這是惡人谷或者唐門吧。
很不幸,葉争流也是這麽覺得的。
鑒于給應鸾星療傷的過程中,對方的流血量很科學、失血過多而導致的發冷很科學、重傷後半死不活的反應依舊很科學……
故而,葉争流的思路一點都沒往“這是個玄幻世界”上想。
當應鸾星拿出那顆精巧镂空的金球,當着她的面驅使漆黑的毒蜂時,葉争流倒隐隐感覺了幾分驚異。
可現代也有養蜂人,她最多以為古代養蜂的手法更奇特些。
應鸾星又沒當着她的面拿出那本卡冊,也沒有當着她的面把那群毒蜂收進卡冊裏。
沒有親眼所見,也沒聽過切實靠譜的案例,應鸾星這個便宜師父更是一點常識都沒教,葉争流怎麽會知道這個世界不科學!
于是,在應鸾星用殺人蜂屠村的時候,葉争流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從這個苗疆蠱人身邊逃走。
——沒錯,她那時還傻乎乎地以為應鸾星是苗人。
苗人風評受害,真是見者傷心聞者流淚啊。
葉争流表現得非常馴服,這反應讓應鸾星對她放下了心。
對于自己的這位救命恩人,應鸾星其實也有回護的意思,他把那枚裝着毒蜂的金球給了葉争流,讓她仔細照料。
後來,知道卡牌意味着什麽的葉争流,終于能夠意識到,那是一個表達相信、寄托重任的證明。
但對當時的葉争流來說,她只想讓死變态吔屎啦你。
特別是,應鸾星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交托金球的時候對葉争流說這樣一番話。
他說:“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奉球蠱女,可以侍奉在我身側了。”
——這是個什麽狗屁不通的封號!這個姓應的怎麽還沒被國家當成邪。教封殺!
奉他大爺的球,蠱他二大爺的女,侍奉你三大爺一腦袋大傻包。
這種變态誰愛侍奉誰侍奉去。
葉争流就是沒吃過豬肉,至少也看過豬跑啊。
什麽“大師受數百女弟子‘侍奉’,美其名曰明妃”,“邪。教頭目為女信衆批量‘開光’,稱其升格為‘龍女’”的事,放到上輩子是要上法制專欄的。
葉争流再不逃跑,難道還等着厄運降臨到她頭上來嗎?
……之後的事,就不必詳述了。
反正葉争流把那一金球的毒蜂盡數泡水,蜂子熟得十裏飄香。不知道這個世界居然有卡牌這個設定的葉争流,翻車翻得相當慘烈。
葉争流毫不懷疑,當時應鸾星低下頭陰狠看着自己的那一刻,可能是真的想殺了自己的。
但不知為什麽,他的那些手段并未對葉争流付諸實踐……可能下手的前一秒,他突然想起葉争流對他也算有救命之恩。
或者就像浮生島島主所說的一樣,應鸾星不甘心葉争流就這麽痛快地死了,非要葉争流死得無比痛苦才能解恨。
所以他才把葉争流打包搞到這個鬼地方來。
直到被五花大綁送上船的時候,葉争流才通過應鸾星和屬下的交談,知道了一個令人悲傷的事實——
“奉球蠱女”這個稱號,純粹是因為應鸾星所在的組織風格比較中二。比如說應鸾星本人,他的稱號就是“冥路殿主”。
簡而言之,這是一場文盲所引發的慘案。
葉争流:“……”
和應鸾星共同度過的那段時光,除了吃飽穿暖外,就再沒什麽值得回憶。
葉争流實在是想不到,自己怎麽還能夢到此人。
特別是在慕搖光的地盤夢到……
等等,慕搖光?!
她是失心瘋嗎,怎麽會在慕搖光的地盤沉沉睡去?
想到這裏,葉争流心裏猛然一提。
此時,她的意識正處于稍有一分清醒,卻又如墜雲裏霧裏的微妙間隙。正當葉争流和本能反複抗争之際,慕搖光柔和的聲音便如同在天邊響起。
“很好。就這樣,回憶……不斷的回憶……都回想起來了嗎?來,現在,你來告訴我,應鸾星的卡冊上究竟有幾張牌?”
葉争流就見過一張牌!
那張牌還被她給燙死了!
“……”
“是幾?”慕搖光低聲重複道:“想起來就回答我,是幾?”
是你二大爺!
用盡渾身的力氣,葉争流終于沖破了眼皮上那層沉沉睡意所施加的禁锢,她猛地睜開眼睛,對一張大臉已經離自己湊得很近的慕搖光怒目而視。
以為她沒看過哈利波特是嗎?這不就是奪魂咒嗎?!
看到葉争流竟然睜開眼睛,慕搖光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異。
下一秒,他若無其事地和葉争流拉開距離,笑着說道:“葉姑娘太累了,竟然在茶室就睡着了,我叫你也叫不醒。”
葉争流抑制着自己的洪荒之力,才沒給慕搖光一頓當頭臭罵。
“……你剛剛在幹什麽?”
慕搖光狀若遺憾地嘆了口氣:“葉姑娘放心,你還什麽都沒來得及說。沒想到你對應殿主竟是一片忠心,一聽我要打探他的消息,登時就醒了。這可實在出乎慕某意料啊。”
葉争流:“……”
她能醒,是因為她讀過《哈利波特》。
葉争流環視四周,發現自己竟然還坐在茶室蒲團上,連衣角的褶皺都沒有變化一下。之前那段走到屏風後上榻小憩的記憶,仿佛是她的大腦自動編造出來的一樣。
“……你是怎麽辦到的?”
慕搖光嘆了口氣,這回是真的遺憾:“葉姑娘,我的茶真的是可以随便喝的。”
茶是可以随便喝的,有問題的是他的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