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盛拾月醒來已是第二日下午, 昏昏沉沉的家夥被曲黎扶起,被好一頓責怪。
盛拾月恹恹靠在床頭,聽着她說完剩下的事。
那日葉流雲見她昏倒在地,頓時慌亂, 也顧不得其他, 将賬本塞到懷中,就背着盛拾月往外跑。
後頭才知曉, 聽起來無比周全的計劃, 執行起來卻是一整個兵荒馬亂, 盛拾月這兒就不必說了,最離譜的是孟清心幾人,在大廳中大鬧一場後,就被人請到一處偏室, 管家本是想讓孟清心等人在房間中稍冷靜片刻,再親自去安撫她們。
卻不想這幾位祖宗完全不走尋常路,人家剛走, 她們就把門外護衛打暈,然後在暗道中亂轉。
每當有護衛攔住她們, 她們就假裝迷路, 順從地跟着對方離開,待對方放松警惕、在前面帶路時, 葉赤靈就反手将人打暈, 就近找個空房間丢進去。
就這樣胡亂瞎轉中, 竟讓她們尋到了一處放着火藥的房間, 緊接着就發生了盛拾月聽見的那聲巨響。
而外頭的捕快聽見這聲音, 還以為裏頭人出了事,也顧不得什麽信號, 當即就拔刀沖向裏頭。
金鏡憐那邊的過程稍顯艱難,幾人繞來繞去也尋不到所謂的地牢,最後還是意外碰見了那位大管家,偷偷跟在他身後半天,才知地牢入口藏在一處石室機關門後。
這事說來也巧,如果不是孟清心在大廳中大罵,說這地方也不過如此,全是一些尋常貨色,還繞來繞去耽擱她時間的話,那大管家也不會為了安撫她們,親自去地牢尋幾個好苗子。
而後爆炸聲響起,大管家就帶着地牢護衛一起沖出去,在另一邊等候許久的田靈等人就趁機遛入地牢,将孩子保護而出。
眼下,賬本已交給方畫影,地牢中的孩子留于官府照看,唯一沒預料到的是這片地底空間還有別處暗道,混亂之中逃了不少人,只能待官府審問之後再想辦法抓捕。
而且為了防止有人想先壓下此事,方畫影剛抓完人就立馬趕至宮門,“恰好”遇見才出宮的寧清歌,寧清歌一聽此事,便立馬領她入宮面見聖上。
聖上聞言大怒,當場将京中提刑喚來,大罵一頓,要求她在五日內徹查清楚。
“……你這些日子是越發厲害了,我一離京,你就折騰出一堆事是吧?”曲黎說完前頭,就沒好氣地罵了聲。
自從上次武安君來信,她就一直在為盛拾月四處奔走,尋找良醫,結果剛一回京,殿下又又受傷了。
盛拾月頓時讪笑,吶吶道:“我也沒想到嘛……”
誰知道裏頭會有暗道,又剛好遇到六皇女出來。
曲黎重重嘆了口氣頭,向來管不住這人,只能道:“我這趟運氣極好,剛出門不久就尋到一個醫術精湛的醫師,本想再多觀察了幾日,卻聽到你出事的消息,只能先想辦法将這醫師帶入京中。”
盛拾月聞言,心情一時複雜,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只摸了摸鼻子道:“怎麽那麽快就尋到了?我還以為要找個一年半載。”
曲黎白了她一眼,語氣依舊不好道:“時間緊急,我還未将這人探查清楚,只能暫時安置在汴京城中,等你傷好之後再去拜訪,若是可用,再告知身份、收入府中。”
曲黎考慮周全,盛拾月點了點頭便表示同意,兩人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聽見屋外有聲音響起。
候在屋外的仆從喊了一聲:“夫人。”
繼而又急又快的腳步聲響起,随着咿呀一聲,房門被打開。
刺眼陽光瞬間擠入,盛拾月不禁眯了眯眼,只能瞧見一道模糊的青衣身影向她走來。
曲黎見狀,喊了聲夫人,便轉身離開,她教訓不動盛拾月,總有人能教訓她。
而盛拾月用力眨了眨眼,才瞧清面前人,聲音一下子變得結巴:“寧、清歌你怎麽回來了?”
眼下不過未時,也就是下午兩點左右,按往日來說,寧清歌應還在宮中忙碌,怎麽突然跑回來了
匆匆趕來的這人聽到這話,面色越發冷凝,漆黑眼眸朝盛拾月一觑,分明是盛夏,卻讓人後背一涼,語氣莫名道:“怎麽,殿下不想我回來?”
聽着語氣,盛拾月哪敢說一個不字,擡手就扯住對方衣袍,讨好道:“怎麽會?我只是好奇你怎麽提前回來罷了。”
寧清歌不見緩和一點,語氣依舊冷硬:“殿下都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本官還有什麽心思辦公?”
連本官都冒出來了。
盛拾月暗暗嘶了聲,抵在床邊的脊背突然挺得筆直,昨夜與盛獻音争鬥時都沒有現在緊張。
而寧清歌不等她開口,就繼續道:“要是殿下實在看不慣我,覺得我打擾了殿下的休息,那本官就先走了,以免擾了殿下的清淨。”
怎麽越說越嚴重。
被嬌縱慣的家夥哪裏聽得了這種重話,剛擡眼想反駁回去,卻瞧見對方眼尾悄然浮現的緋色。
有些人嘴上說得倒是冷硬,暗地裏卻悄悄紅了眼。
話到唇間又打了個圈繞回去,盛拾月“哎喲”一聲,連忙拽了拽對方衣袍,急道:“你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你了?”
這人沒聯想到自己身上,還以為是寧清歌在受了委屈,氣得早早離宮。
盛拾月頓時橫眉豎眼,當即就道:“我現在就去收拾他。”
可她也不想一想,寧清歌好歹也是當朝丞相,哪有幾個人敢明目張膽欺到她頭上
寧清歌本是又氣又心疼,這下好了,被呆頭木腦的家夥給氣笑了,拍了拍對方的手就喊道:“松開,別抓着我。”
她又反問道:“你自己都被人打暈過去了,還能收拾誰?”
盛拾月不甘心地反駁:“我那是意外,再說她比我更慘……”
話還沒有說完,就瞧見寧清歌又變了臉色,斥道:“你還驕傲上了?”
這家夥終于反應過來。
若站在寧清歌角度,細想之下也确實挺讓人害怕的,出門時還好端端一個人,沒多久就被人背回來,不僅渾身沾血,額頭還破了口,兩處太陽穴更是青了大片。
再聽葉流雲說,她趕到時石室中只剩下盛拾月一人,便讓人忍不住胡亂猜想,若是那人狠下心将盛拾月帶走,盛拾月如今在哪都不知道,更別說是生是死,怎能不讓人惶恐
看着寧清歌又沉下去面容,還有隐隐生出水霧的眼角,盛拾月心頭一慌,不知該說什麽的情況下,竟然突然起身,往床板上一跪。
挺直的脊背,額頭的白布,再加上板起的臉,居然有幾分大義凜然、舍生忘死的決然。
床板被壓響,屋外還有路過仆從的笑語。
盛拾月張了張嘴,憋了好半天,只說出一句:“寧望舒,你別生氣了。”
鮮少低頭的九殿下即便有意哄人,也表現得十分生疏,又拽了拽對方衣衫,原本平整的布料被她揪出一堆褶皺。
“這也不能怪我嘛,誰知道裏頭會有暗道,還剛剛冒出一個人,”盛拾月撇了撇嘴,還有點不服氣。
明明田靈去了那麽多回,都沒有遇到任何人,偏偏就她運氣不好。
寧清歌卻不說話,側身偏頭看向另一邊。
房間裏一時陷入沉默,午後的明亮日光從格窗油紙中擠進,慢慢悠悠往地上落,細小灰塵在光束中揚起。
因盛拾月昏迷、擔心寒氣太重的緣故,只在角落放一盆冰鑒,正緩緩冒着水霧。
周圍十分安靜,只剩下兩人的交錯的呼吸聲,還有盛拾月時不時挪動膝蓋的布料摩擦聲。
盛拾月小心翼翼地擡眼看對方。
寧清歌衣袍稍亂,玉簪束起的長發垂落幾縷在額間,不知途中有多焦急才會淩亂至此,向來涼薄矜雅的面容染上薄怒,想責罵盛拾月,卻又舍不得,只能強壓在眉間,凝作眼尾水霧。
這天底下,估計也就盛拾月有這個本事,稍鬧騰就能讓寧清歌失了分寸、亂了心緒。
“寧望舒……”盛拾月小聲喊道。
拽着對方衣衫,往自己這邊拉,還沒有認錯完畢,就開始抱怨:“我膝蓋疼了。”
也不知道誰認錯會像她一樣,還沒有誠懇半秒鐘,就開始犯嬌脾氣。
寧清歌被她拉得挪過去半步。
盛拾月便擡起雙臂,環抱住對方細腰,像個樹懶似的靠到對方懷裏,拖長語調,哼道:“寧望舒你就別生氣了,我腦袋還暈着,心裏頭也悶,膝蓋也疼了,你先哄哄我好不好?”
她聲音黏糊,綿軟的調子中帶着被嬌慣偏愛的無賴,不信寧清歌不哄她,不信寧清歌不心疼,有恃無恐地撒着嬌。
她仰頭看向對方,額頭又纏上幾圈白布,本就沒二兩肉的臉頰,随着這段時間的接連受傷,越發瘦削蒼白,落下的光似乎能刺開薄皮,看見清晰的骨骼,像只病恹恹的貓兒。
寧清歌忍不住擡了擡手,下意識想要回抱對方。
盛拾月越發抱緊她,用腦袋蹭了蹭對方腰腹,又黏糊糊道:“頭暈得很,寧大人要是不回去,就陪我躺一會好不好?”
悶在心裏頭的氣剛提到嗓子眼,又被這人鬧了下去。
寧清歌抿了抿唇,還是拍了拍對方的手,松口道:“放開。”
盛拾月沒理解她的意思,還抱着不肯松手,可憐兮兮地看着她。
寧清歌無可奈何,只能無奈解釋道:“你不是要我陪你躺着嗎?穿着外袍怎麽躺?”
其實也不是不能,只是怕盛拾月抱着不舒服。
盛拾月這才松手,跪坐在床邊不動,眼巴巴地看着她,像是怕對方跑了。
寧清歌便轉身背對着她,剛解開宮縧,又忍不住偏頭道:“不是說膝蓋疼嗎?還跪在哪裏做什麽?”
不怪對方在自己脫衣時不懂避讓,反而怕對方跪久了腿疼。
盛拾月能道歉到一半就開始鬧脾氣、撒嬌,和這人的百般縱容脫不了幹系,完完全全是寧清歌慣出來的,也只能寧清歌自己受着。
寬大衣袍被挂在木架上,繼而掀被上床,早早躺在裏頭的人立馬挪了上來,左手左腿都往寧清歌身上搭,十分熟練地半趴到對方身上,縮到寧清歌懷裏。
寧清歌不見阻攔,還幫忙扯了扯薄被,蓋在盛拾月腰腹,怕她熱了鬧脾氣,又怕她蓋少了着涼,另一只手還在對方脊背輕拍。
就這樣,盛拾月還不滿意,随手抓住後面的手,挪到自己腦袋上,小弧度蹭了蹭掌心,繼續哼道:“揉揉,這裏暈得很。”
這處不是小事,就連請來的醫師瞧見,都忍不住緊皺眉頭,把了許久的脈,開的藥方也比前兩回多。
寧清歌停頓了下,垂眼瞧着已經開始半阖眼等待的人,最後還是什麽也沒說,替她輕輕揉捏。
午後越發安靜,日光熱辣,落在人身上總有一種莫名的刺疼,于是無人願意出門,躲在房間裏昏昏欲睡。
角落裏的冰鑒融化了半盆,周圍都是水跡。
閉眼假寐的人閑不住,仗着自己腿長那麽一點,便用腳背貼到寧清歌腳心,趾尖故意擡起,在對方足心又一下沒一下地輕撓。
只斜蓋一個邊角的薄被什麽也遮不住,還因為亂動,将寬大褲腿扯上去半截。
于是就有細碎光斑撒落,宛如斑駁玄妙的紋路,映得白淨薄皮下的肌理清晰可見,略鼓起青脈,如同水墨畫上濃墨一筆,揮灑出遠山輪廓。
“寧清歌……”她懶懶喊了一聲。
另一人回以一聲氣音。
盛拾月越發過分,直接擡腿去蹭,好像是在寧清歌平靜的反應表示不滿。
“寧清歌你很困嗎?”盛拾月睜開眼,仰頭瞧她,又冒出一句話。
寧清歌回了句:“還行。”
“那你怎麽不癢?”
原來是惡作劇的效果沒讓她滿意。
寧清歌掀開眼簾,如墨玉般的眼眸倒映着對方面容,停頓了好一會才說出一句:“癢。”
“那你怎麽不躲?”盛拾月頓時疑惑。
“舍不得躲,”雖是這種有些暧昧的話語,可寧清歌的語氣卻平靜,自然地好像在說什麽稀松平常的話。
仗着好皮囊,往日也有許多坤澤對盛拾月示好,一堆情話說得千回百轉,恨不得将一顆心掏出來給她看,盛拾月不僅毫無波瀾,甚至還覺得好笑,晚上倒頭一睡就忘得幹淨。
可偏偏是寧清歌的這句話,讓她忍不住蜷縮腳趾,以至于變扭回應道:“寧清歌你什麽時候學會油嘴滑舌的那一套了。”
寧清歌言簡意赅地回答:“真心實意。”
這人怎麽像是在寫折子一樣
盛拾月眉一挑,故意胡鬧地說:“我不信。”
“那殿下想要我怎麽證明?”寧清歌看着她,平靜無波的眼眸像是閃過一絲晦澀的暗色。
盛拾月一愣,突然就卡了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