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地牢裏
第74章 地牢裏
走過長長的地道，大概已到地下五六丈深，終于到了地道出口，一片狹窄而黑寂的空地，往前走幾步，可見一個青銅大門，孫悟空猶豫片刻，上前推開大門。
門上沒有任何陣法的痕跡，地牢之中濕氣彌漫，銅門卻沒有太多鏽蝕的痕跡，可見修建年份并不久遠。
進入大門，如大牢一樣，廣闊的圓形地面之上，分隔着一間又一間的籠子，均勻地分布在地面的邊緣，籠子裏似乎關着什麽東西，“呼哧呼哧”在叫。中心和通往出口的位置空着，寬度能容兩駕馬車通過，最中間的地方擺着一個巨大的銅爐，滋滋冒着氣。
四周點着燈，燈座下沒有油和蠟燭，這燈火透亮中帶着綠光，燃燒起來時仿佛靜物。應當是什麽法術。
“過來。”
“地牢”正中央的位置，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張須眉，另一個一身黑袍，戴着面具，那張面具從鼻子以上将臉完全遮住，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
說話的人是張須眉。
孫悟空走上前。到這時，他終于能夠看清籠子裏關着的東西。黑色，有的是人形，有的只是一團人樣大小的團子，有的是長形，有的是方形，有的甚至只有巴掌大小。每個籠子裏的東西似乎形态都不一樣，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東西”身上都有鬼氣。
中間的那個銅爐仿佛有什麽吸力一般，攪動着所有的鬼氣從那些關在籠子裏的“東西”身上飄出來，一絲一絲，一縷一縷，從四面八方沿着銅爐的蓋子邊沿往裏鑽去。
孫悟空忽然發現，離他最近的一個籠子，裏頭關着的竟然是“桃花”。只不過半日功夫，跟剛才相比，她的臉和身子，飄出黑氣的地方邊緣漸漸有一點模糊，而缺失的部位，又緩慢的從其他地方開始填補。
她的小拇指被吸走，于是無名指開始往小拇指的地方挪動，漸漸的漸漸的，兩根手指都變得只剩下半截。她的耳朵被吸走，臉就漸漸漸漸往上挪動。她的鼻子開始變形，一點凹陷下去。
仔細再看，這籠子裏的東西，好像都跟她一樣的變化。
孫悟空腦子裏忽然浮出一個可怕的猜想——這些籠子裏關着的東西，曾經都是人，一日複一日被銅爐吸走貴氣，最後變成了這樣一團不可名狀的事物。
“東西呢？”黑衣人轉過身問。
在他問出這句話之前，其實已經過了有好一陣，孫悟空不明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只安靜地垂着頭等他開口。等他開口完，孫悟空突然意識到，這應該才是張須眉叫張憫行來這裏的理由。他們從前應該已經有過數次這樣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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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悟空根本不知道那黑衣人叫張憫行帶什麽東西，兩手空空就來了，此刻被問，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對。
“你不說話，是将我交代的事情辦砸了？”
雖然看不清黑衣人上半張臉，但通過他微微下壓的唇角，手中正凝結出來的一團妖氣，孫悟空意識到大事不妙。
就在這時，張須眉道：“主上勿怪，他一直就這性子。悶葫蘆。最近城中失蹤案子太多，鬧得沸沸揚揚，我等一直不敢出城動作。加上宮中，您也知道，是非之地，那個叫桃花的宮女，已經是最不顯眼的有怨之人了。可即便如此，也差點叫人發現，要在宮裏調查。”
黑衣人道：“你的意思是，這半個月來，你什麽收獲都沒有？”
張須眉支支吾吾：“這，還請主上寬限一些時日……”
黑衣人手中妖氣大盛，他一揮手，妖氣打在一團籠子裏已經不成人形的黑團上，黑團瞬間像着火一般，一聲急促的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尖嘯之後，倏忽燃燒殆盡。
“我寬限你，誰來寬限我啊？”
張須眉跪倒在地，冷汗直下：“請主上饒命，請主上饒命！”
“罷了，”黑衣人一甩袖子，“如今我已集齊九百六十雙眼珠子，只剩下四十副，大計在望，也不必着急這麽一時半刻，節外生枝，要是叫天庭知道……”
說到這裏，他突然住了嘴。撇了撇嘴，好像有些懊惱剛才失言。
張須眉又道：“如今快到月中，屬下想……”
他說話時，戰戰兢兢，說一半句就要擡頭看那黑衣人臉色。可他蒙着面具，根本看不出來臉色。張須眉說到最後，自己倒把自己吓着了，不敢再說。
黑衣人扯了扯嘴角：“你想讓我給你解藥？”
張須眉道：“正是正是。”
黑衣人道：“我為什麽要給你解藥？”
張須眉道：“這……”
黑衣人道：“你辦事不力，還想讓我給你解藥？”
張須眉登時撲通趴在地上給他磕頭，聲聲響徹整個地牢，鼻涕眼淚亂飛。張須眉一直以來都是那副正經模樣，本門弟子都害怕他，張憫行在他面前根本不敢造次，這是孫悟空第一次見他這樣低聲下氣，眼神之中，是深不可及的惶恐。
張須眉一邊磕頭一邊說沒了解藥他就要完蛋，讓黑衣人看在他這麽多年盡心盡力，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面子上饒過他這一次。他伸手扯到了黑衣人的衣角，黑衣人嫌惡地将他的手踢開。
“哭哭啼啼，哪有一派之長的樣子。”黑衣人饒有趣味地将臉轉向孫悟空，“看你這徒弟，一樣死到臨頭，比你淡定多了。”
孫悟空推測這個黑衣人應該之前為了控制張須眉和張憫行給他辦事，喂過什麽毒藥。張須眉之前說“如今已到月中”，還提到給他辦過很多年的事，似乎這解藥不是一次性能解毒，要按時服用，才能讓張須眉這樣矜矜業業給他辦事。
孫悟空沒服過藥，也不知道張憫行服過藥，這時候裝害怕已經來不及了。木着張臉，以不變應萬變。
黑衣人道：“你比你師父膽子大，但我素來不喜歡膽子大的人。”
孫悟空：“？”
黑衣人走近兩步，伸手往孫悟空的喉嚨而去，孫悟空第一反應想躲，又想到張憫行不該有能躲的本事，權衡之下沒有動，黑衣人的手輕而易舉的摳住他的喉嚨。
“我喜歡面對我，能知道害怕的人。”
他手指用力，輕而易舉将孫悟空提起，孫悟空喉嚨傳來陣痛，“嗬嗬”着出氣，黑衣人聽見他狼狽的叫聲，唇角勾起，反而像被讨好，一陣之後松開手掌，任由孫悟空從半空之中跌落。
孫悟空心頭狂罵兩句，接着跪倒在地，跟着張須眉一起磕頭，說一些求饒的話。
黑衣人誇獎道：“我就喜歡聽話懂事的好狗。”接着又踢了張須眉一腳。從懷中取出兩粒藥丸，一粒給了張須眉，一粒給了孫悟空。
“殺了你，我倒是懶得找第二個這麽聽話的了。”
張須眉激動得哭天搶地，将藥丸塞進了胸口。孫悟空跟他有樣學樣。
“你滾。”黑衣人對張須眉說完，又指着孫悟空，“你留下。”
張須眉麻溜地滾了。
黑衣人帶着孫悟空往裏面走去，到了牆的盡頭，又是一道青銅門，跟剛才不同的是，這門上有法術的痕跡。黑衣人一揮手，門上法術撤去，領着孫悟空進了門。門中是一間方形的屋子，兩側整整齊齊各十個方正的籠子，籠子用精鐵焊成，裏頭是一個個被鎖在牆上的人。
從琵琶骨穿過，手腕腳腕，每一處都被鎖鏈牢牢地扣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悉皆閉着眼。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爛，有的臉上掉肉，有的腿上掉肉，有的肚子掉肉，有的甚至好像一副骷髅架子，上面點綴着一點人皮和血肉，只要風輕輕一吹，稀裏嘩啦就能全掉下來。
唯一有一個例外，最裏面左側的一個籠子，鎖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鬼。那鬼道行不知多高，鬼身能凝出實質，也被鎖在牆上。
竟然是智能兒。
孫悟空只看了一眼，趕緊低下頭，掩蓋掉眼中吃驚。
黑衣人拉着孫悟空說他非常看重他，又說張須眉是個膽小的，每次進這裏面來都怕得半死，最後讓他将挂在牆上的屍體取下來，專門挑那種只剩骷髅架子的，扔進最裏頭的一個鼎中。
那鼎比方才的丹爐還大，青銅色，裏頭鬼氣彌漫。
鼎身上三個大字：“煉魂鼎”。
孫悟空駭然一驚。
傳聞地府中曾有一方至寶，專門對付天下厲鬼，鬼只要被吸進這個鼎中，魂飛魄散，多年修出的鬼氣卻會留在鼎內。這鼎放在地府之中，忘川河底，收納來的鬼氣流入忘川河中，正是地府陰氣來源。
這鼎竟然會在這裏。
忽然間，孫悟空想起之前來人間的判官，他那時叫閻王回去主持大局，說的是有厲鬼鬧事。尋常厲鬼，判官鬼差都能收拾，再厲害一些，也是最重的刑法，就是将他們丢入忘川河中，吸進鼎內，成為地府的“一部分”。他火急火燎來找閻王……
莫非那時，地府的煉魂鼎就已經丢失？！
土地說智能兒能夠死後依然将魂魄留在體內，是用的一種叫禦屍術的手段，失傳多年，是一妖道所創，鬼在屍體之內滋養，雖然皮肉腐爛，魂體卻愈發強大，等到屍體徹底腐爛之時，鬼氣就養到極致。修一年，等于別人修十年。
先前智能兒若非是被癞頭和尚發現，恐怕到最後，也是一具骷髅架子。
當時智能兒逃脫，未曾想，她竟然被捉到了這裏。孫悟空擡起頭，猛然又看見頭頂的牆上，貼着一個巨大的血符箓。他曾在須菩提祖師那裏學過一些道家的畫符之術，這種符箓，專門用來聚煉魂魄，是一種極邪的逆法。
這整個房間，都是一個陣法，籠子裏不知是這妖怪從哪裏搞來的封魂人屍的厲鬼，最後都會被投入煉魂鼎中，化作肥料一樣的存在。
煉魂鼎對他有何用？
妖怪做所有事，殊途同歸，增長功力。
這妖怪究竟是什麽來歷？地府的煉魂鼎為何會落在他手裏？他是偷來的，搶來的，還是機緣巧合得到的？
“怎麽不動？”黑衣人不耐煩地道。
孫悟空回過神來，想起了剛才這妖怪的交代，走到籠子前，籠子上了鎖。孫悟空有一瞬間不知所措，他回頭看了黑衣人一眼。黑衣人看着他，沒有任何動作。
孫悟空這才發現籠外的燈座之下，明晃晃放着一把鑰匙。
“……”
孫悟空拿着鑰匙開了籠，裏頭鎖着的屍體——用骷髅架子更為準确，四肢都挂着鎖鏈，籠內腐臭沖天，他忍不住嘔了幾聲。回過頭，孫悟空很明顯的看見這妖怪捏住了鼻子，嘴角露出一個嫌惡的弧度。很顯然，這妖怪也受不了這樣惡心的事，所以才将這些髒活累活都丢給別人。
骷髅架子身上的鎖鏈也挂着鎖頭，孫悟空拿開門的鑰匙試了試，沒有打開。他背對着黑衣人，害怕露餡，不敢再試。幸好這屍體身上的肉已經掉光，很容易就能将光禿禿的手腳從鏈子裏抽出來。骷髅架子上鬼氣萦繞，孫悟空将骷髅架子取出來抱在懷中，整個人被鬼氣包圍，很不好受。
孫悟空走出籠中，感覺到黑衣人的視線一直緊鎖在他身上。他走到煉魂鼎前，鼎中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催促着他将骷髅架子投入鼎內。
孫悟空沒有動。将這鬼投進煉魂鼎，這鬼就真的是魂飛魄散了。
從他進這地牢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刻鐘了。不知道小虞有沒有将土地叫來。
“你愣着幹嘛？”
黑衣人見孫悟空一動不動，狐疑着走上前來，手正要搭上孫悟空的肩膀，電光火石之間，孫悟空左手抱着骷髅架子，右手從懷裏抽出斬魔劍，一劍刺向黑衣人面門。
黑衣人反應極快，他側頭躲過致命一擊，臉上面具卻被斬魔劍的浩蕩劍氣所傷，瞬間四分五裂，從空中稀裏嘩啦墜落。
他扭過頭，孫悟空終于得以看清他面容。
最顯眼的，眼睛的部位，空洞，凹陷，漆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兩個占了整張臉三分之一的窟窿。
他沒有眼睛。
孫悟空怔在原地，臉上是無窮無盡的驚愕。
不是因為他的眼睛。而是因為他這張臉。
六耳猕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