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姻緣線
第42章 姻緣線
劉大夫說林黛玉的命可以救，只不過要借賈寶玉的通靈寶玉一使。賈府其他人不說，賈寶玉忙不疊地答應了。只區區一塊玉，就能救一個大活人，天下還能有這麽便宜的買賣？
當日，所有人都在屋外候着，癞頭和尚将林黛玉指尖一刺，滴了幾滴血到玉上，認完主，又出門将人都叫了進來。賈寶玉沖進門，抓住林黛玉的手，叫了她名字兩聲。林黛玉眼皮微動，竟真的緩緩睜眼了。兩個伺候林黛玉的丫頭見了此景，也不由自主掉下淚來。
癞頭和尚又囑咐道：“這玉就千萬不能再取下來了。取下來，她就沒命了。”
賈寶玉忙不疊地點頭。紫娟問道：“就是沐浴清潔，也不能取下嗎？”
癞頭和尚道：“不能。”頓了頓，又道，“無論什麽原因，都不要取下來。”
癞頭和尚治好人，就這麽離開了賈府。賈府上下都知道賈寶玉的玉易給了林黛玉，而且這玉從此之後只能林黛玉一人佩戴，背地裏許多人開玩笑，說什麽天定姻緣，救命之恩，就當以身相許。
這日，雪雁和紫娟玩笑開到了林黛玉眼前，要是從前，她必然該羞臉低頭，心中歡喜。如今卻不知為何，眉頭一蹙，面色恹恹，讓她二人不要再開這些無稽的玩笑。
以前玉在賈寶玉那裏，孫悟空就總跟着他走。如今玉到了林黛玉身上，他就日日待在林黛玉房內，土地怕他行什麽不端，也跟着他，此刻正在房梁一角，靜靜看眼底一切。
雪雁和紫娟被她一呵，脖子縮緊，不敢再造次。林黛玉恐是覺得自己說得重了，于是緩了緩聲音，道：
“不是所有感情，都要湊什麽鴛鴦對，說這些出去，叫別人聽了只會笑話。寶玉還沒成家，今後娶了哪家姑娘，進門之後，聽到這些東西，怕對我心生芥蒂。”
這說得也算有理。要是誰嫁給賈寶玉，聽說他從前有這一段“天造姻緣”，心裏必然是膈應。不過，聽這話，她似乎都沒覺得自己會跟賈寶玉湊作一對？雪雁和紫娟對視一眼，只當她是又跟賈寶玉起了什麽争執，在這兒拿她們這些丫鬟擲氣，趕緊推說有什麽要緊的活沒做完，跑出去了。
土地在房梁之上嘀咕：“現在這些小情侶，老夫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人走光，孫悟空跳到林黛玉面前，看着她頸上的通靈寶玉，道：“看來這賈寶玉的玉真不是什麽凡物，竟然能救人性命，不知道，我能不能拿來看看。”
土地勾起葫蘆身子，緊張地挂在房梁邊上，“你又要打什麽歪主意？！”
林黛玉拾起胸前寶玉，孫悟空跳上桌，伸手剛剛摸到邊，突然玉爆出一道亮光，直沖孫悟空胸口而去，孫悟空整個身子被沖得一翻，滾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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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在房梁上幸災樂禍地笑了兩聲。
“通靈寶玉已經認主，閻王都說了，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動這玉！你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林黛玉趕緊去扶孫悟空起來，問他有沒有什麽大礙，孫悟空痛得鬧心，但也只拍拍屁股，說沒什麽事，還誇這玉真是厲害。正适時，薛寶釵推門而入，說是來叫她一同出去賞花散心，孫悟空趁機蹿出了門，土地怕它又生什麽壞心思，趕緊從房梁落下，遁進土地，不多時，從門外鑽出，跟着孫悟空到了他平常散心坐的秋千旁邊。
孫悟空蹲在秋千上蕩着，餘光掃到在身後草裏藏着的土地，跳下秋千，将葫蘆抓到手中，冷道：“真不知你在這裏得意什麽，我要是變不成人身，敖應上門，我就拉着你跟我一塊兒去死。”
四下無人，土地掙紮着從孫悟空手裏跳了出來，氣得渾身發抖，“你這個卑鄙小——猴！”
孫悟空眼珠子一轉，道：“你說你要守着賈寶玉，如今玉被挪到了林黛玉身上，早沒了你什麽事，你何必要跟我針鋒相對？如今你也見到了，我不在西天，人間妖魔鬼怪頻出，地府都是一鍋亂粥。你要是助我拿玉，再造仙身，等我回了西天，就去佛祖玉帝那裏給你美言兩句，到那時，你就是救人間于水火的英雄，不比你監視賈寶玉的功勞大？”
葫蘆停下抖動，一動不動地立在孫悟空身前，陷入沉思。
秦可卿不知所蹤，智能兒擾亂賈府，閻王說地府忙不過來，這凡間的鬼，好像，這段時間确實是多了不少……
孫悟空再接再厲道：“你若是不救我，人間的鬼成了氣數，致使天下生靈塗炭，你身為一方土地，難道能免得了受責嗎？如今你和我才是一條船上的人。”
好久好久，土地方開口道：“可是……拿了玉走，林黛玉不就死了嗎？”
閻王可是說了，要用玉吊她這一口氣呢。
孫悟空翻個白眼：“人間生生死死來來去去，有什麽稀奇的？我看她這一世挨着賈寶玉，這輩子命多半是好不了了，不如早點投胎，重新來過算了。”
話糙理不糙。對凡人來說，命只一世，萬分珍重，可從仙來看，不過是輪回一道光景，一個故事，起起伏伏，結束又是開始。再則，林黛玉生來帶病，動不動就咳血涕淚，如今又成了一個孤女，寄人籬下，天天都愁雲冷淡，雖然吃喝不愁，可也不算是什麽爽快日子。
土地遲疑道：“但……她要是死了，賈寶玉的命數又該怎麽辦呢？”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管這些細枝末節。就算有什麽事，不還有風月司兜着嗎？他們造命，連智能兒的事都能糊弄過去，豈會連這種小問題都解決不了？再說了，你只負責監視賈寶玉，林黛玉死了沒死，跟你有何關系？寫的命出了錯，是寫的仙問題，還是你這個監視的仙問題大……”
孫悟空嘴皮子翻飛，把土地唬得一愣一愣，他越聽越覺得有道理，就快要開口答應，忽然腦子裏有什麽閃過，趕緊打斷道——
“你這猴子詭計多端，上回就把我诓得給你解了鏈子。你別念了，讓我回去仔細想想，免得又上了你當。”
說完，葫蘆就遁地消失了。
晚上，孫悟空躺在房間床上翻書，一個葫蘆又從窗戶溜了進來，關上窗，找到一片空地，化出人形。
“天下有難，我确實不能坐視不理呀……”土地一臉正氣地走到孫悟空床前。
聞言，孫悟空收起手中正看的書，似笑非笑地側首道：“這麽說，你是願意幫我了？”
“不是幫你，是幫天下蒼生。你要是不回西天，凡間像智能兒這樣的鬼不知道還要出世多少，我雖然跟你有些舊仇，但是因個人好惡，将天下蒼生至于水火之中，實在是有違天庭的尊尊教誨。”土地一手撐着牆，一手撫着胡須，一臉舍生取義的豪氣，“所以，我決定幫你取玉——”
眉頭一皺，聲音發惱，“不過，那玉已經認主，除非林黛玉自己願意，誰能拿得下來？”
孫悟空心頭驀然一沉。之前警幻用風月寶鑒改了賈府那日見到過智能兒之人的記憶，卻獨獨将他漏下，是因這東西只對凡人有用。他先前以為，閻王說這玉拿不下來，指的是凡人拿不下來。可他先前一試，那通靈寶玉卻也對他有用。如今土地這樣說，莫非——
那玉對仙也一視同仁？
“通靈寶玉是女娲補天留下的一塊石頭，集天地日月之精華，石中仙力無上精純——你之前也說了，女娲石仙力與你同源，不然你也不會盯着這塊石頭不放。你當年化出猴胎，鬧得天上地下不得安寧，這塊女娲石，你用腳趾頭想想，難道會好對付到哪兒去嗎？”土地幽幽道，“龍神逆鱗，貼的不過是‘半命索’，通靈寶玉可不管你去了幾條命，一旦認主，就會使出渾身解數護主，就算是閻王來了，也不一定能将石頭從林黛玉身上取下。”
女娲石仙力精純不假，不然，也造不出他的仙身。這樣一塊石頭，确實不是土地這樣的仙能取下來的……
二人陷入長久地沉默。
“你笑什麽？”土地擡起頭，忽然看見這猴子陰險地扯着嘴角，不由心頭一跳。
“別人取不下來，林黛玉取得下來啊。”孫悟空呵呵道，“閻王不是說了嗎，這玉除了她自己，誰都取不下來。”
“……”土地用一種看白癡地眼神看着孫悟空，“你當她傻嗎？取了玉，她自己就沒命了。”
孫悟空冷然道：“就是因為不傻，她才會取玉。”
土地眉頭一皺，緩緩道：“你什麽意思？”
“求名者為名所困，求利者為利所誘，色受想行識，貪嗔癡慢疑，凡人只要有在乎的東西，就一定會生障。她能為了賈寶玉而死，就說明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土地啞然開口：“你……什麽意思……”
“她不是為賈寶玉而死，是為情義而死。”窗外月色高挂，屋中孫悟空聲音輕緩，叫土地聽來，卻仿佛比這月色還要涼，還要冷，“在她心中，情義比自己還重要，誰有了這份情義，她就會為誰而死。”
土地沉默片刻，用一種十分古怪地眼神将孫悟空盯住：“你不會覺得……她會為了一只猴子去死吧？”他上下打量着孫悟空，聲音幽幽，“我說，做猴，至少不能自戀到這種程度……”
“……”孫悟空撫上額頭，“忘了說了。還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土地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什麽事？”
“你雖然不能拿玉，但修煉這麽多年，仙力也不算少了吧……”
“……你又要做什麽？”
“借我多些仙力，讓我化出人身。”
土地面露猶豫。孫悟空又補充道，“我如今一個猴子肉身，行事多有不便。等我化出人身，就能借個道士身份上賈府。”
賈母尊佛愛道，上回敖應一個師出無名的野道士上門，也一樣得了好生招待。如今淨虛死了，水月庵名頭臭了，孫悟空若是上門，說不準，還能補上淨虛的缺，長留賈府。道理是很說得通，不過——
“你不會想要變成人，讓林黛玉愛上你吧？”
土地由不得一身惡寒，“只聽說過用美人計的，沒聽說過還有什麽美男計的……我看，她不像是那種色中餓鬼，會看中你一副皮相，為你要死要活。賈寶玉雖然長得人模狗樣，但也是因為與她情志相通，臉麽，也就占了不到三成吧……”
土地白眼快翻上了天，“而且，你這猴子，你真的懂什麽是愛嗎？”
三界之中，沒有人不知道孫悟空的名號，也沒有人不知道他的轶事。什麽厚奪天恩，一塊仙石化出猴胎，什麽花果山水簾洞，什麽禦馬監弼馬溫，他有什麽愛好，愛往哪兒蹿，都被人研究得透透的，但凡是他愛去的地方，毫不誇張地說，十裏絕仙跡，連靈獸都繞着走。
他被壓的那座五指山，原本是個風水寶地，有池有林，經常有神仙在那附近散步泡澡，自從佛祖給他造了座山，從此再沒見哪個仙去過。
他成天見不到幾個仙，但天庭之中從來沒少過他的傳說。一切關于他做過的事中，夠荒唐，夠無理，但從來沒聽說哪件跟感情沾了邊。但這也很有道理，一個混世魔王，講什麽感情？只有不講感情，沒有羁絆的人，才敢闖滔天大禍。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西天取經，我在凡間也待了幾十年。”孫悟空不以為然地掰起了手指頭，“人人戀，人妖戀，人豬戀，豬仙戀……我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
“……話是這樣說沒錯，咱們仙确實比人見過的世面多，要是其他人，我覺得你倒也不是完全沒可能，但林黛玉……”土地吞吐一番，嘆口氣，“我身上有禁言咒，此事我不能跟你明說。但我可以保證地告訴你，你跟林黛玉是絕對沒有可能的。”
孫悟空冷冷一笑，“你是不是想說，林黛玉和賈寶玉身上有月老牽的紅線？”
土地大驚失色，聲音磕磕絆絆。
“你、你、你怎麽知道的？！”
“你借我法力那日，我不止看見了鬼差，還看見了林黛玉醒來後，賈寶玉去握她的手，二人食指之上，亮了一節兩頭纏住的紅繩。早就聽說月老的紅線神通廣大，豬八戒求了月老幾百年讓他給他和嫦娥牽紅線，我只當他犯蠢，如今看來，這紅繩威力不小——林黛玉機敏過人，每每見了賈寶玉，腦子竟像進了漿糊，哭哭啼啼，總做一些蠢事。”
孫悟空咧嘴一笑，眼神說不出來的陰險，語氣格外漫不經心。
“你要是擔心這個，大可不必。因為先前趁你不注意……”
“我已經将紅繩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