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溯半個世紀前
第50章 回溯半個世紀前
沈掠星和沈微藍在開學前夕回了A市,這時候宿铠和呂聲同也已經結束了他們的拘留。
宿合夫妻心疼得要命,早早派了車在拘留所門口守着,而同一時間,宿月亭也安排了車,在宿铠和呂聲同出來後,宿月亭那邊的保镖很客氣地把呂聲同“請”上了車。
宿合認得那是自己大姑身邊的保镖,看到後當沒看到般扭過頭,讓宿铠別多管閑事,趕緊上車。
“祖姑母找呂聲同什麽事?”
上車後宿铠還在往後看,宿合瞪了他一眼:“誰知道?以後少跟他混,別再惹你祖姑母不高興。”
宿铠眼底劃過一絲陰毒:“都是宿延和沈家那對姐弟害的我,我不會放過他們的。”
“還想闖禍?!”宿合氣不打一處來:“因為你我這個年過得根本擡不起頭,集團那些人精也見風使舵不給我好臉,你這一年都給我消停點!實在不行再出國待個一年。”
宿铠被罵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到底是親媽心疼兒子,責備了發火的宿合,說兒子好不容易回來,讓宿合壓壓火,待會兒全家人一起吃個飯,去去晦氣。
而那邊的呂聲同就沒這麽好的待遇了,他雖然混跡黑白兩道,但一看來接他的人就知道對方不是吃素的,這時候不肯上車,後面無論如何還是會被弄走。
更何況對方是随随便便就能悄無聲息弄死自己的宿家老大。
呂聲同跟那幾個保镖上了車,被帶到宿家一處已經不對外營業的園林酒店。
宿月亭和沈掠星早早在園林酒店等候,酒店大堂擺上了宿月亭喜愛的雨前龍井,宿月亭一邊喝着茶,一邊給沈掠星講茶歷史,這時,保镖帶着呂聲同走了進來。
宿月亭見狀放下茶杯,朝助理楊頌擡了擡下巴。
“松開他吧。”楊頌對那幾個保镖說,然後看向呂聲同:“呂先生,宿女士有幾個問題想咨詢你一下,這樣把你請來有些冒昧,不過還請你配合一下。”
呂聲同防備地看着那看似人畜無害的慈祥老人,心中憋着狠也只得點了下頭:“不冒昧,百來萬的商務車把我接來,是給足了我面子,要問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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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頌讓保镖給呂聲同拿了把椅子:“您坐。”
在呂聲同提防着坐下後,楊頌便也将此次把他帶來的原因悉數告知。
在聽到三年前那個綜合體項目後呂聲同表情明顯變了,面色僵硬泛白,眼底充斥着抗拒。
“我們想了解,第一,你投資的現金流來自哪裏?第二,綜合體在建造前的地勢勘測有沒有出問題;第三,美術館突然坍塌的原因。”
楊頌單刀直入,問的全是關鍵問題。
呂聲同緊緊抿着唇,眼睛眯起來,在落針可聞的肅靜前廳中,忽然笑了一聲。
“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我記不清了。”
呂聲同的回答敷衍而草率,緊接着他反問楊頌:“宿家家大業大,怎麽關心起了這種小事?”
沈掠星站在宿月亭身旁銳利地盯着呂聲同,似乎這件事對他來說只是一次失敗的投資,人命、事故,完全不值一提,沈掠星深吸一口氣,克制着自己不出聲。
“在那場事故中去世的,有我的兩個小輩。”
宿月亭終于開口,她望着呂聲同:“你作為投資人或許不涉足施工現場,只需要把你當時知道的一切回憶出來,宿家不會強人所難。”
宿月亭話音落下後,呂聲同并沒有表現出震驚或好奇,面上只浮出一抹想要脫身的急迫和無法招架宿月亭的難堪。
沒等他開口,宿月亭便平靜指出:“所以你知道那兩個人是誰。”
沈掠星猛地睜大眼睛,同一時間,呂聲同的神色也亂了,他喉間卡了下:“我怎麽會知道?!我只是負責給錢。”
“那你怎麽不問他們是誰?”沈掠星終于開口,他死死望着呂聲同:“你一點都不好奇嗎?”
呂聲同目光陰毒地看了眼沈掠星,又轉向宿月亭:“我沒法回憶,當時出事的時候我都不在A市,只知道美術館塌了死了人,賠也賠了,難道要我償命?”
“可你的手下不是這麽說的。”說着,楊頌朝保镖使了個眼色,很快,保镖便壓着兩個人進來。
那兩人正是去年冬天,沈掠星和李泰去找霍然時,忽然出現在樓道裏的兩個打手。
呂聲同望着那兩個去年說要回老家的打手,眼底震驚一閃而過,去年...他們明明說已經弄死了霍然,怕手上沾太多血,幹完這一單便離開了呂聲同那裏。
“雇兇殺人。”楊頌明知故問:“這在國內會怎麽判?”
“我不認識他們。”呂聲同垂死掙紮:“你們想弄死我,以為随便給我安個罪名我就會認嗎?”
“你的确小心。”楊頌道:“海外賬戶給他們打的款無法追蹤,發布任務也都是用黑號或者口述。”
呂聲同眼中劃過陰笑,卻在楊頌做出下一個行為時頓時僵住。
楊頌打開電腦上某段錄音的播放鍵,正是那兩個打手找他辭職時的場景!
兩個打手清清楚楚地說了自己在呂聲同的授意下做過多少樁髒事,又将他們去找霍然的原因從頭到尾詳細描述了一遍。
“霍然知道當時事故的真相,不能留,最近這件事不知怎麽又被翻出來,好幾方人在查,務必要将知情者斬草除根。”
楊頌複述了一遍錄音中的重點,看向臉色已經蒼白的呂聲同:“是你的聲音吧?”
盡管沈掠星在見呂聲同之前已經見過了這些證據,但此刻仍無法平靜,他灼灼望着如強弩之末的呂聲同,恨不得上去将這個人碎屍萬段。
沈掠星雙手握拳:“你早就發現我和李泰在查這件事了,對嗎?”
呂聲同将目光放到沈掠星身上:“你是那兩個人的孩子,對吧?”
沈掠星沒有回答,只是緊緊咬着牙。
“非要說的話,是你到了A市,和李泰一個個去找還活着的人,那時候,我下面的人才發現不對勁。”
呂聲同終于出口承認,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不情願:“後來就查了查,才知道你和宿家還有點關系。”
“你怎麽查到的?”宿月亭敏感地抓住重點:“星星的信息和背景我找人模糊過,外人不可能查出來。”
呂聲同笑了一聲:“不是有宿铠那草包麽?”
他面上對宿铠言聽計從,但內心是看不上他的,有時候他幫宿铠解決一些事,宿铠便也會答應他一些條件。
不過這事兒宿铠沒親自查,也是讓他下面的人幫忙,把查到的東西直接給了呂聲同,自己沒過目,不然後面他也不會認不出沈微藍。
沈掠星眼底猩紅、就連宿月亭臉上也難掩愠色,宿家出了個宿铠這種玩意兒,真他媽的晦氣!
“所以我維權的視頻也是你找人發給周豫的?”沈掠星繼續問。
“畢竟周家當時在查你。”呂聲同承認了,他陰森地笑了下:“既然你們都知道了,要怎麽做?把我移交警察?”
“可是呂先生,你還沒有回答我最開始的三個問題。”楊頌尖銳道:“這三個問題是重點,搞清楚之後我們再商量你的結局。”
提到那場事故最重要的三個真相,呂聲同剛剛豪氣萬丈等待處理的神色不見了,他這種擅長鑽法律空子的人物,壓根不怵因為一次投資失敗、因為幾段錄音而被追責。
沒有任何直接證據,就算蹲監獄,幾年也就出來了。
而宿月亭不比宿铠一家,十有八九是個體面人,不會私下動手。
但涉及到那麽多條人命放到法律面前就兇多吉少了,呂同聲心裏清楚得很。
“當時地勢勘測和我無關,工程隊隊長不進去了麽?美術館坍塌也是一樣,我不知道啊。”
呂聲同慢悠悠道:“資金來源?我國外借的高利貸,後來企業宣告破産,再被宿家收購,那些錢到現在也沒還上呢,要看我的借貸記錄嗎?”
呂聲同的解釋中透着一絲得意,他打量着自己正前方沉默的三人,挑了挑眉:“錢也賠了,要是不夠我再掏點,這事兒就是場事故,再查下去也就這樣,頂多我因為監管不力認個罪。”
“不必了。”宿月亭搖頭,她看向楊頌:“查一查他高利貸的來源,等過陣子我出國,呂先生陪我走一趟吧。”
呂聲同沒想到宿月亭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麽有操守,他不可思議地望着她:“你什麽意思?”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
宿月亭笑了笑,起身:“今天就不留呂先生了,回去和家人告個別,我月底啓程,到時候會安排人去請呂先生。”
說着,宿月亭朝保镖揮了揮手,絲毫不在意呂聲同瞠目欲裂的奔潰模樣,帶着沈掠星走進內廳。
“我不可能跟你去的!”呂聲同在外面喊,宿月亭像是沒聽到,到了內廳便讓沈掠星坐,聊聊他們接下來的計劃。
歐美的放貸環境比國內、甚至比東南亞還要惡劣不少,宿家走的是白道,但這近百年來,打過交道的行業總有走在黑道上的。
“他自己也知道,只要不承認謀殺,就罪不至死。”
宿月亭道:“在走之前,他一定會不停尋求幫助,找能使得上力的人留他,在他找的那些人裏,一定會有突破點。”
沈掠星神色凝重地點頭:“您的意思是,他有幫手?”
“幫手、藏在背後的人、同夥,都有可能。”宿月亭道:“星星,這件事我的人會跟,你安心上學,有消息楊頌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沈掠星喉間發幹,這個狀态下,害死父母的仇人即将落網的情況下,他其實很難專心學習,但祖姑母已然是他的恩人,他認真點點頭:“我會的。”
祖姑母笑了笑:“好孩子,你知道嗎?你和你爺爺年輕的時候長得可像了。”
“是嗎?”沈掠星的爺爺沈秦在他小學的時候就病逝了,沈掠星記事起,爺爺便是一個老人的模樣。
“嗯,性格也像。”宿月亭望着沈掠星,好像看見了當年母親領着沈秦回家時的模樣。
半個世紀前,宿家和秦家都是那個年代的豪門世家,宿川和秦初雲青梅竹馬、門當戶對,剛剛及笄便訂了親,五年後順利成婚,秦初雲在21歲和24歲時,順利誕下宿月亭和宿憲庭。
一家四口在當時混亂的世道中,憑借着顯赫的家世和堆金疊玉的財富,生活得依舊安穩順意。
但天有不測風雲,秦家老爺在宿憲庭剛滿一歲時遭到了嚴苛而激烈的彈劾,一時間整個秦家搖搖欲墜,和秦家有關系的生意夥伴、合作方也或多或少受到了影響。
為了保住宿家不受影響,秦初雲毅然決然出走,留下宿川和兩個孩子,回了秦家。
當時的秦家已是日薄西山,秦老爺被整得重病不起,秦母也日漸消瘦。
時局動蕩,秦家已無回天之力,秦初雲變賣了家産,帶着父母親離開了紛争四起的大城市,找了個偏僻的鄉村小鎮避難。
就是在那裏,秦初雲認識了清貧的農戶沈家一家人,在人人自危、民窮財匮的世道裏,熱心善良的沈家人對初來乍到的秦初雲一家伸出了援手。
讓秦初雲和父母順利在這裏平靜安全地生活了下來。
半年後,沈家妻子生了個男孩出來,男孩體弱多病,好幾次生命垂危。
有赤腳算命的說男孩命數不好,得找個八字強的女人過繼,秦初雲便主動讓算命的算自己的八字,看能不能幫得上忙。
算命的一算,大贊秦初雲的八字,說是大富大貴的命,把那男孩過繼給她是再好不過的了。
于是秦初雲便多了個義子,也就是沈掠星的爺爺沈秦,而也确實,在那之後沈秦的身體便漸漸好了,不再動不動生病。
幾年後世道平靜下來,宿川也是個情種,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秦初雲,知道她帶着父母去了鄉下,便在風聲向好後,動用了大量財力人力去尋找。
終于,在宿月亭十一歲那年,父親找到了母親,接回了母親和祖父母,一家人得以團聚。
秦初雲提出過想帶沈家一家人一同回城裏的提議,但被沈家人婉拒了,他們幫助秦初雲不是為了錢,最後她能和丈夫孩子團聚,沈家人便放心了。
可宿川并不這麽想,特別是知道秦初雲在鄉下認了個義子之後,對沈家充滿防備與嫌惡,自己妻子那幾年不僅在鄉下吃苦、還被這鄉下人家按着認了個兒子,放在哪個男人身上,都受不了這氣。
但宿川總歸是愛秦初雲的,盡管心裏不爽,面上還是不會表現出來。
可宿憲庭就不一樣了,他記事起就沒見過母親,等母親找回來了,卻見她帶着一個比自己矮一頭的弟弟回來,母親和那弟弟看着親密相熟極了,這讓宿憲庭非常嫉妒、也非常憎恨沈秦。
宿月亭比弟弟要柔和得多,她到底大了兩歲,知道母親是逼不得已離開,而沈秦也懂事可愛,自己并不介意多了一個弟弟。
沈秦十五歲前,經常被秦初雲接到城裏來,但或許是懂事後終于察覺到宿憲庭的敵意和厭惡,慢慢的,沈秦便知趣地不太來了。
秦初雲并不是不知道孩子們之間的芥蒂,但她無法扭轉宿憲庭對自己的怨怼和不滿,畢竟是親生的孩子,秦初雲覺得自己虧欠了他許多,漸漸地,也減少了和沈家人通信的頻率。
再到後來,宿家和沈家的聯系已經微乎其微。
宿川病逝、秦初雲上了年紀,宿月亭一開始只顧着留洋,不愛管事,家裏的大小事務便交給了宿憲庭,能讓沈家人一年來宿家一次,是宿憲庭看在母親面子上才準許的。
“後來母親去世,當時我傷心過度住了院,卻沒想到憲庭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不讓沈秦見。”
宿月亭面上遺憾悲傷,她眼中含淚地看着沈掠星,幹淨、執拗、又特別知趣的模樣和沈秦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星星,這件事我們一定會解決,但無論怎樣,你不能一直被困在仇恨裏,你的父母、爺爺、包括我的母親,也一定希望你可以走出來。”
沈掠星堅定地望着宿月亭,好像直到這一刻,祖姑母在自己眼前才變得立體又溫暖,像身旁普通的老人家那樣,讓沈掠星心軟、心疼、又敬重。
“好。”沈掠星嗓音泛啞,而後他眉梢微微揚起,很淺地笑起來:“小時候我爺爺經常跟我說您和宿延的爺爺。”
“噢?說什麽?”宿月亭饒有興趣地問。
“說他的大姐非常漂亮、也很有文化,會好多國家的語言,還送了很多書給他。”
“是啊,給錢他不要,犟得很。”宿月亭無奈道:“那怎麽說宿延的爺爺?”
沈掠星停了停,還是開口了:“說他不懂事還陰暗自大,每次我爺爺去你們家,他都要在太奶奶面前争寵,很幼稚。”
沈掠星的話将宿月亭少年往事的回憶勾了出來,她忍不住笑出聲:“說得沒錯,憲庭這輩子沒變過,一直都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