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芮平并不知道王文義的肚子裏在冒着什麽壞水。她想着王文義肯定不會讓她太好受,所以心裏已經有了準備。無非就是累點,苦點,她倒是不怕苦,不怕累,她就怕閑着,什麽都不能做,繼續空耗着時間。
這些天,她哪次訓練不是累到極致不算完,身體不斷瀕臨極限,一次一次的沖擊着那條危險的界限。不知不覺的,她的身體已經習慣了這樣高強度的訓練。
只是停了兩天,她就已經各種不自在了。
所以此時,芮平隐隐有些期待着。
王文義沒有辜負她的期待,他其實在這之前就已經安排好了。此時只不過是正好借這個機會提出來而已。
“一人半小時腦儀。”他背着手道:“不算過分吧?”
雖然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是面前的男生們個個都瞪大眼睛,一副完全不能接受的模樣。
腦儀只是簡稱,全稱學名是叫做腦部神經喚醒儀。在發現它對開發精神力有效用之前,一直作為刑事審訊工具,被稱為當代電椅,非常受人诟病。當然它原本研發出來的初衷并不是為了折磨人,而是想要通過對腦部神經的喚醒,治療腦癱患者還有一部分因為先天性神經發育不完全導致癡呆的患者。
治療手段是通過一種特殊的波長持續的對腦部進行沖擊來達到一個喚醒的效果。在利用動物做實驗發現,這種特殊的波長對腦部神經具有極其強烈的刺激作用,不過這些做實驗的動物都在接受治療後,無法忍受這種強烈的痛苦,紛紛表現出狂躁,易怒,自殘的傾向——很快就死去了。
所以腦儀被研發出來後,并沒有治療一例患者,而是在審訊上面發揮其獨有的功效,現在則是被當做訓練器材,用于刺激人腦部,開發出精神力。
這個喚醒儀,在之前塔維斯給芮平提供的清單上面,是排在前幾的機器,與它的重要性相襯的則是它極其昂貴的價格。之前,芮平并不能理解這個東西為什麽那麽重要,直到徐雲朵告訴她精神力之後,她才明白這個儀器的重要性。
每一個走上這條路的人,想要成為一名真正的機甲士,不僅需要一定的身體強度,還必須要開發出精神力。你只有有了精神力,你才能操縱機甲。而到目前為止,并沒有一條百分百開發出精神力的辦法,有的人可以,有的人卻不行,甚至不行的人占大多數。
所以哪怕腦儀所帶給人的痛苦是劇烈的,但還是有許多想要在這上面加一分籌碼的人趨之若鹜。當然,提供給人訓練的腦儀,自然不會像審訊工具那麽粗暴劣質。并且在做審訊工具的途中,腦儀已經收集了許多很充分的數據,足夠保證在刺激大腦的過程中,不會帶去過大的損傷。
就是痛苦不變,但你不會有事。
畢竟這之前是作為一種很成熟的審訊手段,保留痛苦,也是對審訊者的尊重。
Advertisement
雖然這種尊重,人家并不想要。
而在這群男生嘴裏,腦儀又被叫做老虎凳,老虎凳是一種很古老的審訊工具,以殘忍為名。他們雖然明知道用這個,對自己的訓練是有好處的,但是仍舊難免畏懼。
之前,他們最長的體驗時間是五分鐘,而這個記錄保持者一直還沒有人能超越。現在王文義一張口就是半小時,很多人都白了臉,覺得這狗教官又不當人了。
當然,這些人并不知道的是。相比較他們的排斥恐懼,芮平這邊又是另一幅場景了。
塔維斯跟芮平說:“半小時,太奢侈了!現在部隊這麽富的嗎?我之前都沒有這條件,腦儀的申請使用條例很麻煩,必須要在專業的醫療團隊監督下,才可以使用。而且每隔一分鐘都要檢測你的精神狀态,一旦出現劇烈的反應都要及時停下來。我當初的老板不差錢,但這不是錢就能弄到的,他一直想要單獨搞一臺,卻搞不到,手續不通過。我每天最多也只能使用十五分鐘。”
“就這,一旦頻率長了,還會被警告。我一周頂多用個兩三次吧。腦儀不僅在開發精神力方面有促進作用,哪怕你已經開發出精神力,它還會對你現有的精神力進行一個錘煉,除了過程受罪了點,其實是個很好的東西。”顯然,塔維斯根本不覺得受點痛苦是個多大點的事兒。
芮平聽明白了,腦儀是個好東西。而且還難得,在其他地方想用都用不到,沒那個條件,這部隊算是來對了。
塔維斯還跟芮平說:“第一軍校就有一臺,被人搶着用。”他顯然也看到眼前這群男生排斥的表情,感嘆道:“他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芮平并不關心這些人願不願意,她只關心自己什麽時候能夠用這個腦儀。
她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王文義。
因為之前在她身上吃了大虧,所以這群男生,一直很關注她的反應。她此時的表情顯然也被許多人看在眼裏,那迫不及待幾乎要寫在臉上了。
這讓他們感覺自己被比下去了。就好像原本大家都是六點鐘下班的,突然來了個一個特別積極,非要九點鐘下班,就很惱火。
芮平也沒想跟他們處好關系。她是來訓練的,又不是來交朋友,她一開始就明白,自己根本融入不了他們。所以她根本不關心他們的想法。
塔維斯卻很生氣:“這群蠢貨。”
“部隊太慣着他們了。”塔維斯說:“我能理解部隊迫切的想要培育出自己的人來跟資本分庭抗禮的心,但是如果這點苦頭都怕吃,那怎麽跟那些人比?不說我,就我之前老板手上的,随便拿一個,都不需要多好的苗子,都能吊打他們。”
“這麽好的條件,卻不知道珍惜。”塔維斯非常的生氣,他之前一直是一副笑嘻嘻的樣子,以至于芮平都快忘了這個人真正的實力,只是這個時候,他才又露出些許鋒芒。
“這樣訓練出來的娃娃兵,能頂什麽用?”
他叫他們娃娃兵。芮平其實并不是愛管別人閑事的人,她對于塔維斯的憤怒也有些不大理解。但她換位思考想了一下,假如自己千辛萬苦想要得到的機會,被別人拿去了,不僅不珍惜,還嫌棄這不好那不好……
芮平有些體會到塔維斯此時的心情了。她朝那些人看過去,之前,她是連看都沒看他們的。因為知道她無論做什麽,想要他們接受她很難。而且她努力訓練也并不是為了讓這些人接受的。
所以她也就懶得去管他們。
之前裝作教官,也是因為當時那個場景,不裝作教官,她可能進來都難。王文義不在,她一個人也很難跟一群人對抗,所以就臨時想了個辦法。
而此時她這一眼,并不是心血來潮,突然關心起了他們,而是瞧不起。
當然,如果塔維斯不在她耳邊叨叨,她連這一眼也不會給。
她只是确實覺得塔維斯這次的話有道理。不過她也很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實力還是很欠奉的,這裏的人都是訓練了好幾年,就算他們随随便便應付差事,也不是她這個訓練一周的人能比。
只不過,之前她心裏面還有些畏懼這些人。
現在這些畏懼都散去了,她覺得自己很快都能夠超越他們。
不過如此。
這些男生自然也接收到了她的目光。他們真的太讨厭芮平了,一來就裝作教官欺騙了他們純潔幼小的心靈不說,現在還用這種眼神看人。
他們什麽時候會被人這樣看過?而且芮平一個才訓練的新人,她到底怎麽敢的啊!
他們不理解,但不妨礙他們生氣。
于是不知不覺中,芮平和這群男生形成了一個對立的局面,她一個人站在這群男生的對立面,不僅不落下風,甚至還隐隐有着壓他們一頭的氣勢。
王文義察覺到這其中的火氣。他仔細想了一下,其實在他這個層面上,還是喜歡看隊伍團結的,但是他也覺得自己手裏的臭小子确實差點火候,需要人激一下。
部隊環境是封閉且友好的,但是外面的人可不會讓着你。
但他猶豫的點在于,要不要利用芮平來做這件事情。按道理,芮平只是剛來第一天,而且過不了多久就會走,肯定沒辦法跟他手裏被帶了幾年的人相比。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覺得很膈應去做這件事情。
他不想利用芮平,犧牲她來作為別人的磨刀石。
哪怕那對她并沒有什麽壞處。
王文義招了招手,叫芮平過來。芮平走了過去,王文義就對她說:“你是不是覺得這個懲罰不叫懲罰?”
芮平還真這麽覺得。她點了點頭。
王文義就笑了一下:“這對于你來說當然不算懲罰。”他頓了一下,态度倒是很和藹:“你之前一直做的極限訓練,我現在讓你停下來,我估計你也不會樂意。”
芮平抿了抿唇,她不想王文義過多的插手她的訓練。她已經看到了他訓練出來的人,她甚至覺得他們太嬌氣了。
王文義:“所以我也沒打算讓你停。”他做出這個決定,是不容易的,很可能還會受處分,因為部隊裏,最先看重的不是結果,而是人本身。他們是寧願哪怕你這個人走得不那麽快,慢一點,也不想去承擔你失敗的那個損失。
其實部隊并不應太提倡人性化,軟弱的人殺不了敵。但是相比較眼裏只看着錢的資本,部隊還是要有人情味一些。
王文義這句話讓芮平有一些意外。
王文義補充道:“但是你不能再自作主張了,你的所有訓練都必須由我安排。”
芮平還沒說什麽,塔維斯就不樂意了:“憑什麽?”
芮平本來還猶豫着,這下也不猶豫了,直接點頭了。
塔維斯嚷嚷着:“你竟然答應他了?他能給你安排什麽,要是他給你訓練出問題了怎麽辦?”
芮平眉毛都沒動一下,這可把塔維斯給着急壞了。
等到他們去腦儀室的時候,塔維斯足足煩了芮平一路。
腦儀室旁邊站着的也是個熟人,就是昨晚給芮平檢查的吳醫生。吳醫生看都沒看芮平一眼,拿着名單就跟王文義道:“誰跟你說半小時?我答應你半小時了嗎?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王文義真是怕了他了:“你是你是。”
吳醫生無視那群男生看救星一樣的目光:“時間由我來安排,他們的身體強度,确實也可以在裏面堅持一會兒,但是每個人因為體質不同,都有差別,所以時間也都會不一樣。”
王文義沒有拒絕:“這方面你是專業的。吳醫生,這群小子就拜托給你了。”
吳醫生扭過頭,卻沒理那群男生,而是看向芮平:“她也在裏面?”接着不等王文義回答,就說:“她不行。”
芮平想要站出來,被王文義攔住了,他對吳醫生道:“她不在裏面。”
芮平猛地扭頭朝王文義看過去。
吳醫生點了點頭:“算你心裏還有點數。”他揮手,帶着那群男生進房間。
芮平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她想要出聲,但是王文義對她道:“你自己接受了的,這就是你的懲罰。”
芮平:“……”她雙手捏拳,完全沒想到王文義會在這裏跟她玩文字游戲。
王文義:“我從來沒有說過,你跟他們受到的懲罰是一樣。你自己也說你不覺得這個是懲罰。以你的性子,我想,這對于你來說,應該算是獎勵吧?”
芮平這會兒真的惱了。
她這會兒算是真真切切的體會到了塔維斯剛剛的憤怒。
憑什麽?那些家夥都行,為什麽她不行?他們還不樂意!
芮平氣得眼睛都紅了。
王文義看了她一會兒:“不服氣?”
芮平扭過頭去。
她怕自己憋不住,直接上頭了。
現在她真是撕了王文義的心都有了。竟然在這上面耍了她一下,但是這又是她自己親口答應的事情,她哪怕再難接受,也得咬着牙應承下來。
王文義:“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在欺負你,故意把好的機會讓給別人?”
芮平不說話。
王文義有點頭疼,芮平這性格真的是……
他嘆了口氣:“那我問你,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想着融入我們。”
芮平用力的握住拳,她終于忍不住了:“……你們會嗎?”
王文義氣笑了:“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我們不會?”
他說:“我不知道你之前到底經歷了什麽。你這樣性格的,我也不是沒有見過。就你剛剛看到的那群家夥,他們一開始也個個像你一樣。一開始都獨得要命,個個都想做獨狼,但獨狼是好當的嗎?能跟群狼一起,誰想當獨狼?”
芮平聽明白王文義的意思了:“你想要我去跟他們低頭?”
她渾身上下都寫着抗拒,但又不願意為這個放下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
她想,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誰讓你低頭了?”王文義道:“你又沒覺得自己哪裏錯了,低頭有用嗎?”
芮平垂着頭,不吱聲。
王文義過了會兒才發現她在抹眼淚。
他愣了一會兒。之前他想象過芮平會哭的各種場景,但是沒有一個跟此時劃上等號。
芮平低着聲音:“我會跟他們道歉……”她不想哭,但是卻忍不住,這句話說得又艱難又忍辱負重。
聽着就讓人辛酸。
王文義:“不是……你覺得我是在逼你低頭嗎?”他發現自己很難做到他以為的無動于衷,他竟然有些難受。
“你覺得我在故意欺負你,我們一群人都在故意欺負你?”王文義忍不住高聲:“我圖什麽啊?”
他覺得芮平這個問題很大,非常大。
“芮平,你不要把人想象的那麽壞。”王文義道:“好吧,我承認,這世上确實有那種人。但是你覺得,這樣的人真的能夠教人嗎?為了一點小事斤斤計較,甚至把氣發在自己教的學生身上。這樣的人,他能教出什麽東西?你覺得把你送到這裏來的人,會把你交給一個這樣的人嗎?”
芮平不出聲了。
王文義道:“你認為別人不會接受你。為什麽?”他努力把聲音放溫柔點:“你講講,為什麽你會這樣想?”
芮平沉默了很久,她伸手抹了下眼睛,悶着聲道:“……我錯了。”
“不,你沒有錯。你錯什麽啊?我說你錯了嗎?”王文義簡直頭疼,“這個不提,你先跟我說,你為什麽覺得我們不會接受你?”
芮平喘了口氣,她不想說,但是王文義顯然不會放過。她擡起頭道:“你要是真的接受我,你會讓我從山底跑上來嗎?”
王文義一梗。
芮平:“我知道你不樂意,我也沒想讓你怎麽樣教我。我可以自己學,只要部隊裏的訓練器材能夠給我用,我就只要這個。”
王文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反正不該說的該說的也說了,芮平幹脆破罐子破摔:“你們都是在一起訓練了幾年,該磨合不該磨合的也都磨合了。我一個從上面強插進來的關系戶,不受人待見不是正常的嗎?我也不需要你們接受我,我也就待兩個月,我只是想用部隊的訓練器材。我一個人可以訓練,但是沒有訓練器材我訓練不了。如果不是确實沒辦法,我也不想求到這裏來。”
她有點委屈。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除了自己堅守的那點無用的自尊,什麽也沒有了,如今這點自尊也要守不住了。
好像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了。她已經盡力了,但是怎麽還是不行呢?
王文義肯定要被她氣死了。芮平覺得他肯定要把她趕走了。算了,走就走吧。
芮平這會兒已經緩和過來了。就是剛剛那點委屈也不算什麽,她之前也不是沒經歷過。更大的更難的,她都過來的。這點事情又算得了什麽。
王文義這口氣終于長長的吐出來。
他揉了揉太陽穴:“你啊你……”
“讓我該說你什麽好呢?”他搖頭:“算了,我說什麽,估計你也聽不進去。”
“聽着,芮平,我跟你好好的說一遍。”王文義看着她道:“你在我手上一天,我就是你的教官,你就是我的學員,我就會對你負責。”
“什麽就只想用訓練器材,你把我當什麽人了?而且我從來沒有覺得你是個麻煩。好吧,我一開始确實對你有些誤解,當然這些誤解解開了。我現在可看中你了。”
“至于我手上那群小子,我現在是越看他們越不順眼。”他道:“所以你不要覺得我讨厭你。我讨厭你幹嘛啊?你有什麽讓我讨厭的?我是讨厭你肯吃苦,還是讨厭你太積極了?我是腦子不好嗎?你覺得我?”
“我讓你接納他們,是想讓你多交幾個朋友,不要把所有人都排斥在外頭。他們那群臭小子要是敢欺負你,你盡管來找我。我話撂在這裏。”
“至于腦儀,你想用也可以。就是這個事情,我說了真不算。”王文義苦笑一聲:“這個你得找吳醫生。”
“但我保證,其他的不是很特殊的訓練器材,你要想用,随時找我……”
然後覺得自己話說得太滿,又自己找補:“不過你也不能太過分了,還是要注意一下。我怕你太年輕,太着急,要是把身體搞壞了,吳醫生不會找你,但是他會找我。我真的是怕了他了。”
“算我求你,好嗎?”他低着聲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