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4】
【04】
高大的身影，帶着老師固有的嚴肅和壓迫。
柏弦青出現在網吧，簡映然的第一反應是來逮人的。
她指着大廳人群，和他寒暄：“有學生在？”
柏弦青掃了一眼，并未看到熟悉的面孔，收回視線告訴她。
“工作總結今晚要交，家裏停電，電腦用不了。”
原來是到網吧辦公。
簡映然有過去網吧熬夜趕圖的經歷，能理解他的行為。
“老師還要寫這個。”作為外行人，她也是第一次聽說。
“周總結，月總結，季度總結，學期總結，年度總結。”
柏弦青如數家珍，“剔除寒暑假，一年要寫七八十次。”
“這麽多。”簡映然忽然同情他了。
柏弦青：“校長喜歡，每個人寫的他都會認真看。”
是褒是貶，簡映然聽不出，配合着點了點頭。
奈何現狀有點棘手，她給柏弦青支招。
“其實手機寫也行，還能語音輸入。”
柏弦青認真解釋：“習慣了電腦，手機屏幕有點小。”
“也是，電腦更方便。”
簡映然贊同地點點頭，奈何現狀有些棘手，“不過，你好像來的不是時候。”
柏弦青的口吻略帶遺憾：“沒關系，我換個地方，實在不行，也可以去朋友家。”
收銀員是個年輕女孩，因為簡映然顏值出挑，對她印象頗深。
泡完泡面，交代同事小王送給二十三號機的客人，遞過去給他，看向簡映然順勢接話：“你們包廂不是還有個空位，既然認識——”
小王站在簡映然身側。
收銀員大抵分神沒注意，在他接住之前，提早把手松開。
猝不及防地，泡面桶從半空中掉落，打翻在臺面上。
湯水四濺，帶着滾燙的熱氣，簡映然還沒反應過來，柏弦青擡手擋住她右半邊的臉。
時間靜止，簡映然呼吸驟停。
礦泉水沒拿穩掉落在地，眼前人也有些看不真切。
柏弦青把手挪開，收銀員連聲抱歉，趕忙遞去紙巾。
他的手背，被湯汁大面積附着。
簡映然目不轉睛看着柏弦青擦拭，燙紅的印跡一點一點顯露出來。
柏弦青神色未變，面上依舊是淡然的模樣。
簡映然抓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說地：“你跟我來。”
——
洗手池前，簡映然擰開水龍頭。
把柏弦青的手放在下面，用沖淋的方式為燙傷處降溫。
水流成股而下，發出嘩嘩的聲響。
她一手托着柏弦青的左手腕保持固定，另一只手握着手機，在外賣軟件上下單燙傷藥膏。
系統預估十五分鐘內送達。
簡映然付了錢，轉而出現“商家已接單”的提示。
軟件沒有退出，屏幕停在配送界面上。
回想起剛剛的一幕，倘若柏弦青沒有及時反應，遭殃的會是她的臉。
簡映然低頭，餘光瞥向柏弦青的左手。
又紅又腫，看着就疼，他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吱聲。
牆面上的鏡子倒映錯落的身影，站在公共區域，經過的路人無一不往他們那兒看去。
簡映然平複好心緒，正準備說些什麽，柏弦青側過頭先她一步開口。
“能不能幫我拿下手機。”
四目相交，簡映然應聲。
以為在他手裏，擡手正準備接過，柏弦青提醒：“衣服左邊口袋。”
柏弦青今天穿了一件棕色長款大衣。
簡映然小心翼翼把手伸過去，碰到口袋邊緣，又覺得這樣的舉止太過親密，倏然停住。
柏弦青見狀，能猜到是怎麽回事。
莞爾，指了指被簡映然托住的手腕。
都碰我手了，還擔心這個。
簡映然讀出潛臺詞，立刻把手松開，拿出手機遞到柏弦青面前。
一氣呵成。
水流仍然沖刷着燙傷處，簡映然看了眼屏幕，騎手正在前往藥店的路上。
柏弦青在和誰聊天，用語音回複：“晚點去你那，電腦借我用一下。”
借電腦是為了寫工作總結。
柏弦青說完，簡映然下意識地問：“你朋友？”
柏弦青“嗯”了聲：“也是同事，一中的體育老師。”
簡映然又問：“他家離這遠不遠。”
“四季雲景。”
這是個小區名，簡映然聽着有些茫然。
柏弦青頓了頓，補充，“在濱江新城，離萬恒廣場比較近，打車過去十分鐘。”
萬恒廣場是栾市最早的商業綜合體，也是地标建築之一。
柏弦青解釋得細致，簡映然大概清楚在哪個位置。
“十分鐘，這麽久啊。”
簡映然故作驚詫，似乎在她看來，這是個龐大的天文數字。
柏弦青把手機放回口袋裏：“還好，栾市也不大。”
“柏老師。”
簡映然用手指戳了戳柏弦青的手臂。見他目光斜視而來，立刻收手，恢複正經模樣，“我們包廂還有個空位，過去只要一分鐘。”
剛剛他有聽見收銀員說。
柏弦青：“你在邀請我。”
這還不明顯嗎？
簡映然的态度那叫一個畢恭畢敬。
“就是兩個小孩在打游戲，有點吵，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柏弦青：“江言？”
簡映然：“和他同學。”
柏弦青已經和朋友說好了。
簡映然以為他會遲疑那麽一下下，哪知道應得爽快。
“我沒問題，不知道他們——”
因為他的身份。
簡映然聽出這層意思，也佩服他周全的考慮。
“你會給張老師打小報告？”
柏弦青予以否定的回答：“我不插手別的班的事。”
“這不就行了。”
簡映然盛情相邀，“從你踏進包廂的那刻開始，他們會擁有全新的名字。”
柏弦青：“？”
簡映然微微一笑，緩緩說出兩個字：“空氣。”
——
包廂裏，江言結束一場鏖戰，摘下耳機靠向沙發後背。
袁小天伸了個懶腰，拆開一包辣條問他：“你姐怎麽還不回來，我都快渴死了。”
奶茶只買了一杯，江言也很渴，拿起鍵盤旁的手機，給簡映然發消息。
簡映然沒回，他一度懷疑昨晚烏龍重現，起身準備出去找，門被人推開。
簡映然先一步進來，江言拿過她手裏的礦泉水，丢了一瓶給同學，迅速擰開。
水喝到一半，這才看到柏弦青緊随其後。動作停住，江言微微愣怔。
簡映然挪到裏面的位置，指着外側招呼道：“柏老師，坐這。”
柏弦青坐下，簡映然迎上江言灼灼而來的目光。
這感覺她太熟悉了，本打算無視，趁柏弦青開機的功夫，發了條消息，為自己澄清。
【簡映然】：偶遇，我還人情，他處理工作，少大驚小怪。
江言根本沒打算問，回到自己座位。
【江言】：此地無銀三百兩。
柏弦青手背上敷着收銀員給的冰袋。
江言看了一眼，袁小天埋着頭，扯了扯他的衣角：“你姐和柏老師認識。”
沒等江言回答，他又問：“咱們要不要撤。”
江言嫌棄他的緊張過度，丢過去一個白眼。
“又不是老張，閑着沒事過來逮你，怕什麽。”
袁小天壓着聲：“我給王蔓蔓寫的情書，她轉頭交給柏老師，柏老師又給了老張，我現在一看到柏老師，就渾身犯怵，沒準他已經和老張通過氣了。”
從進來到現在，柏弦青沒有往他們這裏看過一眼，全然是陌生人般的對待。
擔心俨然多餘，江言冷言教育：“叫你平時多看書，少當舔狗，這時候知道心虛了。”
江言是年級第一，他是年級倒數第一。
袁小天不敢吱聲，江言喝完最後一口礦泉水，把瓶子丢進垃圾桶。
“走，去你家，我幫你把錯題好好分析一下。”
袁小天：“現在？”
江言：“不然等高考結束？”
袁小天抱着鍵盤：“我忽然覺得，柏老師也沒這麽可怕。”
清除全部賬號密碼，江言把電腦下機。費用自動結算。
他起身，快步拉開包廂門，餘音環繞：“三個小時了，也該收收心了。”
袁小天在慌亂中起身，禮貌道：“姐姐再見，柏老師再見。”
緊接着，他沖着江言的背影高聲呼喊，“你等等我！”
簡映然往門口看去，江言和袁小天已經消失不見。
而他們的電腦均是關機狀态，這就意味着，一走了之，不會回來。
二十平左右的空間，只剩她和柏弦青兩個人。
簡映然靠向沙發後背，喃喃自語：“倒是挺自律啊。”
看來老師和學生不能共存是鐵律。
柏弦青把冰袋從手背上拿下來，痛感明顯緩和了不少。
“江言同學我認識，給我們班一個女生寫過情書。”
江言這麽大的人也不至于走丢，簡映然随他去了。
反而是八卦，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然後，你對他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
“這是張老師的任務，把他爸請到了辦公室。”
柏弦青傾身按下主機按鍵，“他爸挺逗的，看着情書說文采不及他當年，還有不少錯別字，恨鐵不成鋼，讓他回去重寫。”
簡映然輕笑：“張老師豈不是鼻子都氣歪了。”
柏弦青輸入口令和密碼登入主界面。
“他那會感情受挫，沒心情管太多，走了個流程就讓他們回去了。”
感情受挫什麽意思，簡映然當然知道。
生怕柏弦青聯想到昨晚的烏龍事件，她沒有任何猶豫，從紙袋裏取出棉簽和燙傷藥膏遞到他面前：“說明書上說，每天至少塗三次。”
柏弦青應聲，擰開藥膏。
擠出小塊白色固體塗在手背上，用棉簽均勻塗開，覆上薄薄的一層。
“家長會上見到你，其實我很意外。”
誰不是呢。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還是繞不過去。
簡映然坦然了：“你的第一反應是不是，她孩子居然都這麽大了。”
柏弦青把藥膏放回紙袋裏：“我是二十八，不是八十二。”
簡映然轉頭看他：“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嘲諷我。”
“沒有。”
柏弦青淡笑，打開文檔，溫和的言語在簡映然耳邊響起，“我只是想告訴你，尊重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不用太過介懷。”
柏弦青是在安慰她？
也是，見他就想跑，逃避得也太明顯了。
簡映然打開視頻軟件，點了點頭：“聽柏老師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以後我會注意的。”
柏弦青敲擊鍵盤輸入文檔标題，居中。
“你每次這麽喊我，都讓我覺得差了輩分。”
我一共才喊過你幾次。
簡映然撇撇嘴：“橫豎不還是你賺了。”
“我無所謂賺不賺，只是有點懷疑，你忘了我叫什麽。”
“柏弦青。”
聽他聲音悠悠，簡映然托着下巴仰頭望天，“我看起來很像八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