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真假
真假
銅鍋咕嘟着氣泡, 白色蒸汽融入空中。
周遭，絡繹不絕的吵嚷聲此起彼伏，昏黃燈光将她身後的一截人影散到地面上。
顧栀泠單手指尖掃過旁邊桌角, 垂眸, 身體一僵。
她有種強烈預感。
一種回頭就會無地自容的窘迫席卷而來。
順着餐廳微弱的光線，顧栀泠一頓一頓地回頭，餘光中，熟悉身影慢慢清晰。
沈深庭西裝筆挺，眼底沒什麽情緒。
像是無意經過。
她心下一頓，身體僵住。
這人怎麽總是在尴尬的時刻出現……
而且往往把事情推向一個更無地自容的地步, 顧栀泠現在只想趕緊逃。
心裏盤算着怎麽打招呼才能顯得自然又不做作, 但就眼下這情況……
總之，挺難說得清。
詭秘寂靜了兩秒，混在熱鬧的人聲中, 陸晚意的腳步靠近也沒那麽清晰。
“麻煩你了啊。”這話顯然不是對顧栀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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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幾秒, 沈深庭緩緩開口：“客氣了。”
陸晚意一小時前給顧彥打電話，後者俱樂部有點事，說是今天沈深庭去了顧家, 讓他來接兩個人回去。
想來是二老挺着急，提前幾天就把人叫來了。
但為什麽又沒人通知她？
還沒轉身，陸晚意的聲音先一步響起，插在幾個人中間：“阿栀，走嗎？”
她總不能在沈深庭面前提相親這種敏感的事，畢竟, 這兩個人現在是情侶。
怎麽看都有點尴尬。
顧栀泠倉促回頭, “啊？”
“對，”她清清嗓, 回過神，躬身去拿沙發上的外套，像是要使勁往地縫裏鑽，最後有意無意拿外套擋着臉，往外快步走，“咱們快回去吧。”
陸晚意在後面都沒拉住人。
五分鐘後，街邊路燈光影微弱，陣陣冷風撩起她的外套衣角。
黑色人影被拉長，松了口氣，嘆息的冷白氣消散在空中。
眼前，人來人往的街道中，夜晚燈紅酒綠，往返車輛混在霓虹光中，點亮整個城市。
環視一周，顧栀泠沒看到熟悉的車牌號，轉身之際，耳邊響起個聲音，撞破車水馬龍的喧嚣。
男音混入冷風中，平靜無波瀾，“這邊。”
兩秒後，顧栀泠回頭，看見沈深庭攥着車鑰匙，微垂着頭，視線下移。
燈光給他深邃的眼眸染上細碎的白亮，沈深庭的眼底映出她的身影。
當事人有點慌張，“哦。”
灰溜溜往反方向跑了兩步，顧栀泠試圖和後面人拉開距離。
也不知道這人又聽到多少……
幾秒後，陸晚意眼見她從車前經過，連忙出聲，“阿栀，去哪啊？”
“你身體不舒服嗎？”
靠近時，陸晚意擡手，想碰碰眼前人的額頭。
顧栀泠躲開，不自然地清清嗓道：“沒，咱們快上車吧。”
她鑽車門的動作快速利落，在後排坐定，始終低着腦袋。
順着關門聲，繼而灌進股冷風，封閉空間內，前排安全帶扣鎖聲都顯得有些突兀。
當下，顧栀泠眼睫微顫。
她沒擡頭。
“顧彥讓我跟你說，這幾天就別回去工作了，海城的新年挺熱鬧，到時候讓阿栀帶你轉轉。”
“啊？”
窩在角落裏的當事人應激擡頭，對上前排後視鏡裏男人的目光。
車內，微光四散，斑駁光影匆匆揭過，交彙中，她怔住。
心下一動，不由自主快跳了幾拍。
定格數秒，耳邊輕輕響起一個“行”字。
男音低沉厚重，情緒不明。
顧栀泠的目光沒在他身上多停留，随即匆匆收回。
陸晚意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想着沈深庭也不可能直接拒絕。
去或不去，到時候另說。
但不得不感慨，在演戲這方面，他真挺配合自己的。
光影重疊而過，寂靜環境中，顧栀泠清嗓聲有點突兀。
車子穩穩駛出街道，眼前路燈暗滅幾分。
顧栀泠往旁邊人身邊湊了湊，偷瞄一眼前排光景，随即壓低聲音：“怎麽不是我哥來？”
“顧彥有事，”陸晚意倒是沒那麽拘束，聲音在狹小空間中蔓延開來，“你們都談這麽久了，見面還害羞呢？”
正巧是三個人能聽見的分貝。
顧栀泠：“……”
這一路，沈深庭始終沒開口。
燈光藏在樹影中，在剎車後一秒，顧栀泠平靜的心緒又被打斷。
前排，他低頭拔了鑰匙，碎發擋着臉，看不清情緒。
顧栀泠下意識咽咽口水，旁邊，車門打開，冷風灌進來。
幾秒後，陸晚意俯身，眨了眨眼睛：“下車啊。”
“你先回去，我跟沈深庭還有話說。”
耳邊，安全帶搭扣的聲音清脆，被點名的男人動作一停，随即靠回椅背。
陸晚意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掃過，意味深長笑着，“成，那你們快點啊。”
車門輕合上，涼風猛地往裏一灌。
寂靜室內，只有兩個人微弱的呼吸聲，前排人默不作聲地開了火，暖風徐徐吹過，緩解冬夜的寒涼。
“怎麽了？”
他沒回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側邊後視鏡，隔着段距離，對上後排人的視線。
顧栀泠躬身往前湊了點，沉默幾秒。
雙手伸進外套兜裏，慢慢握拳，掌心微濕後松開，偏頭避開了沈深庭的深邃眼神。
她清清嗓，“關于今天的事……”
“我和那個人之前相親來着，家裏介紹的……”
“你……應該能明白吧。”
話音剛落，顧栀泠偷偷去看前排人的反應。
夜色漸濃，街邊路燈只掃過束微弱光芒。
後一秒，沈深庭輕放下原本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抛出言簡意赅幾個字，“嗯，明白。”
這個回答……
垂下頭，顧栀泠突然不知道怎麽繼續接話，明明她鑽了一路地縫，可醞釀好的措辭似乎沒人在意。
只一秒，顧栀泠就釋然了，畢竟在沈深庭眼裏，他們兩個也沒什麽關系。
然而這麽久，他也從來不在意自己在顧栀泠嘴裏充當了哪部分角色。
算起來是個挺合格的擋箭牌。
不由自主去握後排座椅上的羊絨軟墊，掌心濕潤。
重新擡眸，顧栀泠緩解尴尬般咳了一聲，“你不介意就行。”
“介意什麽？”
“啊？”
話題又悄無聲息繞回來。
顧栀泠眨眨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就……”
一個字長音拖了半天，沈深庭側目，就直直看向她。
視線交彙，她感受到一陣溫熱慢慢湧上心頭。
“就怎麽？”
車內，兩人的呼吸聲被無限放大，耳邊呼呼冬風也在一瞬間銷聲匿跡。
寂靜中，沈深庭的嗓音沉沉，緩慢響起：“是怕我介意你和之前的相親對象有聯系，還是說……”
他頓了頓：“和之前一樣，單純因為我剛才聽到編排的話而尴尬。”
顧栀泠當場愣住，資本家面對問題還要分門別類？
關鍵她也沒想的這麽清楚……
吞吞口水，顧栀泠小心翼翼拿出他的話，“你剛才不是說明白嗎？”
“……”
沈深庭無奈笑道：“先回去吧。”
他再等等。
……
五分鐘後，顧栀泠從玄關的架子裏拿拖鞋，随手放下包。
燈光昏黃，大理石面暈成幾個亮斑，淺淡的人影慢慢浮現。
沈深庭跟在她後面，大門砰的一聲關掉。
剛才的尴尬還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顧栀泠差點穿反了鞋。
客廳的電視機開着，聞聲，二老的目光齊刷刷落向鞋櫃這邊。
四下打量一圈，顧栀泠順手別了別耳前的碎發，出聲道：“晚意呢？”
顧媽視線一直停在她身後男人臉上，“上樓睡覺去了。”
“哦，那我也回房間了。”
顧栀泠往空蕩蕩的樓梯口看了眼，徑直就想往後樓跑。
她要冷靜一下。
“你等等，”顧媽喊她，“帶着人家小沈去客房啊。”
顧栀泠小聲嘟哝：“他之前不是來過嗎？”
這才幾天……
聲音挺小，卻如數傳入二老耳朵裏。
她還沒從剛才尴尬的氛圍中走出來，一轉眼，顧媽就安排上了。
“讓你去你就去。”
眼見着顧媽一個勁朝她使眼色，當事人心裏嘀咕，是生怕沈深庭不知道她那點心思。
以前是假的，她也問心無愧，至于現在，顧栀泠還真有點拘束。
頓了兩秒，顧栀泠回頭看他，還是妥協：“那你跟我來吧。”
二老的話總得聽。
走在前面，穿過前廳連接後院長廊時，聲控燈盞盞亮起，因着快過新年，燈芯外套了火紅色的燈籠架子，滿地橙紅。
“我家新年的裝潢不太好看，二老的審美像上個世紀。”
沈深庭：“挺好的。”
很熱鬧，也挺有氛圍。
然而，她只當這人是客套敷衍。
“我這些年在國外，還是挺懷念這邊的。”
沈深庭總是一個人。
側目，他的視線藏在濃濃的豔紅色中，顧栀泠分不清真假。
放緩腳步，她等了身後人幾秒，并肩時，她擡頭問：“那你怎麽沒回來過？”
顧栀泠忽然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傻，人家在外面有錢賺，任誰也不會想回國。
像他們大學同學說的，沈深庭這人，在國外混得風生水起。
“你希望我回來嗎？”
這個問題，在此時此刻抛出來，很難讓人若無其事地走下去。
顧栀泠也确實停下了腳步。
如果是在之前，她剛碰到回國後的沈深庭，對待這個問題，心裏千萬個不情願，也一定毫不猶豫故作深情地開口，說希望他在國內待一輩子。
旁邊，風聲陣陣。
濃烈燈光下，她輕輕啓唇：“希望。”
沈深庭沒當真：“這裏也沒別人。”
以為她只是做戲做全套，但就這兩個字，也夠他想很久了。
“是真的。”
她朝沈深庭靠近一步，“我希望你回來。”
